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夢到啊,夢到很久以前,你被人欺負的時候,我沖出去幫你擋住了。」
「我那時候要是真幫你擋住了,你會不會就不這麼討厭我了。」
他的聲音抑著很低,帶著那種會把人吞噬掉的偏執。
「我這人就……對身邊的人會很差勁,我知道我一直有這個毛病,可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這幾天,我過得都不好,哪哪都有你的影子你知道嗎,我發現我太想你了。」
「你回來,我不會不回你消息了,我也不會兇你了。」
「我改,行不行?」
如果幾年前的顧澈聽見他這麼說,她會高興嗎?我現在不高興,我隻是難受,心像被人胡亂地揉了一把的難受。
我吸了口氣,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你隻是不甘心,一直跟著你的小尾巴跑了。」
他就笑,淺淺的眼瞳裏倒映著我的影子。
「是發現自己真的喜歡上小尾巴了,怎麼辦?」
「江眠,你很沒意思。」
我想了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裏,我們都沒吵過架。
其實他這個人很欠,說話也沒邊,單純的是我太會忍讓了,連和他吵都吵不起來。
現在呢,不想吵,我想結束了,我想到一個沒有江眠的地方去。
Advertisement
燈光忽明忽暗的,突如其來的疲倦向我席捲,他抿著唇站在那,看不清表情。
我沒再管他,把他關在了門外。
12
那天晚上,我睡得不好。
總是夢見很久以前的事,明明在一起了,我卻像是江眠的影子一樣跟在他後面。
他張揚,熱烈,討人喜歡,所以從不缺漂亮的女孩投懷送抱。
他為什麼這麼肆無忌憚,因為他篤定了我不會離開他。
何止是他,我也以為隻要他不丟掉我,我能跟他一輩子。
可是,人的熱情總是會被消磨殆盡的。
我終於還是撞上南墻頭破血流,終於還是轉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要上班,被鬧鐘叫醒的我也不太清醒,迷迷糊糊洗漱了一陣後,打開門,還是被門口躺著的人嚇了一跳。
他沒走,在這睡了一晚。
聽到響聲他就醒了,直直地看著我。
他肯定睡得比我還不好,眼尾輕撇,冷冷的。
「早啊。」
「你發什麼瘋。」我皺著眉站到他面前。
「想你想到瘋?」
……
看樣子腦子確實不大清醒。
「隨你吧,江眠,等會你挪挪地,不要礙著阿姨打掃衛生。」
「不勞您費心。」他就站起來,懶懶地倚著墻,眼睛沒從我身上移開。
忽地就笑了下。
而後轉身,走得幹凈俐落。
弄得我都想聯系認識的腦科醫生,幫他看看是不是那兒出了什麼大問題。
其實我上的班還是很輕松的,因為是自己家開的公司,領導也沒法怎麼說我。
其間我把陸思淵他們昨天打的比賽刷完了,他們進了決賽,這會真頂著 lpl 最後的希望了。
微博上全是加油的,還有一堆選手比賽時的照片。
陸思淵很晃眼,有一張大概是他們贏了比賽,他最後盯著電腦螢幕笑,眉眼彎起來,閃著星星點點的光。
我刷著刷著那些內容,不小心刷到了風雨的超話,裏面的小姐姐明顯非常激動,講述著她是怎麼慢慢喜歡上風雨的。
他經歷了太多失意,可是別人隻看見了他捧杯的那一幕。
所有的壓力都安在那個十九歲的少年身上,他不能輸。
他……
突然響起的電話嚇了我一跳。
再看名字,是陸思淵。
我之所以覺得意外,是因為算算時差,這時候瑞典已經淩晨一點了。
他明天還有比賽。
「喂?」
電話裏傳來少年獨有輕啞的聲線,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所以他又喂了一遍。
「陸思淵?」
「是我啊。」
話筒那邊的聲音有點嘈雜,像是有人在說話。
「你怎麼還沒睡?」
「還早呢。」
「你們明天不是有比賽嗎?」
「嗯,我睡不著。」
他的聲音含含糊糊,大概咬著什麼東西,我想應該是煙。
「我在網吧裏。」他突然說。
「睡不著,想再打幾把練練手,教練不給我們碰電腦了,我偷跑出來的。」
「你知道嗎,剛我在那跟老外說開臺機子,比畫了半天,賊搞笑。」
他的聲音染了層笑意,幹了壞事自己倒挺自豪。
