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突然愣住,片刻後低下頭喝湯,小聲道:「不是懷孕了嘛,我媽把黃仔送去鄉下了。」
他眼裏閃過一絲失望,好像在責怪我棄養黃仔。
「你要是實在擔心養寵物會影響懷孕,我把它放到我弟……」
「不用了。」我匆忙打斷他,「它在鄉下很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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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仔是我跟陸琛畢業後養的狗。
那天我扔垃圾,在垃圾桶裏撿到了一隻滿身油汙的小臟奶狗。
是隻中華田園犬。
我提出想養的時候,還以為陸琛不會同意。
畢竟在他那個圈子裏,養的都是名貴犬種,誰會養隻土狗?
但陸琛從公司加班回來,明顯累得不行,疲憊不堪。
第二天他被狗吵醒。
黃仔哼哼唧唧地想吃奶,我去找了個注射器,買了罐羊奶粉兌了正喂它。
「什麼東西?」陸琛懶洋洋地開口問道。
我解釋:「從垃圾桶裏撿的,昨晚你回來就睡了,沒看到。我想養它,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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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琛起身去喝了口水,倚著櫥櫃沉思片刻道:「你撿的狗你做決定,不需要問我的。」
黃仔就這麼被留了下來。
它長得很漂亮,即使是土狗,也是一隻高大威猛的漂亮土狗。
即使連我跟陸琛離婚後,它也選了跟我。
跟陸琛離婚後,我打算把黃仔給陸琛養。
陸琛家條件好,我又要忙著工作,它跟著陸琛總比跟著我好得多。
陸琛在樓下等。
我上樓去接黃仔。
那段時間我很消極,正常吃飯入睡都困難,所以連照顧黃仔也沒耐心。
但它好像從來不在乎。
我每天用鑰匙打開門,黃仔就已經乖乖蹲坐在門口。
有時候翻著肚皮撒嬌,旁邊還放著它最喜歡的小黃鴨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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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牽引繩的時候,黃仔特別高興,還以為我要帶它出去遛彎兒。
蹲下身給它套好繩子後,我已經繃不住了。
黃仔舔了舔我的臉,它安靜了下來。
然後坐著,用黑葡萄一樣的圓眼睛看著我,怎麼也不肯再動。
就好像已經發現我想把它帶給陸琛的事。
我扯它的繩子,它強著脖子怎麼也不肯動。
「你走吧。」我眼淚一直掉,「你走吧,跟著陸琛,你今後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好啊,跟著我做什麼?我自己都過得一團糟。」
「黃仔,走吧,乖啊,陸琛就在下面等你。」
不要走,黃仔,留下來陪陪我。
「你爸可是住別墅的,你每天都能吃到最好的食材。」
別走……我好難受。
我感覺自己像溺水了一樣。
黃仔,我好像隻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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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黃仔說什麼都不肯挪屁股。
我蹲下身抱著它的脖子哭成了狗。
它一動不動,就這樣安靜地陪著。
我給陸琛發去短信,告訴他我們不下去了。
陸琛也沒有反對。
我從窗戶向外看出去的時候,陸琛已經開車離去。
小小的屋子,就剩下了我跟黃仔。
直到日落天黑,屋子裏隻剩下窗簾漏進來的微光時,黃仔突然丟下玩具跑到廚房,又噌噌噌跑回來。
我腳邊,多了一根磨牙棒。
它那聳眉搭眼憂心忡忡的表情,仿佛在擔憂我被餓死。
我沒忍住,又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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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陸琛決定離婚前一天,我倆大吵了一架,黃仔被我們激烈的爭吵聲給嚇到了。
陸琛拿著照片問我:「這男的是誰?」
照片,不知道是誰寄給他的。
全是偷拍的我日常生活,有我跟同事的,有我去健身房跟教練的。
其實都是普通照片,但拍照那人很懂技巧,照片角度刁鉆,若有似無的小曖昧被放大到無數倍。
「隻是朋友。」
「隻是朋友?」他咬牙冷笑,「你看不出來這男的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嗎?」
我是真看不出來。
可他不信任我了。
但這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一次次的謊言日積月累,造成我倆之間建立的關系逐漸出現裂痕。
信任崩塌。
那天陸琛半夜都沒回家。
我在客廳坐到半夜,給他打去電話,他不接。
淩晨他被朋友送回家。
他醉得不省人事,我給他擦臉擦手,替他處理嘔吐物。
直到他又睡到晚上。
他醒來後,我給他端來醒酒湯和粥。
他坐起身來,支著膝蓋,手搭垂著。
良久後,我聽到他聲音喑啞道:「我們離婚吧。我太累了。」
都怪我。
都是我的錯。
我這個撒謊精,連陸琛也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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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為了再跟我的前夫進行最後的小小的團聚。
我再次撒下了一個彌天大謊。
還有十五天,陸琛將會發現我的肚子裏面,其實什麼都沒有。
而他想用來修復關系的藉口,也即將蕩然無存。
陸琛今天去公司開會。
午休吃飯的時候他給我打視頻,我看到他助理給他送來的飯,裏頭有魚有蝦。
我湊近了點看:「你那個蝦看起來顏色不太對。」
陸琛:「啥?」
我:「寄過來我看看,我幫你品品。」
他笑出聲來,放下筷子,低聲道:「你這算盤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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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裏面我倆笑得特別開心,就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談戀愛的日子裏。
那又是什麼讓我們走到今天這一步呢?
