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來找我,我不是在屋裡看書,一個時辰翻不了一面,聊以打發時光,不長學問。
又或者和溫瑾學著打絡子,她入宮久什麼都會,跟她比我像個粗笨的丫頭,毛手毛腳地弄壞了不少東西。
沒有一天有十五六歲的朝氣,像一隻被豢養的貍奴,嬌俏有餘個性不足。
皇帝不來我這時,宮裡人多又雜,別的娘娘嫌棄我小門小戶,不待見我,我毛躁容易說錯話,便躲著人不出去。
現在宮裡清靜了,皇帝常來我這兒,我便成日等他,又懶得出去。
「小橘兒閑來無事,可以去找皇後敘家常。」
李君闊命人送來新開的菊花,一盆一盆地把小院子堆得很滿,花團錦簇中,原是霜天已至,再沒多久我便十六了。
「臣妾不想去。」
恃寵而驕,我如今也有些底氣和驕縱了。
一旁新來的宮女見我這般說話,吃驚地瞥了我一眼,又慌忙退了出去。
她出去時,磕碰到了門檻,發出點動靜。
李君闊乜了她一眼,沒說什麼,隻是後來我再也沒見過這個小宮女。
或許她犯了什麼事,李君闊不喜歡我身邊有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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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去了皇後宮裡。
晨起去請安,李君闊特地過來叮囑皇後,多留意留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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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皇後說話,卻盯著我,眼睛裡藏著光。
我有些生氣,不能表現出來。
這頭的小動作並沒有影響皇後,她置若罔聞,隻一派端莊恭肅地說好。
其他妃嬪左右打量我們三個人,皇上皇後盯不得,便各個看我,要把我瞧出花來。
那我還能推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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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日子,我隔兩日就往皇後那兒去。
溫瑾給我捏腿時,估摸著手感,欣慰又有點揶揄地說,小主結實不少。
當夜我侍寢,讓皇帝揉。
「好摸嗎?還舒服嗎?」我急切地問。
曾經李君闊摟著我睡,捏著我腹部新長出來的小肉,說軟說喜歡。
我猜他不會哄我,他定是喜歡這樣的。
李君闊沒推辭,真把我揉了一遍,最後咂摸著,說:「肥瘦相間,上好的小豬。」
這一刻,我懂了。
他嫌我日子過得太舒服,長胖了。
33
皇後不愛說話,身邊卻有很多人。
她們都是熱絡的,總愛嘰嘰喳喳閑扯,皇後從不責怪她們。
我去了,有許多宮女陪我說話。
皇後見我閑,每日想著法子教我點什麼。
琴棋書畫,她都精通。
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而我讓人帶蛐蛐兒進來,慫恿皇後陪我玩。
或許是相處久了,我能感覺出來,她隻是面上冷,所以也不再怕她。
「皇後娘娘!」我喊她,我選中的蛐蛐兒輸了,給皇後選的贏了。
她不參與,隻坐著看書,聞言抬頭瞥我一眼,動作都沒變:「那本宮的將軍跟你的換。」
這好像是個解決方法。
不知是不是錯覺,餘光中,我看到皇後微微上揚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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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入宮三年,沒見過家人,隻偶爾收到些信。
大哥娶了妻,如今侄子也安然在嫂嫂腹中,娘親說大嫂雖說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卻是個潑辣的人。
二哥帶大哥出去胡鬧,大嫂嫂敢挺著孕肚追著大哥打,繞著門前的一棵柿子樹來回跑。
旁人看了嚇得一身冷汗,叫她姑奶奶。
娘寫道:【大夫說了,再有些日子,等下了雪,小娃娃也該出生了。冬天出生好,不怕冷,不像你三伏天生的,火一樣的性子,不讓人省心,卻又粘人的緊。】
她盡可能撿一些趣事說,但回憶過往總讓人些許惘然,到最後才在犄角旮旯裡寫了一句。
【家裡安好,隻是常想你,怕你受委屈。】
委屈二字上有淚漬。
勾得我有幾分傷心,那天便躲懶在屋子裡,說身上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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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哭,努力不讓人看著。
但這皇宮一寸一釐都是皇帝的,當日下朝,皇帝便來問我怎麼了。
「想家了。」
我不瞞他,也料想他能猜出來,這宮裡門禁森嚴,我眼下也是盛寵隆重的,送進送出點東西都困難,當然也有我不愛到處走動,打通關系的緣故。
「離得是遠了些。」李君闊忖道,「你二哥如今中了舉,你若是想,朕便提拔你父親,在京城謀個職務,可好?」
這是天大的恩賜。
皇帝最厭外戚幹政,早年那些門閥貴胄送進宮的妃嬪,得寵得轟轟烈烈,沒落得悄無聲息,宮裡爭寵之事常有,但幾乎沒有去借恩寵為家族謀利的。
兩年前的肅清像待發的箭,不知道射向誰,大多本能地躲遠些。
我不敢沾,但心中隱隱藏著期待。
小地方的縣官,一躍至天子腳下,何等殊榮,哥哥喝醉了都不敢說的狂話。
「可以嗎?」我問,飛快地瞄了眼皇帝,如蚊子哼一般。
李君闊笑了笑,摟著我的腰,輕輕嘆了一口氣:「你若是想,便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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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吧。
反正沒多久就傳來了我父親升官的消息,闔宮上下來給我道喜。
這是一個暗示,大伙心照不宣。