「別不聽話啊,休息好也很重要。」
「睡不著。」
他隻是理直氣壯地再重復一遍自己的理由,我剛想勸他,他的聲音陡然變得認真。
「我開了。」
他的遊戲應該開始了。
「那我……」
「別掛。」
我聽見他說,估計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強硬,放軟了語調。
「陪我打完遊戲,行不行?」
點擊鼠標的聲音很清脆,他也不急,似乎篤定我能答應似的。
「我馬上要下班了。」我嘆了口氣。
「有什麼關系,電話連著就行。」
「……」
不依不饒。
「明天比賽要是狀態不好就怪你。」
再加威脅。
我放棄抵抗,認命地開著手機幹自己的事。
他基本上不講話,有的時候敲鍵盤聲音突然變得激烈,很清脆,意外的耐聽。
我下了班,一個人開車回家。
上海這幾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等紅綠燈的期間,聽著他在地球的另一段打遊戲的聲音。
Lpl 射手的打法一向激進,他更是在這方面幾近偏執,往往單槍匹馬殺入敵陣,讓跟著看比賽的觀眾都替他心緊。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他,才打出這麼多奇跡般的操作。
回到家,他還沒有打完,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局了。
家裏沒開燈,我躺在沙發上,聽著鍵盤與鼠標交織在一起,居然莫名地覺得安心。
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再醒來,發現晚上九點了。
微信電話還連著,不太妙。
試探著喂了聲,沒有應。
不過,按著鍵盤的聲音,我倒是仔細分辨出來了。
還在打。
好半晌他才嗯了聲,黏黏的,感覺很近,我猛地把一邊耳機拿下來。
「是不是該去睡覺了?」
他又嗯了聲,這聲明顯敷衍,我吸了吸鼻子,他問得輕巧。
「感冒了?」
怎麼可能,而且他怎麼還分心聽得這麼細微。
耳機裏傳來水晶炸掉的聲音,不知道是贏了還是輸了。
「我睡了。」
就聽到他輕飄飄的一句話。
我握緊了話筒,覺得這時候該說點什麼。
「陸思淵,那個……明天好好打。」
話筒裏傳過氣音,他肯定笑彎了眼。
「嗯,好啊。」
13
決賽那天正好是周日,晚上九點開始直播比賽。
不出所料,他們要對戰韓國隊。
而且是連續拿過兩次世界冠軍的韓國隊。
電腦螢幕的直播畫面上彈幕一遍遍地滾動著,紀錄片播放完之後,決賽正式打響。
攝像機挨個給選手們鏡頭,AD 的位置在邊上,給到陸思淵的時候,他剛帶上耳機,沒什麼表情。
臺下卻沸騰一片。
黑色的眼眸盯著電腦螢幕,他大概也知道他這時候是很多人的希望吧,不然不會連覺都睡不著,不然不會在網吧裏打開一局又一局的排位。
進入雙方的 bp(選英雄和禁英雄)環節,選完之後彈幕已經開始刷「gg」。
我順手把彈幕關了,盯著電腦屏,想著這時候陸思淵是什麼心情。
鏡頭切到他的時候,他總是面無表情,和隊友交流的時候也隻是牽動嘴角。
他的打法一直都很幹凈俐落,這局比賽有好幾次力挽狂瀾的操作。
打了將近有四十分鐘,對面贏了。
這才是第一局,似乎已經預示著這將是個難熬的夜晚。
再打開彈幕幾乎已經吵了起來,有人說先輸一局是好事,也有人說韓國隊三比零結束比賽,鏡頭給到休息歸來的隊員們,陸思淵坐在椅子上,眸色沉沉。
他垂著眼的時候,睫毛會在眼瞼留下一片陰影,骨節分明的手指劃著桌子上的紙杯,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
第二局,他們打得比第一局還要激進。
似乎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氣,似乎真有那股不想輸的執念,彈幕佔滿了螢幕,解說一秒十句,激動地幾乎爆破了耳麥。
大家都太想,太想贏了。
總決賽的賽制是 bo5,五局三勝,拿下一局後一切又回到原點。
第三局……他們輸了。
對面中單掏出了從沒在比賽中玩過的絕活英雄,打了個措不及防,自家打野被揪到了破綻,然後摧古拉朽。
水晶炸了的那一刻,鏡頭還特意給了陸思淵一個特寫。
