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端陷入沉默,良久,我聽到了他很輕很輕的一聲「對不起」。
太輕了,我覺得一點都不夠。
12
司既遲不知道從哪學的求和方法,每天變著花樣給我送早餐。
我站在餐廳門口,看他每天風雨無阻地提著一袋早餐走到我面前,覺得他幼稚無知到沒邊。
我當著他的面送給早起上補習班的廚師長兒子,他沒發脾氣,隻是跟我說,讓我有什麼需要的就跟他說。
我說了,需要他離開我的視線。他說他做不到,甚至對主管軟磨硬泡,拜託把他招進來和我一塊工作。
主管一開始沒答應,直到司既遲說他哥是司嘉嶼。
他被招進後廚跟我一塊工作,並且對此樂此不疲,但我覺得很沒意思。
「如果你站在這裡隻是當一根美麗的木頭,那你可以盡早離開了。」他做事笨手笨腳,凡事隻會跟在我身後,除了挨罵的時候往我前面沖。
「我之前說過的話我知道對你造成了很大的傷害,還有我的行為,但我真的隻是因為沒認清我喜歡你。我不能接受你是彎的,也不能接受我自己是彎的!」
後廚油煙味撲鼻而來,司既遲被嗆得一直掩鼻咳嗽,但嘴裡一直不停地跟我解釋。
我面不改色,冷冷道:「那你現在是馬後炮嗎?現在說喜歡我,然後就能把之前對我做過的事撇得一幹二凈嗎?」
他覺得那些言語就是一攤水,說出去,灑地上,等風一掠過,吹幹了,就跟沒發生過一樣。
但對我來說,那些言語就是一把尖銳的刀,刺進去,把我的心剮得流血不止。我試圖告訴自己,我喜歡男人沒有錯,我兼職賺錢起早貪黑沒有錯。
司既遲臉色變得很難看,他一聲不吭地拽著我的手腕往外走,拿出手機翻開一張照片給我看:「那你為什麼跟我哥好上了?我哥可以我就不可以?你好好看看我這張臉,你確定你喜歡的是我哥而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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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又一副大義滅親的樣子,指著那照片裡相擁的兩個人道:「你上次不是說我沒證據嗎,這就是我的證據。」
看著手裡的照片,我的眼前有一瞬間的茫然。右邊身高出類拔萃的確實是司嘉嶼沒錯,但左邊這個長發男人我也覺得眼熟。
我把手機還給司既遲,一臉平靜:「我喜歡你哥是我的事,而且我非常肯定我喜歡的就是你哥,而不是你,懂?」
「還有最後勸你一句,你哥對你夠好了,別做對不起你哥的事。」
要是司嘉嶼知道他弟弟背刺他,心裡不知該做何感想。
13
廚房外有人喊上菜,我揚聲應好,推開擋在我面前的司既遲往裡走,端菜上桌。
是兩人小桌,面對面坐著的兩個人還都是我認識的,就是剛剛司既遲手機照片裡的人。
「你來得正好,這是鼎鼎有名的大畫家 John。」
他朝我這邊靠了靠,小聲說:「你喜歡的油畫家。」
我知道 John,他是我一直以來學習美術的動力。他年輕的時候很坎坷,但三十而立後一幅油畫突然大爆,瞬間名聲大噪。
我喜歡他,除了他的油畫才華,還有就是我們之間相似的經歷。
「你好,知聿。司總一直把你掛在嘴邊,說你也是很有才華的畫家,我想,或許我們可以一起交流交流。」
驚喜來得太突然,直接把我砸得頭暈目眩。我受寵若驚地伸出手,但剛上過菜,手指上可能還沾著油。
我無措地揉搓手指,有些尷尬。指尖倏然覆上一張濕巾,司嘉嶼按住我的手指,仔細認真地幫我擦拭。
「剛好我這裡有紙巾。」他抽回手,臉朝 John 抬了抬,「總不能讓你留遺憾。」
司嘉嶼眉頭輕輕一皺,我立馬補充說我喜歡 John 的畫。跟 John 開心地聊了一會,司既遲風風火火地沖過來。
「你現在看到了吧,我哥還特地帶著別的對象出來吃飯。」
司嘉嶼似笑非笑地勾著唇,氣定神閑地倚著椅背,目光落在司既遲義憤填膺的臉上。
我頭皮發麻地跟司既遲介紹 John,他整個人如遭雷劈,站在原地一臉尷尬。
「所以,我弟弟在背後是這麼編排我的嗎?」司嘉嶼問得不痛不癢,語氣稱得上是和善。
司既遲自知理虧,用生硬的語氣跟他哥道歉。司嘉嶼隻是微微翹了翹唇,寬宏大量道:「沒關系,讓你跟我心生嫌隙,是我做哥哥的失職。」
我深感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借口後廚還有事要忙先行離開。
沒過幾天,司既遲辭職了。
14
我問司嘉嶼是不是對他弟做了什麼。
他抿緊嘴,大掌輕撫我頸側肌膚,粗糙灼熱的指腹一圈一圈按揉我繃起的青筋。
以一個掌控欲十足的姿勢將我按進懷裡,與他融為一體。
他嘴唇擦過我耳畔,帶著一絲誘哄的意味問:「你可以猜猜我對他做了什麼。」
我眼神失焦地望著天花板,腦子混沌,意識昏昏沉沉,根本無法進行思考,隻能慢慢出聲答:「不知道。」
司嘉嶼蓋住我的眼睛,迫使我的感官變得愈發敏感。
我猜不透司嘉嶼,他整個人都像謎團一樣闖進我的生活,卻又將我從生活的泥濘裡一把拉起來。
15
開學的前一個星期,我幹著最後的外賣兼職,但遇到了莫名其妙給我打差評的單主。
我騎著小電驢將訂單按時送達,一看手機蹦出一個差評,我費解地盯著那個幾百字差評看了好一會。
