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敬心裡反復回想著“精神病殺人不償命”的話音,下意識地看了李博志一眼,李博志衝他笑了起來,拿起手裡的信封衝他揮了揮,作勢要塞進一班信箱裡。
蔡敬陡然僵住了,卻見李博志又捏著紙的一角把信拽出來了,他意味深長地衝蔡敬做了個數錢的手勢,又做了個殺頭的手勢,瘋瘋癲癲地轉身走了。
蔡敬全身的血都往四肢奔湧而去,心裡重重地跳了幾下,一直到稀裡糊塗地揮了兩掃帚掃完地,他的胸口依然是麻的,行屍走肉似的回了班。
早自習老師沒到,羅冰在講臺上帶早自習,見他們收工回來,她很自然地衝他們點頭一笑。蔡敬狼狽地躲開她的目光,頭也不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無端遇冷的羅冰莫名其妙地跟她同桌對視了一眼,大概至今也沒明白蔡敬為什麼格外“不待見”她。
蔡敬的心在狂跳,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帶起來,旁邊徐西臨大概起太早了,有點昏昏欲睡,一隻手勉強撐著頭跟著念,人時不常地就要晃一晃。
蔡敬忽然開口:“這禮拜三模考完,你叫上竇尋濤哥他們……”
咱們去“小樹林”燒烤。
後面這句話卡在蔡敬的喉嚨裡,死活出不來。
“小樹林”是教二樓後面的一塊地方,比教二樓還偏僻,流傳著好多校園鬼故事,“去小樹林吃燒烤”成了無聊的熊孩子們聚會玩耍的一項消遣。
但是樹林裡要是發生什麼,也沒人看得見。
徐西臨掙扎著清醒了一點:“幹什麼?”
蔡敬聽得見自己動脈的轟鳴聲,怎麼也說不出那句不懷好意的邀請,被自己將出未出的話堵得快要窒息了。忽然,他放在課桌上的手背一熱,蔡敬低頭一看,隻見徐西臨不知從哪摸出一個雞蛋灌餅放在那。
徐西臨:“趁熱趕緊吃,羅冰不管,一會老師來就吃不了了。”
蔡敬:“……”
徐西臨打了個哈欠,很痛苦地伸了伸懶腰:“你剛才讓我叫豆餡兒跟濤哥到底幹嘛?”
“叫他們幾個放學順路跟你走一段,”蔡敬面無表情地盯著冒著熱氣的餅說,“六班李博志好像想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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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西臨頓時清醒了,一涉及這些事,他那被英語攪成一團漿糊的腦子頓時敏銳得不行。前因後果一聯系,就知道那次在月半彎外劫他的人是誰。
“他媽上輩子兩句口角能記到現在,”徐西臨心裡起了點火,心想,“我還想整他呢,現在騰不出手,等考完試的,讓他跪下叫爸爸。”
而後他又想起什麼,皺眉問蔡敬:“不會找你麻煩了吧?”
蔡敬低著頭,手指卷著英語書的一角,靜靜地說:“沒有。”
徐西臨不放心:“那小流氓要是找你麻煩,不用怕他,你就告訴我,弄不死他。”
蔡敬眼皮也沒抬,淡淡地說:“真沒有。”
蔡敬雖然自尊心強又敏感,但真不是那種遇事都自己扛的硬脾氣,徐西臨琢磨了一下,感覺他沒必要藏著掖著,再者,李博志和他的那點摩擦跟蔡敬也確實沒什麼關系,找也找不上他,於是信了。
想起當初那件事,徐西臨有點好笑,又有點懷念,他四下打量了一下班主任的“敵情”,在桌子底下偷偷給竇尋發了條短信:“我記得我在教二樓裡對你有救命之恩來著,你怎麼從來想不起來報?”
顯示信息發出的小信封剛飛出去,竇尋就秒回了。
竇尋:“沒錢,有命,拿什麼報?”
徐西臨一看,既不能讓他償命,也不能讓他以身相許,怎麼接都不合適,感覺這個玩笑開不下去了,隻好默默合上了手機,過了一會,又忍不住翻開看了看,把這條短信做了標記,省得清內存的時候誤刪。
兩人同桌而坐,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悲喜裡,此時距離高考還有不到一個月。
三模考試如期而至,每到這時候,學校也不出成績排名了,各科老師把卷子拿走隨便判一下,有些連分都沒打,就發回來讓大家訂正了,全年級都開始調整“興奮點時間”,要保證高考的時候精神狀態最好。
管不管用不知道,反正大家都相信這個玄學。
最艱難的徵程已經結束,反而是越到最後越寬松。
隻有徐西臨沒敢放寬松——他怕一松就沒邊了,一邊按部就班地該讀書讀書,一邊琢磨起杜阿姨走了以後誰來照顧家的問題,不說別的,他們家那麼大,不請人怎麼收拾得完?將來一日三餐誰來做?