我如今的地位不一般了,沒人能小瞧一個縣官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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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升官,一家子丁零咣啷,簇擁著來到天子腳下,又提前託人,用平生的積蓄攢攢買了個京城近郊小小的一府邸。
我本要貼補些,反正在宮裡也用不了什麼錢,但母親不收,說父親發了好大的脾氣。
父親好面子,又兼總覺虧欠我,嘴上倔強,說我由奢入儉難,也該存著為自己考慮,畢竟那是宮裡,不能仗著皇帝一時半會兒的寵愛而不顧以後。
我不懂,不懂一時半會何意。
於是,那天我去了養心殿找李君闊,在廊上正走著,聽到兩個宮女倚靠在一起閑談的片語。
「聽說今個兒太傅提議讓皇上大選,說咱們皇上登基四年有餘,如今膝下無一兒半女......」
我頓在原地,像劈頭蓋臉被澆了一盆水,涼到腳底。
原來,寵愛真的是有時間限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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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兩年我不怎麼侍寢,宮裡妃嬪多,他輪著換,也得排半個月到我。
後來死的死,瘋的瘋,打入冷宮的打入冷宮,花兒都沒來呢,就謝了,那些個女子姓甚名誰,也就如過往雲煙,被新一年的爆竹聲炸開,絢爛又短暫。
留下的,值得記憶的,除了皇後,也就是些不出彩的,乖巧的姐妹。
秦答應,太常寺少卿之女,在閨中便以恭順聞名,長相清秀,說話聲小小的,柔弱姿態,除了晨昏定省,永遠不知道她貓在哪兒,她好像沒什麼特別出彩的地方,又好像什麼都會,上回元宵佳節,彈琴吹簫題字畫,她都參與,就是不得頭彩。
洛常在,太醫院院使之女,擅廚藝,自個兒求著皇帝給她專闢了一個小廚房,她每日捯飭些吃的,上到皇帝太後,下到宮女太監都能分一口,為人也算和善,沒什麼架子。她上頭有個姐姐,嫁給了皇上的三弟晉王做側妃,隔年生了世子被抬為正妃,夫妻琴瑟和鳴是京城少有。她從小到大被姐姐壓一頭,便總愛斤斤計較,聽過一件趣事,皇上有一回去看她,閑聊到豆腐的幾種做法,兩個人竟然爭辯起來,常在一路追皇帝到門口,問她鹹豆花好還是甜豆花好。
宸妃,左翼前鋒營統領之女,皇帝做太子時便入了府,武將之後,家中長女,千嬌百寵長大,又是宮裡唯一的妃,高個兒吊梢眼,總是斜著看人。更是有武人的颯爽,好耍長槍,隻是宮裡不準存這些利器,她一桿長棍也舞得自在,為人嚴苛講究排場,不輕易動怒,怒了無論是誰(除了皇帝皇後太後)都逃不了一棍子伺候。
現在宮裡,連我,滿打滿算五個妃,相較三年前的盛況,略顯蕭瑟。
加之如今皇帝忙於政務,就是進後宮,十有八九也是來找我......而我的肚子......
李君闊是皇帝,而我總是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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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從理上,我能想明白,但於情,我仍舊有些難受。
於是,我有些日子沒理他。
他也有所察覺,李君闊耳聰目明,猜出其中緣由。
之後養心殿外頭傳來陣陣歇斯底裡的哭求聲。
當日,太後便把我叫到她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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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慶貴人近些日子身子不爽利?」
太後慈眉善目,因為保養得當,看著年輕,隻眼角有些細紋,像觀音。
她笑著問我,身邊還坐著皇後。
皇後每日都來陪太後,倒也不是為了我,這會兒偷瞄著瞧我,茗茶不說話。
我感覺好大的壓力。
「是......是有些不舒服。」我扯謊時嘴巴打結,皇後一聽笑了。
太後到底沒為難我,她是一等一的溫柔之人,先帝在時便是賢妃。
「皇帝年輕,難免沖動,你心裡出點小毛病,他不為難你,卻要為難下面的人,闔宮上下,為你們的一點小脾氣,弄得是人心惶惶,慶貴人,你自己掂量著,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倒成了遠近聞名的妒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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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侍寢,我自己找李君闊說要侍寢的。
他當夜踏月而來,拉著我的手,指間都有汗。
「你鬧什麼?」我問,眼圈發燙,有些惱。
「不鬧一下,你怎知朕的心意。」
我頭發披散著,他順著腦袋直撫到腰,抱住便不放了。
「小橘兒,朕是皇帝,但我是你夫君。」
一字一句,比千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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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選的事定了下來。
我升了嬪,沒有緣由,太後抬的,說我賢惠懂事。
我撇撇嘴,剝著橘子問父母進京的事。
還好,有事能分一下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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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甫一進京,那頭的消息就插著翅膀飛到我耳邊,與此同時,宮裡緊鑼密鼓地張羅起選秀的事,總見到宮女太監來回忙不迭地走。
好似過節
反而是我們幾個休戚相關的妃嬪,跟沒事人兒一樣聚在一起打牌九。
她們打,我看著。
我在家和兄長父親玩過,也算是牌桌上長大的,聽秦常在說得了新奇玩意分享,還以為是什麼,結果......
我玩剩下的。
我躍躍欲試,卻被宸妃一胳膊推開,坐在了邊上的軟凳上。
「小孩子家家的,玩這個做什麼。」
她說話尾音總揚起來,好像準備隨時給我一嘴巴,我頓時囁嚅著悶躲到皇後身邊,找個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