這是一家公司點的奶茶訂單,足足五十杯。我跑去問前臺原因,前臺隨口敷衍我。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公司,碰到手裡端著奶茶的男人。我想張口問問他,他手裡奶茶訂單的主要負責人是誰。
我還沒問出口,他一杯奶茶全潑在我衣服上。我疑惑地眨眨眼,聽見他突然開始怒聲大罵,說就是我把奶茶送晚了,冰塊都化了一大半。
他就在公司門口怒斥我的罪狀,甚至揭露出我喜歡男人的事。我恍然驚覺,這並不是一場簡單的找茬。
他知道我的許多秘密。
我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突然飛奔出來一道身影,擋在我面前,揪住男人的衣領,氣勢洶洶威脅道:「你他媽再罵一句試試看?!」
司既遲手勁大,揪緊男人的衣服往上一提,把男人勒得喘不過氣來,連連出聲討饒:「我不罵了我不罵了。」
他一把拎著男人走到我面前,惡狠狠地道:「趕緊向知聿道歉!」
男人模樣狼狽,埋著頭,一疊聲跟我說對不起,說會把差評刪掉。
我思緒漸漸明晰,埋藏在事件背後的真相,慢慢抽絲剝繭剝得一清二楚。我撩起眼皮,眸光冷冽,直直看向司既遲:「如果這隻是你想演的一出英雄救美戲碼,那麼,我隻能說,你演得太拙劣了。」
司既遲幾乎是在我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卸掉力氣,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笑了笑,好心替他答疑解惑:「這家公司是你哥的公司。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你哥經常把你帶到公司讓大家認識。那你跟他們應該很熟,讓他們配合你,不難。」
「而且,你不覺得你出現的時機太準了嗎?過分的巧合都是蓄謀已久。」
司嘉嶼跟我說,他讓司既遲待在家好好反省,但也沒有束縛住他的行為。因為,人一旦有反骨有反心,是無論如何也攔不住的。
我每說一句,司既遲的臉色就蒼白一分。他蹙著眉頭,抬手捂住胸口,我扭頭,跟站在我身後的司嘉嶼對上視線。
「你很聰明。」司嘉嶼放下抱臂的手,朝我走過來。
「今天這件事參與過的所有人,五分鐘內都到我辦公室等我,既遲,也包括你。」
司既遲沒動,我深吸一口氣,跟司嘉嶼道:「那我就先走了。」
司嘉嶼伸手勾住我頭盔散開的帶子, 耐心地幫我重新系好,摸了摸我的頸後皮膚:「騎車注意安全, 事情我會處理好。」
我點點頭,繞過僵硬站著的司既遲離開。
下班的時候, 看到那條差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條肺腑好評。有點像是出自司嘉嶼的手筆, 他之前也這麼誇過我。
說曹操曹操就到。
我開動小電驢準備下班回家, 餘光猛地瞥見一雙西服褲包裹著的大長腿。沒等我稍作反應, 長腿一跨,跨坐在我的後座。
我驚奇感嘆:「你一公司總裁有邁巴赫不坐, 坐我的小電驢幹什麼?」
司嘉嶼長臂一伸,抓起我多餘的頭盔自覺戴上,雙臂今年可能環著我的腰:「坐老婆的車不可以嗎?」
我一噎, 下意識反駁:「誰是你老婆?!」
我忽然發現, 我在司嘉嶼面前, 很容易展露出我真正的一面。過去, 我或許膽怯唯諾, 但現在, 我可以坦蕩、直接地表露我的情緒。
北風呼嘯, 他的聲音混在風裡,有些模糊。
但我豎起耳朵認真聽, 聽到他貼著我的耳朵說:「不是問我為什麼喜歡你嗎?」
「為什麼?」
「如果我說對你是一見鐘情, 你信不信?」
我搖頭, 聽見他說:「百折不撓。」
司嘉嶼的愛人,是一個歷經萬般磨難,百折不撓的年輕男生。
番外:司嘉嶼視角
一見鐘情說起來太蒼白,實在經不起推敲。
但我對我弟的室友確實是一見鐘情。
我們之間差了七歲, 我在二十七歲對他一見鐘情。
就在那個風雨交加的下雨天,我應酬結束,把車停在馬路邊。
從車窗往外看,一道橘黃色的身影從我眼前一晃而過,然後唰啦一聲摔倒在地上。
車倒了,人也摔倒了。
但人幾乎是片刻沒緩地爬起來扶起車,俯身又去撿掉落的外賣。
我透過微弱的車燈, 看到他的臉,臉上是汙泥臟水,但他的臉上表情不是麻木, 不是怨天尤人。
我鬼使神差地驅車跟在他身後, 看他最後騎車回到的是我弟弟所在的學校。
我忽然想起來, 我見過他那張臉,就在我弟弟的宿舍裡。
他是我弟弟的室友, 還是走得很近的那種。
隻是後來兩個人關系突然變僵了。
於是我借著這個正當的機會,乘虛而入。
隻是我不知道我的弟弟司既遲在背後居然顛倒黑白編排我。
不過沒關系, 我畢竟年長他七歲。
我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
但是司既遲太令我失望了, 他居然聯合我的員工做一場英雄救美的戲。
我搖頭嘆息走到他身邊, 抬手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意有所指道:
「沖動行事、自以為是,都會成為你人生道路上的絆腳石。
「年輕人, 凡事三思而後行。在沒有足夠的能力愛人之前,先讓你自己變得強大起來。
「還有,記得有點分寸感。尤其是對季知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