這些瑣碎的生活煩惱說起來都不算事,可是真遇上了就愁人,徐西臨無處傾訴,都倒給了竇尋。
竇尋也痛快,聽完以後給他回了倆字:“我做。”
徐西臨一直處於“竇仙兒竟然會幹這麼凡人的事”的驚詫中,不過等周六下自習回家時,才知道那貨果然是吹牛的——竇尋正一手舉著抽油煙機和煤氣灶的說明書,一邊高深莫測地傾聽杜阿姨給他科普什麼東西應該怎麼用。
徐西臨扶著門框笑成了狗,竇尋憤怒地用後背對著他。
“阿姨您歇著去,”徐西臨把杜阿姨轟了出去,自己把書包一扔,挽袖子鑽進了廚房,把竇尋往旁邊一扒拉,“不會早說啊,二貨。”
竇尋從這句話裡聽出了異樣的寵愛,血色頓時上了臉。
徐西林熟練地端起鍋,仿佛是在廚房十分遊刃有餘的樣子,對竇尋說:“阿姨買面條了,稍微煮一煮,打個滷切點菜碼就行了。”
竇尋被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連杜阿姨都十分意外,不知道徐西臨什麼時候獲得了這項技能。
然後就聽他指揮竇尋:“你去切菜碼,黃瓜切絲,芹菜和豇豆洗幹淨切丁。”
杜阿姨:“……”
果然隻是裝得很會。
她剛要進廚房指導,就被趕出去了,隻好先給徐外婆拿了一盤點心,省得晚上吃不上飯。
徐西臨在竇尋一切聽指揮的態度下自信心爆棚,感覺自己好像拿了個新東方學位,倒上油,他就姿態優雅地直接把雞蛋打進鍋裡了,一時間,飛濺的熱油和雞蛋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此起彼伏,徐西臨把胳膊伸了三尺長,拿炸東西用的長筷子撿蛋殼,在一片混亂裡對竇尋嚷嚷:“抽油煙機!”
竇尋慌慌張張地把廚房各種燈都開了一遍。
西紅柿雞蛋滷不出意外地糊了,剛焦頭爛額地盛出來,竇尋:“你沒放鹽。”
徐西臨鎮定自若地抓起一瓶醬油倒了進去。
竇尋:“……”
兩個笨蛋把面條煮成了一鍋糊糊,好不容易撈出來,徐西臨嘗了一筷子被竇尋剁成碎渣的生豇豆,又吐出來了——味不對。
兩人商量了一下,把一鍋懶菜扔進鍋裡煮。
徐西臨:“怎麼撈?”
竇尋很專業地拿著笊笠:“這個過濾器孔有點大。”
徐西臨:“哈哈哈哈!”
杜阿姨一開始看他們倆好玩,在廚房外面笑,笑著笑著,笑不出了,偷偷回屋抹了一把眼淚。
他們趁著短暫的輕松玩過家家的時候,蔡敬回到了自己家,他在衣櫃的最底下藏了一個小餅幹盒,裡面是他全部的積蓄。
蔡敬惹不起混混,也解決不了問題,想狠下心買個安靜,一切等高考結束後再說。
他在衣櫃裡一摸,臉色驟然變了。
餅幹盒是打開的,裡面的錢不翼而飛。
第34章 高考
蔡敬從小沒人管,沒有人關注過他應該準備什麼,沒有人帶他長途旅遊,也沒有人想著去給他辦未成年人身份證。這一年因為高考報名,他才剛剛有了那張小小的卡片。那會坐火車還沒有實名制,飛機更是跟他沒有任何關系。蔡敬不知道這小小的一張一代身份證除了高考還能做什麼用,他也不知道銀行的門向哪邊開。
零用錢或者大筆的壓歲錢從來和蔡敬沒有任何關系,他也無財可理,在蔡敬的印象裡,“銀行卡”與“銀行賬戶”這種東西,是徐西臨這種殷實人家的孩子才有的東西。
他隻能像小腳老太太一樣,攢了一堆有零有整紙票硬幣,然後把他的全部家當都藏在小盒子裡,每次取放的他都要小心翼翼,要特意選他那人渣叔叔不在家的時候,取放完,還會謹慎地用東西壓住。
可是哪怕他這樣殚精竭慮,到底還是沒能留住那一點微薄的財產。
蔡敬被雷劈了似的在原地呆了片刻,猛地衝出門去,正好在門口撞上了他叔叔,那爛酒鬼哼著小曲,一股臭氣迎面而來,形象可鄙,簡直不配叫人。
那酒鬼嫌他礙事,一伸手推了蔡敬一個趔趄,隨口罵:“賠錢的小兔崽子。”
蔡敬攥緊拳頭,聲音微微有些發顫:“二叔,是您動了我衣櫃裡的餅幹盒子嗎?”
酒鬼眯縫著眼,一臉酒糟紅,斜了他一眼:“我動了你什麼東西,累贅?”
“錢,”蔡敬的聲音都變了,勉強壓抑著,透出一點仿佛哽咽的顫抖,“我放在櫃子裡的錢,叔,不是不孝敬您,但是那錢是上學用的,我下個月……”
“上學?”酒鬼冷笑了一聲,抬起一根手指著蔡敬,“寶貝,你上學有什麼用?你是那塊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