竇尋搜腸刮肚了一會,幹巴巴地說:“……考完試了?”
徐西臨喝了一大口。
他的少年時代過去了。
喝完,徐西臨就開始盯著竇尋看,就著舌尖上一點苦澀的回味,他想起羅冰臨別時的話,想起蔡敬苔藓一樣的愛情,想著“拖過就沒有了”,感覺到暗無天日的孤獨。
同時,依著他本來的思維習慣,徐西臨又想起以後千難萬難,想起十幾年前經歷過的指指點點,想起以後自己身上和“變態”“艾滋病”“乙肝”“勞改犯”一樣終身撕不下去的標籤。
兩股念頭在他胸口裡你死我活地殺了個暗無天日,竇尋被他盯得莫名其妙,還以為徐西臨在等著他安慰,就試探著伸手搭在他肩上,而後又覺得這有點不痛不痒,就從高腳凳子上跳下來,慢慢貼了上去,生疏地給了他一個別別扭扭的擁抱。
徐西臨腦子裡反復回想著“做什麼事都要想清楚,不要留著以後應付不了再後悔”,也知道自己是被一時的孤單和空曠打敗了,是可恥地軟弱了。
然而這會兵敗如山倒,他已經無力掙扎,一手按住竇尋的後背,把他壓向自己,走投無路地側頭親吻了竇尋的頸側。
那麼一秒,他知道了蔡敬舉起刀時的心情。
竇尋呆住了,難以置信地推開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憋了一天的話終於脫口而出:“你吃錯藥了?”
徐西臨:“……”
竇尋的臉陡然紅了,恨不能一口把惹事的破舌頭咬下來,兩人面面相覷片刻,徐西臨實在拿他沒辦法,搖搖頭轉身要上樓。
竇尋一見他轉身,頓時嚇得冷汗熱汗混成一團,不假思索地撲上去,一把從後面抱住徐西臨,然後本能地用蠻力把他拖回了廚房,按在高腳凳上。
好像廚房門口有詛咒,踩一腳方才的事就不算了一樣!
徐西臨:“你幹什麼?”
竇尋發覺自己幹了蠢事,茫然地想:“是啊,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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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家事
剛考完試的人生物鍾還在,高考後第二天,依然是天還沒亮,徐西臨就在絮絮低語的空調聲裡醒了,他把自己撐起了一半,才想起這是暑假,“咣當”一下又趴了回去,有點沒真實感,他仿佛強迫症檢查門鎖一樣,在腦子裡反復跟自己確認了三遍,確準了自己真的不用早起,這才戰戰兢兢地閉上眼。
隔壁竇尋比他更沒有真實感,他昨天晚上整宿都仿佛在夢遊,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但也不困,精神得跟磕了藥似的。
高考是結束了,不過竇尋還沒放假,賴了一個周末,星期一清早還要趕回學校。
竇尋興奮過頭地收拾好自己,又出門買了早飯放在微波爐裡,在二樓磨蹭了一會,見徐西臨沒有要起床的意思,他終於憋不住了,討人嫌地跑去敲門,把徐西臨禍害起來了。
徐西臨剛打敗生物鍾迷糊過去,他半睡半醒地爬起來,裹著屋裡的小陰風往門口一靠,等著竇尋發話。
竇尋人柱似的一戳,長了虱子似的做了一串抓耳撓腮的小動作,左搖右晃地迎著鋪面的冷風,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我要回學校了。”
徐西臨把一個哈欠咽了下去,面無表情地看著竇尋,心裡做好了準備——竇尋膽敢說一早把他叫起來就為了說這句話,他就削死這貨。
竇尋的精神世界裡有隻瘋狂兔子,正亢奮得上天入地,別說一點起床氣,就是噴火恐龍站在眼前,他都敢頂著風上。
竇尋往樓下看了一眼,見外婆的房間還沒動靜,他就大著膽子提出了要求:“我可以親你一下再走嗎?”
徐西臨:“……”
然後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竇尋就湊過來,飛快地在他左臉上親了一下,然後火燒屁股一樣風馳電掣地跑了。
徐西臨這會才算醒過來,愣了片刻,他忽然笑了,覺得竇尋變可愛了。
少年人的感情充沛得像是朝陽,沒有那麼多不動聲色,輕易就能溢出來撲人一臉。
徐西臨等竇尋走後,暖烘烘地回到了他的“冰箱”,窩在被子裡,自己高興了一會,繼而又憂心了一會,操心病犯了,他開始琢磨很久以後的事——他們倆這麼下去,等到別人都結婚生子的時候怎麼辦?竇叔叔和幹媽知道了怎麼辦?要是有人變心,不能長久,以後該怎麼相處?