他抿著唇,死死地盯著螢幕,手還沒移開鍵盤。
彈幕不停地在滾動著「求求打滿五局吧。」
我猛地把電腦關上了。
我想,我看不下去了。
下一局要是韓國隊贏了,我們就真的失去冠軍的獎杯了。
可是至少在電子競技上,陸思淵是個很驕傲的人,我想不到真輸了他會是什麼樣。
就像是沒有人再會在意,陸思淵還是個十九歲的少年。
我打開電視,電視裏正放著一檔搞笑節目,但我集中精神去看的時候,腦子裏卻拼命閃著那個站在舞臺上的人。
他說,他不想輸。
過了很久,我打開微博去看,沒有看到比賽最終結果的消息,猛地松了口氣。
第四場比賽剛剛結束,他們最終還是扳回一城,來到第五局的賽點。
再打開直播的時候,剛好是隊員重回賽場,彈幕上一遍遍刷著加油,臺下有人嘶啞著嗓音喊著他們的名字。
解說的聲音在直播間裏回蕩。
戰歌響起,現場的呼喊聲雲湧,那一刻聽到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讓人熱淚盈眶。
是啊,這大概是就是那些人熱愛電子競技的原因吧。
即使被打的深入泥濘,即使敵人如同龐然大物般讓人恐懼,但我們依舊可以掙扎著爬起,沖入敵陣,無畏無懼,猛烈地撕開一道口,讓光漏進來。
陸思淵很久之前跟我說,他想要一座總決賽上冠軍的獎杯。
那是每一個職業選手賭上一切所渴求的東西。
可是也許……青春就是遺憾的吧。
電子競技也是,明明那麼那麼迫切地想要贏,明明不停不停在訓練著,真到了那一刻的時候,解說嘶啞著嗓子喊著風雨倒了的時候,真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家水晶血條慢慢消失的時候,那一刻,誰都反應不過來。
那一年,被他們寄予厚望的風雨,再也沒有在最後的那場 bo5 中扳回一局。
鏡頭晃動,陸思淵站起來,拿掉耳機,眼睛裏是我從沒見過的迷茫。
14
連著好幾天的高溫紅色預警,上海就像是個巨大的蒸籠,我對著導航走路,蟬鳴聲攪得人心煩亂。
「你給的地點到底對不對?」我在輸入框裏打字。
「對的對的,您往那走就得了。陸哥的門牌號您也知道的吧,我是不敢惹他,您自求多福吧!」
「……」
手機另一邊的,是陸思淵的隊友。
據說他已經好幾天沒去基地了,雖說這會是休賽期,但畢竟還是輸了回來的,失聯多日,他的隊友放心不下他。
「您的話,陸哥一定會聽話的。」
——他是這麼講的。
我在微信上找過陸思淵,頭頂著小黃鴨的貓已經變成了純黑頭像,看得我一陣語塞。
是小孩子嗎,該不會還整了個非主流簽名吧?
我有點好奇地戳進去看,噢,幸虧沒有。
這時候,他的微信倒發過來了。
「我在家。」
嗯,在家就是安全的。
我點點頭,放下心,過了會,他又發消息給我。
「來我家嗎?」
「……」
說實話,不合適。
我把手機按黑屏,面無表情地開始自己的工作。
可是,手機又震了震。
「我好難過。」
「……」
我嘆了口氣,直到站在他家門口,才發現每次我都是被他牽著鼻子走。
敲了敲門,沒有人應,再敲了敲,還是沒有。
搞什麼,不會他正好就出門了吧?
我剛想打個微信電話什麼的,門就開了。
陸思淵好像剛洗完澡,頭發濕漉漉的,他一隻手擦著頭發,水珠順著鎖骨一路淌下。
「姐姐,還想看?」
他把衣領往下拉了拉。
「……」
我把視線重新拽向他還染著濕氣的眼睛,他給我讓了個道,我就進來了。
大白天窗簾拉得死死的,空調暴風製冷,他還隻穿個短袖加短褲,曲著長腿坐沙發上,肆無忌憚地望著我。
茶幾上全是橫七豎八的啤酒罐,我勉強找了個位坐下。
「嘶,冷。」我輕聲抗議。
忽地就朝我甩來一件藍色的毛毯,全是他的氣息。
他自己洗衣服肯定猛倒洗衣粉,所以過於猛烈的清香,一點點煙草混著他自身沐浴液的味道,一股腦地沖向我的鼻腔。
嗨,有總比沒有好。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倒自己拉開了一罐啤酒,聲音很清脆,仰頭喝了一口,我盯著他滾動的喉結。
他放下啤酒抬眼看我,然後也給我開了一罐。
還低著手拿他的罐口敲了敲我的罐口。
乾杯。
說實話我在外面也走了挺久,這一口冰鎮啤酒下去挺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