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青州的別苑蓋好了,明年秋天去青州看桂花?我讓人在院子裡種了桂花樹。”衛澧絞盡腦汁轉移話題,“你就把這坎兒過了唄,別老提了。”
趙羲姮還沒說什麼,隻見外頭匆匆進來個侍人,請安後,將密信遞給衛澧。
“什麼?”趙羲姮見他面色越發凝重起來了。
“鮮卑王病了。”衛澧擰眉道,忽的抬頭,眼神裡滿是復雜,“我……”我要走了。
趙羲姮懂他的意思,她一面想要給阿耶報仇,一面又怕衛澧出危險,鮮卑善騎射,即便這些年平州軍隊發展勢頭迅猛,她也覺得不夠保險。
“要不再緩兩年?”
衛澧搖搖頭,“六年了,以平州的兵力,是能與鮮卑抗衡的。”他要取的,是鮮卑王人頭,萬一鮮卑王提前病死了,他難道要把他從墳裡拖出來鞭屍嗎?
趙羲姮寂靜下來,捏著手指,低頭不發一言。
“你怎麼了?”衛澧走上去,戳戳她。
她搖搖頭。她覺得自己好像給衛澧了好多負擔,要是他娶的是別人,一定會更安穩的。
衛澧敲了她的腦門,“你耷拉個臉幹什麼,我又不會死,你又不會守寡。”
第135章 。
出徵前一晚,四下被點的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除卻栀栀,誰都睡不著。
趙羲姮坐在火爐邊兒上,檢查衛澧帶的衣裳,在行李裡多放了兩隻蛤蜊油。
天冷風幹,給他護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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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斂眉低目,唇抿成一條線。
衛澧才洗了頭發,他看著擦頭發棉巾上一片藍汪汪的掉色,抓著棉巾衝過去給趙羲姮看,“你瞅你瞅,我這頭都洗了五六次了,掉色兒怎麼還這麼嚴重。”
他語氣裡都是埋怨和不耐煩,一點兒離別的悲痛都沒有,儼然與平常無異。
趙羲姮這才抬頭看看他,通明的燭火下,他漆黑的頭發中雜著幾縷雜色……
“人家早跟你說會掉色了。”大概是受離別的影響,她說話溫柔了許多。
“好煩啊,下次不要染了。”他嘟嘟囔囔地坐下,把頭伸過去,腆著臉道,“給我擦擦頭發唄?”
“哦。”趙羲姮抿了抿唇,接過棉巾,眼眶有點湿潤,她有點害怕的,怕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要不……要不你緩緩再去……”她自己說到一半都覺得不現實,明日就要出徵了,今天晚上說不去了怎麼可能。
她就是舍不得嘛。
衛澧躺在她的膝上,睜眼看著她,然後撓了撓她的痒痒肉,笑笑說,“你別這樣,馬上給咱爹報仇了,你哭什麼?是激動哭了?”
他也舍不得,但他要是跟趙羲姮抱頭哭一晚上,也太廢物了吧。
她原本就難受,自己再表現的軟弱,多鬧心。
“你看我這頭發,明天太陽一出來,往我腦袋上一晃,老顯眼了,我就是整個軍隊中最亮眼的那個!”他轉移話題,炫耀炫耀自己頭發。
雖然他總嫌棄這頭發掉色,但還挺喜歡它亮眼的樣子。
趙羲姮就算被他撓了痒痒肉也笑不出來,淚眼朦朧地看了看他的頭發。
衛澧頭發黑,染的藍色不算明顯,隻有燭光或是太陽光晃上頭的時候,才顯得瓦藍。
明天是個好天氣,他這個發色在城下一定特別打眼。
但是……
“它綠了,衛澧。”趙羲姮揪了揪他的頭發,眼睛裡還是霧蒙蒙的,對他說道。
衛澧一驚,從她腿上彈起來,“什麼?”
趙羲姮擦擦眼淚,仔細看看,認真點頭,“是綠了,那種孔雀綠。”
衛澧當初染發的時候,刻意要避開綠色,頭上帶綠他才不要,讓人家看見了還得挨笑話。
但是誰能想到藍色褪色後會變綠。
“不可能吧,你再細瞅瞅。”他把頭發揪到身前,對著燭光照了照,好像似乎也許是綠了。
兩口子大眼瞪小眼,研究了好一會兒,都怔住了,最後的確得出結論,是綠了。
介於藍和綠之間偏綠的顏色。
“趙羲姮怎麼辦怎麼辦?”衛澧抱著鏡子在屋裡打轉兒。
“………”問她她哪兒知道啊。
這深更半夜的,誰能給他染回來是咋滴。
“要不就這樣吧,反正也沒人敢議論你。”
“不行不行不行,他們肯定得在心裡嘀咕我的綠頭發,我不要。”衛澧又氣又急,他怎麼知道這個顏色會變成這樣?
