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澧臨走前還壞心腸地囑咐,“我回來之前,看著點兒夫人,不許讓她睡覺。”
說完彈了一下半死不活的趙羲姮的額頭。
侍女們紛紛點頭,就連趙羲姮本人都掩著臉,一邊打哈欠一邊應和,“知道了,主公慢走,主公小心路滑,主公我在家等你。”
衛澧在眾人斬釘截鐵的目光中前腳剛踏出院子。
後腳通風報信的侍女就回來喊了,“主公走了!”
幾個人將小榻用屏風圍住,鋪了暖融融的被褥,一旁擺上爐子,“夫人去睡吧,主公一進府裡,我們便來傳信。”
趙羲姮握住她們的手,情真意切地掉了兩滴瞌睡淚,真是她的好姐妹!
雖然這側目反映出了衛澧到底多不得人心,但此時的快樂,的的確確是趙羲姮本人佔有的。
她才躺下,有人面露苦澀地進來,左手裡是一支被咬得缺一塊兒少一塊兒的糖人,是昨晚趙羲姮沒吃完,囑咐凍出去的。
右手提著一隻幼貓的脖子。
“我出去的時候,這小畜生正在偷吃糖,這要怎麼同夫人交代?”她唉聲嘆氣,糖人不值錢,但主公給夫人買回來的糖人值錢啊。
第28章 九千
“等夫人醒來再說吧,夫人才剛睡下。”另一人小聲道,想要伸手接貓,卻被它呲牙咧嘴地撓了一爪子。
“快,找個籠子把它關起來,它撓人。”
衛澧這還是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去巡視平州大營。
平州地處交界之處,算是軍事重地,共東南西北四大營,副將把平州兵防圖攤開給衛澧看,衛澧一眼掃過去,能將圖中的地形記得七七八八,但那些蠅頭小字的做的標記,他看一眼就覺得頭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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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兵防圖扔給陳若江,“念給我聽。”
他自小在爛泥堆裡刨食兒吃,讀書寫字還是被鎮北王收養為義子之後才學了些皮毛,不至於做個睜眼瞎,讀書看字這種事情你讓他做,不如要他命。
陳副將跟著衛澧許久,自是知道他這個毛病,於是默默將羊皮卷拿在手裡翻開。
這不樂意讀書看字不是個好事兒啊,那《兵法三十六計》、《百萬雄兵》、《萬國志》,《三十六年戰爭史》等等等等這些書他都找出來打算給主公用來學習了,他要是不看,光聽人讀的話……
副將思緒翻飛,將目光落在羊皮卷上,剛開口要讀,衛澧忽然伸手將羊皮卷搶了過來,“我自己看。”
他老丈人文韜武略樣樣精通,能上馬打仗,能提筆作詩。他要是連點兒字都不認識,這高下立判,趙羲姮心裡估計得瞧不起他。衛澧一想,那張厚臉皮又被人扇了一樣,恨不得把周圍的東西都砸個粉碎。
他眉頭皺成一個川字,盯著手裡的羊皮卷看了一會兒,鬱色愈來愈深,腿搭在桌上屈起,然後用力一蹬,椅子帶著他往後蹿出一步,他這才將腿搭在桌面上放直了,舒服許多。
副將瞧了兩眼,瞧這舉動,哪兒像個一州霸主,一點兒都不貴重。
“鹿場最近如何了?”衛澧想起來,於是問道。
“元氣大傷,恐怕近兩年不能恢復。”
“上次從高句麗搶來的糧草,大抵夠用多久?”
“也隻夠一郡的守軍維系半年。”
衛澧舌尖掃過犬牙,“高句麗呢?趙明心嫁過去後如何?”
“隻聽聞極為得寵愛,老夫少妻,寵愛是肯定的。”副將老老實實道,畢竟是兩個國,能得到的消息也隻是皮毛。
“那就去南大營。”衛澧將羊皮一卷,起身。
趙羲姮前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凍得跟冰似的,白天抱著他哭,說又餓又冷,跟個受了委屈的小花貓一樣。衛澧一想,她過得不大得勁兒,趙明心作為堂姐妹,怎麼能放著妹妹獨自享福,這樣不行。
姐妹兩個有難就要同當,有福……算了,有福也別同享了。
南大營與南高句麗較近,聯系衛澧方才說的話,大抵是要拿高句麗開刀立威,副將思量一番,覺得極為可行,唯一能傷害的,大抵隻有那位明安公主一人。大周是她的母國,高句麗王很難不因為衛澧的搶掠而不遷怒趙明心。
“快點兒,早去早回,晚上還得回來吃飯。”衛澧一把抓著出神的副將衣襟,拖著把人往前帶。
衛澧自搬去偏遠的長白山腳,多日不曾聽聞他有過出行,不鹹百姓略有松緩,尤其臨近年尾,雖衛澧不允過年節,但多年來積蓄的習慣還是讓他們選擇這個時候出街買辦,酒樓茶館也逐漸開張,稍稍恢復了些熱鬧,街頭巷尾叫賣聲愈來愈多。
“聽說往常他日日帶著一幫狗腿子出行,最近從集安回來後咋這麼鳥悄兒的?”幾個裹著厚棉袄的男人在茶館裡嗑著瓜子,圍著火爐小聲叨叨。
聲音小到除卻他們三個人,再沒有別人能聽見。
“娶媳婦了嘛,就不一樣了。”另一個曖昧一笑,“這老冷的天兒,有漂亮媳婦兒不擱家抱著,腦子有泡才出來挨凍。”