或許真的陸琛不適合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
他很好。
隻是不夠好。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給予了我足夠的安全感。
我的心理疾病,會不會有所好轉呢?
但好像……
陸琛壓根兒就沒發現我「病了」。
連我也沒意識到自己病了。
還是上個月林鳶來家裏見我,她將我從亂糟糟的床上拉起來,替我拉開窗簾,整理屋子。
「星星,別這樣了,起床,打扮,梳頭發,我陪你去看電影好不好?」
「星星,樓下新開了一家商場誒,我陪你去抓娃娃如何?」
「星星,你看我給你帶的榴蓮霜淇淋,巨好吃……」
我像是沉入了海底一樣。
而林鳶,則是那個拼命想撈我起來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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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叫我吃飯的時候,桌子上除了孕婦餐,還有一份陸琛的工作餐。
「陸總讓秘書送過來的。聽說你想嘗他的工作餐啦?」阿姨打趣道,「懷孕的人是這樣的,什麼都想嘗嘗的。」
「陸總對您可真上心。」
我看著阿姨給我做的甜食小點心,幾口吃完:「阿姨,這個還有嗎?」
她又給我端了一份過來:「甜食好吃也不要吃多了。吃太多了,孕期容易高發糖尿病。」
我舔了舔唇邊的奶油,舌頭將這份甜膩卷進去。
「阿姨你真好!比我媽媽還好!」
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瞧這話說的,哪比得過您媽媽。」
可我媽媽,在知道我糖尿病晚期的消息後,馬不停蹄計劃要了二胎。
她才是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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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在商場見到她,她小腹微隆,跟我爸在挑選嬰兒用品,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我胃裏一陣翻湧,跑出去吐了好半天。
我小肚子明顯,是因為有了腹水。
我總是在自虐跟自愈間極力掙扎。
會忍不住吃一大堆高熱高甜的食物。
也會忍不住半夜爬起來抱著馬桶嘔吐。
我記得有一次喝多了給我媽打電話,我問她:
「媽媽,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愛過我啊?」
她哼了聲:「大半夜的發什麼瘋?」
「你個白眼狼,結婚不告訴我跟你爸,離婚了知道打電話了?」
「就是活該,還有你看你最近那照片胖的,你不是還得糖尿病了嗎?好意思吃那麼多……」
「要是我,我都不好意思走在街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原來我生命中的所有不幸,都來源於她……
我突然就平靜下來:「媽,袁莉女士。」
她愣住,停下嘴裏的喋喋不休。
我告訴她:「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生小孩。即使生下來,他也將會為你這一生的罪孽所負累,受折磨。」
無視她的暴起憤怒咒罵,我揉了揉眼睛道:
「該死的不是我。是你們這種生而不養的父母。你們,才該死。」
將父母徹底拉黑後,我突然感覺到了一陣莫名的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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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檢那天終於到了。
陸琛開車陪我去醫院。
我問他:「要是情況跟你想像中的不一樣,你會怎麼樣?」
他拍了拍我的頭:「不要胡思亂想。你看你能吃能睡能喝的,孩子肯定健康。」
我又問:「如果在海底撈那天你沒有看到我懷孕。
我們是不是再也不會和好了?」
陸琛替我系好安全帶:「不會。但我會……」
我手機響了起來,及時打斷了這種令人窒息的尷尬。
他說不會。
也就是說,真的隻是這個誤會跟謊言將我們倆暫時綁在了一起。
我懂了。
55
從 B 超室出來的時候,陸琛在外面靠著窗戶接電話,看到我出來,沖我招手。
電話打得有點久。
是公司的事。
我把 B 超單折疊起來了。
他伸出右手牽著我的手,示意我等等。
十指相扣的時候,我有點恍惚,想起我們第一次牽手。
是在第一次約會看電影的那天。
他以前談過那麼多次女朋友,當然嫻熟又自然。
而我,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才好。
我把 B 超單塞進他手裏。
「我去上個廁所。」
陸琛側頭看了我一眼,我抽出手。
走出兩步後,我又突然調頭親了他一口。
他眼裏閃過一絲深色。
陸琛,再見。
我騙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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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安全通道跑出醫院後沒多久,我電話一直在響。
是陸琛的。
最後我接起,他咬牙切齒:
「你肚子裏還真特麼裝的全是可樂炸雞跟漢堡?裝孕婦好玩麼?」
我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
不好玩。
一點也不好玩。
越裝下去越捨不得離開。
明明知道我倆不可能走到最後。
我不說話,卻突然聽到他降低了音量:「為什麼要跑?沒懷孕也無所謂,為什麼又跑了?」
我摸了摸肚子,小聲道:「我要出國了,陸琛。」
57
(陸琛視角)
陳星把單子塞給我後,說要去衛生間。
松開我手的時候,我皺了下眉。
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我想叫住她,準備陪她去衛生間。
她卻突然掉頭過來踮腳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那種無措的感覺越發在心頭泛濫開來。
她很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