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光陰正好,栽種在院子裡的桂花樹風骨亭亭,秀致遒勁,葉子鬱鬱蔥蔥的。
陽光從枝葉縫隙裡透過來,撒下斑斑光影,樹下是一套石桌石凳,落了幾片桂樹葉子。
若是一家人,在夏日的夜晚或是晌午,坐在樹下看月亮、乘涼,不知是多溫馨的場景。
父親、母親、和剛出生咿咿呀呀的孩子。
等孩子稍微大一點,就繞著樹跑來跑去,孩子撒歡兒累了,就纏著父母要抱抱,然後母親溫柔的為孩子打扇。
衛澧胳膊撐在窗棂上,半個身子探出去,或者等到九月十月的時候,一家人在樹下打桂花,將打下來的桂花做成花蜜和糕點。他看了看這桂花樹,覺得應該在他和趙羲姮的院子裡種上一棵,反正院子足夠大。
趙羲姮生孩子的時候,就在九月,她不能出來打桂花,但是他可以。
等明年的時候,她就可以抱著孩子看他打桂花了,再過幾年……
衛澧掐著手指頭算,嘴角裂開一個好大的弧度,像是個傻子。
“主公?”陳若江小心翼翼地喊道。
他一進來就瞧見衛澧傻乎乎的在笑,還以為中邪了。
衛澧連忙將表情收整起來,用眼梢去瞥他,“安排你的事兒都做完了?這麼早回來?”
陳若江忙點頭,“做完了做完了,主公放心。”
衛澧撇撇嘴,下巴揚向院子裡的那棵桂花樹,“等回去,你也找個桂花樹在我院子裡栽上。”
陳若江表情幾乎裂開,在平州種桂樹?
“院子裡?”他反問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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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澧點頭。
陳若江覺得衛澧不是在難為他,是在要他的命,在平州露天種桂樹,瘋了吧?
“主公,這株桂花樹是富裕府的主人,一擲千金從青州運來的,一路上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就為了看一次桂花開。”
這話說得衛澧不愛聽,怎麼,富裕府的主人還能比他更有錢不成?
陳若江看衛澧顯然是沒聽懂他說得什麼意思,連忙舉起一個指頭比劃道,“一次,就能看一次,這棵樹,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冬天就會被凍死。桂樹要在青州或者青州以南的地方才能活,平州冬天都能凍死人了,別說桂樹。”
衛澧的臉色一時間變得難看,不止是因為他所設想的一切圍繞著桂樹下展開的美好幻想破滅了,更是因為陳若江這麼大剌剌說出來,令他很沒臉,顯得他沒有文化。
他沉著臉,一腳踹在陳若江的屁股上,“滾出去,這個月都別讓我再見到你。”
陳若江扶住樹幹,險險才沒倒下,屁股生疼,衛澧這一下子,就算他屁股上肉厚也不禁造啊!
“主公,咱倆不出意外,今晚上還得見。”說完之後,陳若江捂著屁股,連滾帶爬走了。
衛澧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狠狠踹了一腳邊兒上的凳子,他媽種不成桂樹,種別的不行嗎!反正得種樹!
凳子晃晃悠悠穩住了,衛澧又踹了一腳,這下子徹底倒了。
老子早晚要把青州打下來,整個帶桂樹的院子!
他氣鼓鼓站在床邊兒,從底下抽出個薄毯子來,想了想,將毯子疊成一隻小臂長短,兩手腕寬的長條。
看起來像個什麼玩意,但又實在說不出到底像個什麼玩意。
衛澧看著那圓滾滾的長條,舔了舔嘴唇,忘記陳若江帶給他的不愉快,將袖子挽上去,嘗試著將這條狀物體輕柔地抱起來。
他先是伸出兩隻手,將它用掌心託起來,繼而皺了皺眉,好像不是這樣,這樣也不安全,qing長容易滾下去。
衛澧把長條往裡滾了滾,滾到臂彎裡,這樣安全了,但姿勢過於僵硬,他試圖用手掌拍拍這個在臂彎裡的毯子,但很無奈的沒法觸碰到。
且當他還在為什麼姿勢正確而苦惱的時候,宋將軍將門推開了,“主公啊!”