他們對那位敬城公主懷抱著無限的同情和感激,自打她被整來成了衛狗賊的媳婦兒,不鹹可安穩不少,至少衛澧不沒事兒帶人掀攤子了。
大多數都不曾見過衛澧,但不妨礙他們對衛澧的厭憎。有的是沒有利益瓜葛,但一傳十十傳百的從眾,有的是切切實實被衛澧折騰過。
仨人把瓜子兒磕完了,拍拍衣服開始道別。
“我媳婦兒讓我割兩斤豬肉回家包餃子。”
“我得買糖塊兒,我老姑娘老兒子想吃。”
“……”
正預備出門,外頭突然傳來尖叫,一陣雞飛狗跳,收拾攤子的收拾攤子,一堆人往茶館裡擠,場面驚天動地,尖叫過後就是寂靜。
原本還算熱鬧大街,一瞬間變得凋零衰敗,隻剩下孤零零的攤子被遺棄在路邊兒。
“咋地了?”茶館裡現在人挨人,有人小聲問。
“聽說衛澧帶人經過了,看身後跟著那些人的衣裳,是他。”旁邊人貼在他耳邊兒道。
平州重視軍隊建設,大到武器營帳,小到甲胄上的徽章,無不用心,遠超旁的州多倍。
普通士卒的甲胄是黑底紅襯銀邊,低調穩重,人烏壓壓站在一起之時,光是氣勢便已經足夠排山倒海。
做糖人的小販被到門口,一張臉正好貼在門縫處,冷風呼呼往他眼睛上灌,他動了動,想往裡擠擠,卻見浩浩湯湯的人馬踏來,瞬間不敢動了。
他定睛一瞧,領頭那個,不正是昨日在他小攤兒處買糖人的那個小郎君嗎!
一是因為他生得俊美卻氣質陰沉,二是因為他出手闊綽,三是因為他話裡話外都在炫耀媳婦所以記得格外清楚。
這就是衛澧?兇是兇了點兒,但昨日一見,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麼滲人啊!
這還是衛澧拿下平州後第一次巡營,因衛澧萬事不管,所以軍營之中散漫風氣日漸盛行。
尤其他奪平州奪的名不正言不順,軍中崇拜強者,奉行強者為尊,歷來千戶百戶都是在演兵場從人堆兒裡廝殺出來取勝後才能被人信服,盡管上次衛澧帶人去折騰過高句麗邊境,但也隻有少數人知道他到底是多英勇不要命。
衛澧坐在主營帳中,大半將領與千戶都聚集在此了,氣壓越來越低,眾人低著頭,靜靜坐在木樁上,有些眉眼間隱約流露出不耐煩,覺得衛澧矯情,忽然巡營,也不給他們些準備時間。
陳副將打量下面人的神色,覺得要完。
衛澧在身後呈放聖旨的架子上轉了圈兒,隨手拿起一個,打開看了看。
“主公,此乃聖旨,不可!”
天下早就分崩離析了,誰還在意狗屁聖旨?平州現在衛澧最大,這東西他不能碰誰能碰?說白了就是這些將領還拿他當鎮北王養的條狗,壓根兒沒打心裡尊敬他。
衛澧眯了眯眼,原本就狹長的鳳眼顯得冷魅,他不僅能碰呢。
他低頭看了眼。
唔,萬寧三年,忍不住多看兩眼,字流暢,風骨遒勁。
然後將它卷好放回去。
方才出言相勸的人忍不住得意揚了揚下巴,看吧。
隻見衛澧又拿起了另一卷。
衛澧先看下頭落款:順和元年。
是趙羲姮叔父的年號。
唔,寫什麼狗屁字。
叮當兩聲,是衛澧靴底防滑鐵片敲在桌面上的清脆聲響。
隻見衛澧腳踩桌面,用聖旨沾了沾用來研墨的清水,擦了擦自己濺上泥點兒的鹿皮靴。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衛澧!你……”
衛澧抬眸,幽幽黑眸看著他們,無甚表情,令人忍不住膽寒心顫,都噤了聲。
這小畜生不愧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有意見?”他將擦完靴子的聖旨隨手扔在地上。
帳內噤若寒蟬,眾人打心底裡是瞧不起衛澧的,但也隻是敢怒不敢言,心裡憋著一股火。
衛澧又去翻身後裝聖旨的架子,挨個都看了一遍。
發現年號萬寧的聖旨共二十道。
趙星列不愧能徵善戰的一代帝王,他臨終時平州不過才收復五年,便下了這麼多旨。
衛澧繼續往下看,順和年號的有十多道聖旨。
他看一件,也懶得放回去,隨手往地上一扔。
“聖旨全都在這兒了?”
“不是,當今陛下的還有一些擺不開了,所以個庫房裡收著呢。”
衛澧一皺眉,這皇帝是個傻逼吧,下這麼多道聖旨,他懂怎麼調兵打仗嗎?全都是些廢話。
營帳哗啦一聲又被挑起來,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雖雜亂,卻不慌不忙的。
衛澧回頭,便見著幾個眼下青黑,臉上浮腫的將軍,他們一邊系著腰帶,一邊往裡進。
他忽然一笑,衝他們招招手,皮笑肉不笑,眼睛眯成一道縫,“睡醒了?”
那些人都是一愣,顯然沒想到自己遲到,衛澧還能有這樣好的臉色。
於是走過去,衛澧扳住一個人的肩膀,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手一按,隻聽得一聲脆響,人橫著眼睛倒下去,脖子軟軟耷拉著,是被生生扭斷的。
如此殘暴的手法,除了讓人脊背生寒之外,也不由得激起了他們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