又對著光反復確認,終究死心了,是綠的,他再多洗幾遍,估計還會變得更綠。
趙羲姮抱著膝坐在爐火邊兒,託著下巴,這可真是糟糕透了,衛澧這麼要面子的人。
“你能坐下說話嗎?你現在轉的我眼暈。”
衛澧被她抱怨,忍不住皺眉,“我都這樣兒了,你還嫌棄我轉悠。”
“不行就剪了吧。”趙羲姮實在想不出辦法。
衛澧沉默了,她連忙喊道,“你不會真的想剪吧?”
“比起明天丟人,剪了就剪了吧……”衛澧看她一眼,去找剪刀。
“诶,頭發不能隨便剪的。你明兒戴頭盔遮住就行了。”高句麗王他們被衛澧剃了光頭,現在衛澧又要剪自己的頭發,這算是怎麼回事兒?
衛澧才不聽,“明天能遮住不讓人看,早晚它越洗越綠,還是會被陳若江他們看到的。”不如剪掉,一了百了。
不說隨便剪頭發這種行為過於離經叛道,就說他這一頭要在光下才能看清的藍綠色,剪實在不好剪。
趙羲姮對著燈,扒拉他的頭發。
衛澧嘴上沒停,一直逼逼叨逼逼叨,“等我回來要把給我染頭發的那個人扒皮了。”
趙羲姮拍了他的腦袋,發出砰一聲響,他龇牙咧嘴叫喚,“你幹什麼玩意?疼!”
“閉嘴吧你,別亂動,人家提前都跟你說了,他沒給人染過藍的,不知道啥效果,是你自己非要染的,現在又怪人家。”
栀栀睡到一半,翻了個身醒了,迷迷瞪瞪的看著倆人,揉揉眼睛問,“阿娘你是在給阿耶挑虱子嗎?”
衛澧氣急敗壞瞪她一眼,“小混蛋,什麼挑虱子?我哪有虱子。”他可講衛生了。
栀栀點點頭,帶著睡意的語調黏黏糊糊,“反正你快走了,就算有虱子也不會傳染給我。”
“你有沒有良心,你還知道你爹馬上就走了?還這麼擠兌我?”衛澧心哇涼的。
栀栀躺下,把自己的被子拉高,“你肯定會回來的,我才不會擔心你呢。”畢竟她爹真的超厲害。
衛澧唇角勾了勾,小混蛋真是對他有莫名的自信。
他抬眼,勾勾趙羲姮的小手指,“你看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你就不知道。”
趙羲姮才不會承認她不如孩子呢,一把把他的頭摁下,別扭道,“閉嘴吧!我現在知道了。”
將所有染過的頭發剪掉後,天已經大亮了,離出城的時間還剩不到一個時辰。
趙羲姮剪頭發剪的腰酸背痛,衛澧脖子也僵硬了。
本來是該好好告別,充滿悲傷的一個晚上,硬生生以剪頭發告終。
期間衛澧還因為趙羲姮誤給他剪了一根沒染過的頭發,兩人嘁嘁喳喳吵了一會兒。
栀栀被趙羲姮抱著,從城樓往下看出徵的軍隊,她爹在最前頭,真是好神氣。
她左右跟人說,“那是我阿耶诶!”
說了一遍又一遍,聲音脆脆的,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跟人家比比劃劃,搞得周圍好多人哭笑不得。
栀栀向下擺了擺手,也不管衛澧能不能聽見,“阿耶你回來給我帶好玩的!”
衛澧是肯定聽不見的,但他下意識抬頭往城牆上看,看見栀栀和他招手。
時辰到了,角聲齊齊吹響,隊伍開始緩緩移動。
直到連旌旗都看不見,趙羲姮掂了掂栀栀,“走吧,回去。”
栀栀使勁兒抻頭看了看,的確是再難見到影子,隻好跟趙羲姮回去。
山上的行宮住了八年,到處都是衛澧的影子。
院子裡的秋千是他親手給趙羲姮搭的,栀栀坐的小木馬也是他做的,櫃子裡還有他的衣裳,桌子上攤著他上次描了一半的字。
趙羲姮見著難免觸景生情,一時間又感嘆時間過得真快。
栀栀牽著她的手,一回家,眼睛就湿了,她阿耶真的不在家了。
嚶,但是她不能哭,阿娘是叛徒,會告訴阿耶她哭了的,阿耶肯定會笑話她,她才不要被笑話。
衛澧不在家,影響頗多。
栀栀爬樹下不來,嚇得一個勁兒喊“阿耶”,衛澧卻不能出現揪著她後脖領子給她薅下來了。
還是趙羲姮上樹把她抱下來的。
栀栀摟著她的脖子,覺得越來越難過。
“我們去青州住一段時間好不好?青州的別苑已經建好了,我們在那兒等你阿耶回來,一起看桂花。”趙羲姮跟栀栀商量。
衛澧這次出門,時間一定很長,舊事舊物徒增傷心罷了。栀栀雖然不說想念,但有些下意識的行為是騙不了人的。
就像一散學,她會下意識問趙羲姮,“阿耶今天怎麼沒來?”問出口才想起來,阿耶不在家了,沒法兒來接她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