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間悲恨歡喜,從今往後,都沒了瓜葛。
人與人之間,好似浮萍與轉蓬,緣聚緣散、緣起緣滅,都是無常事,父母兄弟也好,愛侶故舊也罷,說起所謂“天長地久”,其實不過是麻痺大意的子虛烏有。
來時日,聚時日,多一天就是賺一天,隨時能戛然而止……隻是凡人大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們總覺得自己是“失去”了什麼。
諸事完畢,徐西臨累成了一個空殼,仰面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落地窗外一片燦爛陽光,天高地迥,秋色正好,豆豆蔫耷耷地趴在窗臺上恹恹地睡。
“這狗這兩天沒人管,是不是病了?”徐西臨沒話找話地對外婆說,“要不然我帶它去寵物醫院看看?”
“不用看,它沒病。”外婆說,“就是老了。”
徐西臨愣了一下,豆豆狗是他很小的時候來的,那時徐進萬事開頭難,忙得焦頭爛額,手頭也很拮據,聽說兒子想要一條小狗,她也買不起賽級的純種名犬,隻能起了個大早,帶著小孩去了烏煙瘴氣的狗市,買回了這條越長越不招人待見的小雜種。
“小貓小狗麼,就是這樣的。”外婆幾不可聞地說,“你是個小寧(人),它是個小狗,它跟著你一起長,等你長大成人了,它也就一聲‘去也’了。”
借問靈山多少路?有十萬八千有餘零。
兀的不困殺人也麼哥,兀的不困殺人也麼哥。
以為自己麻木疲憊到極點的徐西臨突然就忍不住了,聲也沒吭,三步並兩步地跑到樓上,一頭鑽進自己的臥室。
替他整理房間的竇尋驚愕地抬起頭來,徐西臨被他看了一眼,隻來得及把身後的門拍上,缺勤了數日的眼淚就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借問靈山多少路?有十萬八千有餘零。"——思凡
第23章 爆發
家裡的生計是不必發愁的,徐進的股份被合伙人以非常厚道的價格接過去了,她留下的財產不必仔細算,稍微清點一下,已然十分可觀了,隻要徐西臨以後不賭不毒不紈绔,哪怕他一事無成,也能優渥無憂地過一輩子。
但是等徐西臨回到學校,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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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看開了還是看不開,反正就是不太在意學習成績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成績好與壞都那麼回事,前途也實在沒什麼值得掙命的,不如隨便混混日子。
周圍的人聽說他家裡的事,一個比一個小心翼翼。
蔡敬一度不敢跟他說話,每天有事寫紙上。
老成則因為那句“大事不好房子要倒”的玩笑話,愧疚得不行,每天默默地給他當跟班,一下課就把他杯子裡的水注滿,每天晚飯時間溜出校門,變著花樣地給徐西臨買吃的,因為這個還遲到了好幾次。
連七裡香也不敢太過苛責他,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對刺激著他。
徐西臨跟七裡香請假,聲稱自己晚上想回家陪陪外婆,不想上晚自習。
七裡香當時雖然掙扎了一下,但還是給他籤字了,而後又很不放心地囑咐他說:“你有特殊情況,晚自習可以不來學校,但回家不能不學習,要是……荒廢時間,耽誤的是你自己。”
“要是”後面,七裡香本來想說“要是你媽知道你因為她而耽誤學業,肯定也會不安心的”,可是話到嘴邊,她又覺得這種話說給個孩子聽太殘酷了,隻好臨時換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告誡。
話音落地,果然是不痛也不痒,徐西臨聽了,敷衍地應了一聲,壓根沒往心裡去。
徐西臨對讀書本來就沒什麼興趣,以往肯耐著性子用的一點心,不過是責任感使然——他覺得自己應該有個過得去的成績,將來上個好大學,能更好地融入社會主流的價值觀,也讓家人省心,會不會因為他而驕傲不好說,但他要是多少能有點出息,他們家徐總也可以早點退休。
……不過這些現在都沒什麼用了。
徐西臨缺勤晚自習,回家以後基本就是無所事事。
剛開始是帶著他的舊籃球在小區裡的小體育場裡投籃玩,後來天漸漸冷了,在外面除了喝西北風也沒別的意思,他就開始回家上網打遊戲,沒兩天遊戲也膩了,他又開始百無聊賴地看碟、闲書和漫畫——都是學校門口小店租來的,日租金五毛到一塊五不等。
徐西臨理解不了言情小說,又因為精神倦怠,也代入不了好多主角爭霸天下的野心,大多數闲書都看不下去,他挑挑揀揀地把金古梁溫連同臥龍生先生的幾套武俠翻了翻,然後開始迷上了詭異恐怖故事。
他搜集了一大堆地攤鬼故事書、各國恐怖電影還有張震講鬼故事的音頻,每天晚上回家把門一關,就開始自己鬼哭狼嚎的夜生活,時不常被嚇一跳,勉強能算點刺激。
家人都不敢說他,每每不輕不重地念叨幾句,他嘴上應了,一概不往心裡去。
就這麼醉生夢死了一個多月,竇尋終於看不下去了,在徐西臨看鬼片的時候闖了進去。
電腦屏幕上正好有個青面獠牙的鬼突然跳出來,徐西臨被屏幕內外的兩重巨響嚇了一跳,臉上的血色急速地往四肢退步,一臉慘白的轉過頭去。
竇尋眉心一動,差一點就心軟了。
可是徐西臨一驚之後,臉上的表情剎那就凝固了下來,目光漠然地從竇尋臉上掃過,他轉頭暫停視頻,半死不活地問:“幹嘛,嚇我一跳。”
竇尋深吸了一口氣,從他書包裡翻出一沓試卷,試卷用塑料夾子整齊地夾在一起,上面還有幾張小紙條,有蔡敬的字,有老成的字……甚至餘依然的字,提醒他哪張試卷要在什麼時間做完。
新的紙條覆蓋舊的紙條,時間溜過了一多半,該做的卷子卻比臉還幹淨。
徐西臨不由自主地沉下臉:“你們沒事老翻我包幹嘛?”