衛澧做賊心虛,一個哆嗦幾乎將疊成條的毯子掉下去,下意識將其抱緊了。
宋將軍目光緩緩落在衛澧懷中的毯子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衛澧抿抿唇,臉和耳根子都要燒起來了,連忙將毯子抖摟開,問,“宋將軍會疊毯子嗎?”
宋將軍搖搖頭,眼神中充滿著慈愛和笑意,“屬下不會疊毯子,但屬下會抱孩子。”
“哗啦~”
衛澧面色一僵,手中的毯子掉在地上。
第99章 他是女子!
衛澧急切地辯駁,頗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會抱孩子有什麼用?我問你會不會疊毯子。”
宋將軍將掉落在地上的毯子撿起,也不生氣,反倒是笑呵呵的,然後將毯子卷成短小的條狀,熟練的用著一種抱著嬰兒的方式展示給衛澧看。
“想當年阿璇生下來的時候,我與她母親都是第一次為人父母,她母親小心翼翼的,根本不會抱孩子,但是屬下精明,提前跟人學了,就甩了她母親好大一截,現在還能記得阿璇母親看我抱孩子時候那驚詫的表情。”
“主公馬上就要當父親了,也可以提前學學嘛,到時候抱孩子玩兒。”
衛澧死鴨子嘴硬,明明已經被人看破了,還要維持著臉面,大馬金刀往床邊兒上一靠,語氣不善,“會抱孩子有什麼用?我也用不上,老話講抱孫不抱子,而且有趙羲姮帶孩子就夠了,我管那麼多幹什麼。”
宋將軍語氣中帶著頗多感慨和懷念,然後視衛澧的話為無物,繼續道,“抱孩子是這樣的,要先輕輕託起他的頭,然後手插到他背後,最後再小心翼翼地抱起來,貼著胸口,小孩子的骨頭脆,不小心一點兒容易閃著。”
衛澧聽他細細講解,覺得很有經驗的樣子,下意識抻頭去看,眼睛睜的老圓,宋將軍湊近點兒,一點一點展示給他看。
“主公看明白了嗎?沒看明白屬下再演示一遍。”
宋將軍問了一遍,衛澧瞬間回神,連忙將頭偏過去,腳尖一下一下踢著地面,懶懶散散往後一倒,罵道,“我都說了我不抱孩子,宋將軍就算再演示一千遍一萬遍我也不會看的,現在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那屬下就出去了,主公好好休息。”宋將軍很善解人意的沒有將毯子抖摟開,而是小心翼翼放在了床頭,然後給衛澧帶上了門,表示您請自便。
宋將軍所有的舉動都像是無聲在說:主公不要害羞,練習抱孩子又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
衛澧氣惱地看著宋將軍的背影,恨不得將他撕成碎片,該死的,就算看出來,說出來做什麼?沒有眼色!
他惱羞成怒,抓著身側的枕頭往門上一扔,然後枕頭軟軟掉在地上,沒什麼聲響,半點兒不能泄憤。
他還想扔些別的東西,順手又抓住宋將軍放在床頭的毯子,才要扔出去,卻忽然停下,下意識將它收回來,然後放在膝蓋上。
衛澧盯著卷成一條的毯子,忍不住紅了臉,他看了好一會兒,好像能從這白花花的羊毛毯子裡看出個小孩兒來。
他不自在地幹咳一聲,跑去將門拴上,確定院子裡是安靜的,沒有什麼人了。
趙羲姮讓他看那本書,什麼什麼行來著?
