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卿沒再說什麼,隻是仔細伺候他穿衣。
謝汐透過鏡子看他:“你現在已經是當朝國師了,別再做這些下人的活計。”
後卿道:“我不相信他們。”
乍聽到這句話,謝汐以為他不相信侍女們能做好這些事,便道:“在這些事上,他們才是專業的。”
後卿不反駁也不承認,隻是堅持屏退所有人,自己親自照顧謝汐。
謝汐隻以為是看到自己受傷,後卿關心則亂,有些神經質,所以沒太當回事。
直到大半個月後,謝汐才發現了後卿的不正常。
用這個詞來形容與自己同生共死的人,是很難受的。
可是必須得承認,後卿很反常。
起初是貼身侍女被打發了,後來連布菜的也下去,直到連沐浴時後卿都不允許其他人來服侍謝汐。
這時謝汐還能開玩笑道:“你不是最愛幹淨嗎,別幹這些髒活累活了。”
後卿道:“他們做不好。”
謝汐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不得不正色道:“後卿,你是國師,是薔薇王朝的精神象徵,你不能這樣輕賤自己。”
是的,後卿做的這些事,簡直是在自我虐待。
後卿道:“整個薔薇王朝都是您的,我服侍您才是最天經地義的事。”
謝汐握住他手道:“不許這樣和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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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卿眼睫微顫,聲音舒緩了許多:“陛下,請讓我做這些吧,隻有我親自來,我才能安心。”
謝汐皺眉道:“你是不是還在怕?”
後卿抿住唇。
謝汐嘆口氣道:“暗殺的事都過去多久了?怎麼還沒放下。”
後卿道:“我還沒有抓到行兇者。”
謝汐道:“你也知道的,我樹敵無數,即便抓到又如何?還會有下一個。”
後卿猛地抬頭:“所以我不能給任何人傷害你的機會!”
謝汐道:“宮裡的人你也信不過嗎?”
後卿別開視線:“我誰都信不過。”
此時此刻,謝汐才明白了後卿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他無奈道:“別胡思亂想了,這裡的人都是你我親自篩選出來的,是最忠心的。”
後卿冷笑:“他們忠心又如何?我信不過他們的能力!”
謝汐被噎住了。
後卿抬頭看他:“那時有那麼多侍衛在,為什麼你還是受傷了?”當時唯獨後卿不在謝汐身邊,他在大臣的行列裡。
謝汐苦笑道:“好了,是我大意了,沒了戰時的警惕,但有了這一次,我肯定會繃緊神經,不讓自己受傷。”
後卿面露自責道:“你每日操心那麼多事,哪還有更多的精力關注自己?是我不好。”
謝汐努力寬慰他:“別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你比我更忙。”
兩人說到最後,謝汐敗在了後卿幾乎是央求的語氣下:“陛下,您就讓我貼身伺候吧,交給任何人我都是心驚膽戰。累點沒什麼,我隻想心安。”
謝汐無可奈何,隻能順了他的心意。
如果隻是這樣,兩人不會鬧成那樣子。
事實證明,心理上的問題是不能拖的,既然發現了苗頭,就該將它連根拔起,徹底根除。
一味地縱容,隻會越演越烈,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謝汐的縱容沒讓後卿安心,反而助長了他的不安。
他完全被後怕和自責的情緒纏住,不停地反思自己曾做過和正在做的事。
他越發明確自己心裡隻有一個謝汐,他全心全意想的隻有他。
這讓他越來越見不得謝汐勞累,見不得謝汐為一些並不重要的事操心操肺……
他開始幫謝汐做更多的事,幫謝汐處理更多的政務……慢慢的就有些越權了。
誠然,大臣都是他們的心腹,也知道他們關系非比尋常,但是在權利面前,哪怕是至親至愛,也會反目成仇。
後卿的舉動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猜測,莫非……王朝最頂端的兩個人,開始爭權了?
當這種消息傳到謝汐耳朵邊時,他立馬讓人把嚼舌根的人拖下去打了幾十板子。
但這種留言就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種子,早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收不回來也止不住。
謝汐慢慢的也發現了,後卿在架空自己。
他不相信後卿會被權利蒙蔽了眼睛,可眼前的事實又容不得他不多想。
他負傷那陣子,後卿把所有事都攬到自己身上是正常的,可如今他早就康復了,很多事還是瞞著他就辦了,這……
謝汐心裡有了疙瘩,然而這疙瘩又不是隨口說說就能解開的。
當他試著限制後卿的權利時,才發現很多事已經身不由己。
誠然他是帝王,可臣子都是見菜下飯,後卿給出的決斷又快且穩,即便再問一下謝汐的意見,他也無法給出更好的答復。
如此,大家更加信服後卿。
跟著謝汐打仗的又都是武將,朝堂上的事插不了嘴,謝汐也指望不上。
事到如此,他終於打算找後卿好好談談了。
以他們的關系,後卿便是想要這王位,他也會讓給他。
本來他也不想登基,是後卿說這樣有利於政令推行,他才稱帝。
如果後卿可以做得更好,他完全可以退下來。
謝汐想到這些,心中的疙瘩似乎解開了一些。
他找到後卿,開門見山的說了。
後卿愣住了:“您……”
謝汐誠心誠意道:“本來也是你更合適,我更擅長領兵打仗,政治上的事我信得過你。”
他說的如此真誠,後卿的面色卻沉了沉:“這個國家是你的。”如果不是謝汐,他何必去做那些費心費力的事!