他沒好氣搶過那沓試卷,粗暴地卷成一團,隨手塞進書包。
竇尋:“你以前不是跟我們說,想用什麼、想吃什麼可以直接去你包裡翻嗎?”
“我讓你們隨便拿,沒說讓你們隨便塞吧?” 徐西臨面無表情地把書包往床上一扔,“我說怎麼這麼沉。”
徐西臨說著,坐回椅子,正要把手伸向鼠標,竇尋忽然一步上前,關了臺機的顯示器。
徐西臨惱怒地“嘶”了一聲:“你是吃錯藥了,還是讓豆豆咬了?”
竇尋一字一頓地說:“你起來,去把作業寫了。”
“不可理喻。”徐西臨心想。
他高高地挑起一邊的眉毛,非暴力不合作地說:“幹你的正經事去吧,我今天不想寫,別吵。”
他重新按開顯示屏,繼續欣賞原聲大碟裡立體聲的鬼叫。
竇尋在旁邊站著沉默了一會,然後決定“君子能動手時少廢話”。
他猛地把徐西臨的椅子往後一拽,趁他重心不穩的時候,雙手抱住了徐西臨的上身,用蠻力直接把他從椅子上拎了起來。
不過徐西臨畢竟不是一床被子,沒那麼好拎,他被竇尋生拉硬拽了一個趔趄,回過神來就氣急敗壞地跳了起來,肩膀撞開竇尋的手:“你幹嘛呀?吃飽撐的啊!”
大學都在郊區,竇尋每天下午還有課,他從學校回來,緊趕慢趕,也要兩個小時的行程,陪徐西臨一宿,早晨還要趕著最早一班車趕回學校,如果早晨第一節有課,他基本早飯都來不及就要直奔教室,每天披星戴月疲於奔命地兩頭跑,難道都是“吃飽了撐的”?
竇尋的太陽穴突突地亂跳了片刻,強行按捺,復讀機似的又重新放了一遍:“你去把作業寫了。”
徐西臨不耐煩地甩了臉色:“關你什麼事!”
他們之間,其實是徐西臨一直是或明或暗地讓著竇尋,即便偶爾急了,也不過就是拂袖而去,過一會自己就好了。除了剛開始的小誤會,徐西臨還從未這樣疾言厲色地吼過他,竇尋一時間沒顧上發火,先有點蒙圈。
徐西臨重重地喘了幾口氣,隱約察覺到自己過激了,他飛快地說:“謝謝你的好意了,以後要是沒事,你也別每天起五更爬半夜地兩頭跑,我沒有想考七百五的意思,你不用跟我這白費勁。”
竇尋靜靜地說:“是徐阿姨讓我給你當家教的。”
這麼多天,沒人敢在徐西臨面前提徐進,他們都戰戰兢兢地避開這個話題,唯恐他想起來。隻有竇尋這個棒槌不懂人情世故,脫口而出。
這句話簡直如水入沸油,一下掰開了徐西臨的逆鱗。
“現在是我當家,我做主,她說的話過期了,”徐西臨的臉色一下凍住了,冷冷地說,“給你開雙倍的家教費行嗎?少來煩我!”
竇尋:“她要是知道你這麼揮霍她已經沒有的時間,抽不死你。”
徐西臨被這句話噎得兩秒鍾沒反應過來,隨即豁然變了調子:“滾出去!”
“你要是這樣,就隻剩下傷活人心和辜負死人願望兩個功能了,”竇尋不用過腦子,張嘴就是一副唇舌如刀,“等活人的心被你傷得差不多了,你這個德行還能擺給誰看?跟你媽撒嬌有什麼用,她看不見了!”
徐西臨一把揪住竇尋的領子。
竇尋的後背撞在牆上,還不肯閉嘴:“沒了就是沒了,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明白,你腦子過期了嗎?”
他們倆吵起來沒控制音量,樓下徐外婆和杜阿姨都聽見了,外婆的腿腳不方便上樓,連忙指使杜阿姨跑上來拉架。
杜阿姨不知所措地戳在門口:“哎……這怎麼……怎麼……”
徐西臨陰沉地瞥了她一眼,多少克制了一下脾氣,把竇尋往門外一推,狠狠地拍上門,從裡面反鎖了。
杜阿姨嘆了口氣,小聲對竇尋說:“他這是心裡不好受,平時沒有這麼混蛋的……”
“我知道,”竇尋看似冷靜地說,“阿姨您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