“三……三人行……”然後必有一個老師,就那個意思。
衛澧一拍腦袋,想起來了。
他覺得,書不能白讀,他其實可以稍微貫徹一下……
反正多會一門手藝不丟人,而且他到時候學會了,趙羲姮不會,他就能在趙羲姮面前炫耀了。
衛澧學著宋將軍的樣子,嘗試著將毯子抱起來,覺得自己這樣實在有點兒傻。
瓊林宴也在水榭舉辦,趙羲姮雖然覺得她舉辦的瓊林宴不是什麼正經的瓊林宴,隻是平州這一個小地方的,但還是努力把它辦的像模像樣,至少不能讓人看輕了。
她懷著身孕,不宜晚睡,若是按正常的點兒,戌時開宴,宴會一散就該子時了,她實在熬不起,因此下午天尚且還亮著的時候,人就已經陸陸續續到了。
這屆的魁首是個身材瘦小的年輕人,皮膚白淨,眼睛大大的,看起來極為清秀,又有些男生女相,坐在第一個位置上,面對眾人的打量,沒有半點兒不適和忐忑,反倒興致昂揚,神採奕奕。
其次是個身材颀長的年輕人,面容平平無奇,但腹有詩書氣自華,舉手投足間的氣派不容忽視。
趙羲姮依次掃下去,單從舉止氣度上來說,皆是不錯。
觀他們衣著,有身出富貴的,也有身出寒門的,各佔一半。
出身寒門的大多不卑不亢,出身富貴的也沒有趾高氣昂。
二十個人今後皆是要一起共事的,免不得推杯換盞客氣一番,及至宴會過半,皆是酒意半酣,也都熟絡了許多,場面不似剛開始時候的沉悶拘謹,逐漸多了些歡聲笑語。
趙羲姮邀他們赴宴的時候,特意囑託了,不要太多規矩。
其中幾個人大著膽子,將卷案拼在一起,聚成一堆,以筷箸敲擊裝著水的盛具,發出清脆嗡鳴聲充當樂器演奏,然後以歌相和,唱得大多都是詩經或楚辭。
雖是帶著酒肉臭的宴會,卻意外多了些風流雅致,他們的歌調輕快,隱隱能聽出欲展抱負的壯志躊躇,還有一朝及第的快樂飛揚。
見趙羲姮隻坐在上首,衝他們點頭示意,更多人也有模有樣的集會起來了,場面無比熱鬧。
小桃貼近趙羲姮,同她笑道,“還是一些讀書人呢,現在竟像是進了菜市。”
宋璇問道,“要不要讓他們停下?”
趙羲姮也笑著回道,“別管著他們,這樣挺好的。”
她看向下首,就連沈都安那樣腼腆的人,都難得活潑起來。
“他們將來都是要一起共事的。”趙羲姮搖搖頭,笑容明媚,“說共事也不準確,是要一起幫衛澧打天下的,平州就一個小小的班底子,將來若是越來越大,他們說不準就是第一批文臣,等到時候功成名就了回想起來,想必感慨頗多。”
“他們現在其樂融融,也不知道將來其中哪些人還在,哪些人不在,哪些人又與哪些人決裂。”趙羲姮嘆口氣,覺得自己懷孕之後,感慨也變多了。
宋璇聽完趙羲姮這麼說,忍不住將目光再次投下去,看著qing長那些眼睛裡都在發著光的人,一時間百般感觸湧上心頭,又熱又燙。
平州這小小的一塊兒地方,她生長的地方,與以前相比,大不一樣了。
它不止是一塊兒州那麼簡單,而是初具朝廷的骨架了。
正感嘆著,一個侍衛從側躍上來,小聲在小桃身邊耳語一番,小桃神色一凝,低聲道給了趙羲姮聽。
“那就將人帶上來吧。”趙羲姮聽完之後,神色也不悅起來,“正好當著大家的面,光明正大都講明白,其中若是有什麼冤屈,也別委屈了誰。”
侍衛低頭應下,又連忙小跑出去,不久後,一個中年男人幾乎是撲跪在大殿上。
他身著青衫,頭戴綸巾,是書生打扮,下巴和唇上蓄著胡須。
“草民有事稟告!”他聲音尖利,幾乎是咆哮出來的。
熱絡的場面一瞬間安靜下來,變得落針可聞,那些舉子紛紛將目光投向那地上跪著的中年人。
中年男人見此景狀,不由得更激動起來,渾身發抖,臉上漲紅。
趙羲姮抬抬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青衣書生義憤填膺,拱手道,“小人是本次科考中的第二十一名李景顯,按照這次考試的規矩,本該回到原籍,在當地郡府就任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