徐西臨仰面躺在枕頭上,對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呆,感覺竇尋應該不可能,那貨可能天生沒長那麼多心可以變。
“我呢?”徐西臨想,然後他用盲目的自信推翻了自己的杞人憂天,他想,“我肯定也不會,反正能在一起一天,就能疼他一天。”
然後他的思路就走岔了,想起方才竇尋無理取鬧的要求,以及湊過來時衣領上殘留的洗衣液味道,心口泛起一點酥麻的滋味。終於,他心裡的甜味大獲全勝,壓倒了孤立無援的苦,兩廂混合,成了一口巧克力,吞進肚子裡,全都分解成欲望,佔領了他過盛的理智。
徐西臨低聲抱怨了一聲:“真能煩人。”
他在這種隱秘的快樂中非常放松,飛快地睡了個回籠覺……
可惜,剛睡著就又被吵醒了,追風少年竇尋走了一半又回來了,因為親了左臉沒親到右臉很不甘心。
徐西臨:“……”
他心裡的溫柔被一把怒火燒了,化成了一個大寫的“滾”字。
睡意是被竇尋攪合得一絲不剩了,徐西臨幹脆爬了起來,轉了幾圈,他想起杜阿姨每天這時候要挑挑揀揀地把叫水的幾盆花澆一遍,給寵物換幹淨的水和食,收拾隔夜的垃圾拿出去扔,最後還要把明面上的桌椅和樓梯扶手擦一遍。
就這一點事,徐西臨丟散落四地做了一個多小時,做得心浮氣躁的,他把抹布往樓梯上一掛,心說:“這日子怎麼過?”
就在他暗自發悶愁的時候,外婆起來了,她剛一推門,徐西臨就本能地把一臉煩躁打掃得一渣不剩,露出一個“求表揚”的表情,好像他是個一做家務就開心的田螺小王子。
外婆不吝言辭地把他從頭表揚到尾,然後趁徐西臨去洗手的時候,她嘆了口氣,悄悄抽了點餐巾紙,把餐廳裡水淋淋的桌椅板凳擦幹了——熊孩子抹布都沒擰幹。
據說等高考成績的十幾天是非常焦灼的,不過徐西臨沒感覺到,他每天都過得跟打仗一樣。
杜阿姨一走,家裡就基本呈現出癱瘓狀態,每天徐西臨光琢磨吃什麼就要琢磨一個小時,外婆口味清淡,根本吃不慣外面飯店裡重油重鹽的東西,以前徐進經常被她嘮叨,到了徐西臨這裡,她就不說了,因為知道這是難為他。
徐西臨叫了幾天外賣,發現外婆經常是笑眯眯地說一句:“這個蠻好吃。”
然後就不動筷子了。
老太太越這樣,徐西臨心裡就越不是滋味,隻好在網上查菜譜,磕磕絆絆地試著自己摸索。
在這方面,多一個竇尋也無濟於事——他回來基本是來添亂的。
竇尋周末過完了考試周,早早回家宅著,兩個人光是研究怎麼不讓煮雞蛋在鍋裡炸裂“吐白沫”,就探討了一早晨,然後竇仙兒不知從哪摸出了天平、溫度計、秒表量杯等一系列神物,聚精會神地對著雞蛋折騰了半天,第二天上交了一篇從水溫、壓強等幾個角度討論煮雞蛋完整性的論文。
徐西臨拜讀以後笑得喘不上氣來,被竇尋按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咯吱,少年人不禁撩撥,鬧著鬧著又出火了。
竇尋尷尬地爬起來,徐西臨本來也很尷尬,可是這種情況,兩個人總不能大眼瞪小眼地對著臉紅,徐西臨隻好撐著臉皮,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屈指一彈竇尋的腦門:“這有什麼?你生理衛生課的時候肯定偷偷寫別的作業來著,晚上我給你補一課。”
竇尋聽了這番話,不知腦補了些什麼,驚恐地看了他一眼,跑了。
徐西臨:“……”
他隻好默默平復了一下呼吸,下樓去實踐竇尋的論文,煮了一半,竇尋跟著來了,不吵不鬧地搬了個凳子,拖著兩條長腿坐在一邊等實驗結果。
兩個人方才鬧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尷尬,這會誰都沒吭聲,隻有火聲和沸騰的水聲,一時靜謐極了。
蛋殼果然就沒有裂,出鍋的時候還全須全尾地保持了原始器形。
“有兩下子,我嘗嘗。”徐西臨矜持地誇了一句,同時小心地在鍋邊磕了一下,想剝出一個同樣完整的蛋。
結果剛開了個口,蛋清就流了下來。
徐西臨:“……”
怪不得沒裂,原來是沒熟。
倆人禍害完家裡最後一個雞蛋,隻好一起去買菜。
徐西臨花了八十塊錢,從二手市場買了個平把帶變速的小賽車,克服了他出門就打車的臭毛病,不過小賽車外形炫酷,不怎麼實用,前無車筐,後無後座,不能帶人,買了菜還隻能掛在車把上。
他們倆輪流騎車,剩下的那個跟著小跑,菜還好說,雞蛋卻是不肯跟著他們這樣顛沛流離的——徐西臨碰見紅綠燈忘了有雞蛋這碼事,瀟灑地一別車把,當場甩出去一顆,竇尋騎車不看路,車飄逸地從一個淺坑裡飛出來,又一顆粉身碎骨。
“等等,等等!蛋黃都沾你褲子上了,呃……”
“摘下來,別掛了,我手拿著。”
然後塑料袋和別的袋子纏住了,徐西臨用力一拽,兩顆雞蛋撞了個對頭,雙雙殒命。
竇尋看了看兩個人的狼狽樣,對徐西臨說:“你床頭上那本沒封皮的小說裡有個青魔手,我看你肯定有一雙‘滅卵手’。”
徐西臨順手把蛋黃抹在了竇尋雪白的襯衫上:“照樣行走江湖。”
幹完這缺德事,他抱著半袋雞蛋撒腿就跑,身後那死潔癖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怒吼一聲:“徐西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