謝汐卻是真的想開了:“國家是所有國民的,領袖本來就是能者居之,我啊,剛好可以卸下這些,去邊境懲治下那些叛軍。”
謝汐越想越對,後卿坐鎮中央,他去收拾收拾那幫賊心不死的家伙,不是剛好?
一文一武,他倆真是契合!
誰知後卿的聲音冷得像冰:“你要離開王宮?”
謝汐還以為他不信,便道:“我真的不在乎這王位,比起這些我更想去帶兵打仗!”
後卿仿佛沒聽到他的話,隻問他:“你要離開王宮?”
謝汐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了,喚他一聲:“後卿?”
後卿壓抑了許久的不安徹底爆發,他低聲道:“你哪裡都別想去,你隻能留在這裡!”
去邊境?帶兵打仗?
難道他受的傷還不夠多,難道他經歷的災難還不夠兇險,難道他不知道他有多擔心他嗎!
謝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連寢宮都出不去後,謝汐後知後覺地發現——後卿軟禁了他。
他救下的這頭小白虎,他親密無間的戰友,他全副身心信賴著的人,居然軟禁了他。
為什麼?
謝汐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是權利嗎……權利的魅力就這麼大嗎?
可是他已經說了要放棄一切了,還是說後卿根本不相信他?
他心頭那原本被解開大半的疙瘩又揪成團了,他再看到後卿,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這樣的眼神刺痛了後卿。
謝汐問他:“你到底還要怎樣?我連王位都可以你,你為什麼不讓我離開?”
離開二字成了後卿的夢魘,他聽不得,一聽那緊繃的神經仿佛要斷掉。
他啞著嗓子道:“你是薔薇獸王,你哪裡也不能去。”
謝汐火了,給他一拳:“後卿,你到底想幹什麼!”
後卿不躲,嘴角被咬出鮮血也無所謂,他道:“我……不能讓你離開。”
謝汐氣瘋了,他畢竟是驍勇善戰的獸王,他動了真格,誰都別想攔下他。
偏偏這時候又出了意外,也不知潛伏了多久的反叛軍,找到了機會來暗殺。
他們恨透了謝汐,恨透了這個奪走他們權利的男人。
謝汐本就和看護的侍衛們周旋得筋疲力盡,此時再碰上這些人,任他天大的本事也要吃虧。
當後卿趕來時,謝汐撐著長槍站在原地。
偷襲的人都被他殺了,而他也搖搖欲墜。
作者有話要說: 然後就囚禁play了……【抱頭蹲】
第277章 崩壞的八界21┃這顆心裡絕對沒有你。
這無疑壓垮了後卿緊繃的神經。
他面無表情地走過去, 抱住傷痕累累的謝汐, 眼中全是痛苦。
仿佛受傷的不是謝汐, 而是他;仿佛這傷痕不是在謝汐身上,而是在他心上。
他小心翼翼地抱著謝汐,心中的恐懼像蒼天大樹下盤踞的巨根, 把他整個人都纏死了。
為什麼……總會受傷?
為什麼……保護不了他?
為什麼為什麼……
質問、自責、無能為力相互膠著,讓他的精神幾近崩潰。
他日夜不眠地給謝汐治療,連眨眼都不敢, 好像隻需那一瞬的漆黑, 他就會永遠失去他。
不能,絕對不能失去謝汐。
當謝汐醒來時, 看到的就是面色蒼白,疲倦到似乎幾天幾夜沒睡的後卿。
他雖怨他的胡鬧, 卻也是會心疼他:“你……”
後卿碰他的手,額頭抵在他手背上, 用著近乎於哀求的聲音說:“求你了,不要離開。”
卑微到了極點,仿佛站在懸崖邊上的人, 渴望著最後的生路。
謝汐擰眉, 用虛弱的嗓音道:“後卿,你到底想要什麼?”
後卿道:“我隻想要您。”
謝汐嗤笑出聲:“你想要的是我身下的王座吧。”
後卿猛地抬頭,他道:“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這大概是謝汐這陣子聽到的最好笑的話了:“為了我?”
架空他,軟禁他, 讓他受盡屈辱,還說是為了他?
謝汐心冷了下來:“如果你還顧忌以前的丁點情面,就放我走。”
後卿顫著嗓子問:“你要去哪兒?”
謝汐面無表情道:“一個沒有你的地方。”
聽到這句話,後卿本就七零八落的心此刻徹底被攪成爛泥。
惶恐和不安登到了極點,他眸中一片猩紅,臉色慘白得像無法見天日的魔鬼,他道:“你哪裡都別想去。”
他囚禁了謝汐。
不再讓他見任何人,不再讓他離開這間屋子,甚至還給他上了鐵鏈。
謝汐徹底炸了:“你他媽瘋了!”
後卿神經質地低喃:“你不知道這些年我有多害怕,你不知道你每次上戰場後我有多心驚膽戰,你不知道每次看到士死去的士兵,我都會把他們想象成你的臉,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