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列也一臉抗拒:“兩位律師,你們看看我自己都是受害者,門口還放著花圈呢,這破狗害得我連用了十多年的手機號都換了,家裡座機也隻能拔掉電話線,否則大半夜全是騷擾電話,都快神經衰弱了,我自己還想維權呢!讓我為這破狗賠錢,沒門!我還要找陶杏那女的賠錢呢,她不上網發什麼視頻,我能現在這樣?她這不合法吧?”
……
寧婉和傅崢上門溝通,不僅兩邊態度堅決,甚至還差點為這事又吵了起來。
協商解決看起來是不行了,可起訴也不是最好的辦法,一來時效太長,二來吳列和陶杏都不會服氣判決結果,陶杏這人看著情緒又是大起大落的,為人挺衝動,吳列現在這麼被網暴,和她發的那個控訴視頻不無關系。
“陳爍這個案子,即便走了起訴流程,陶杏作為狗主人肯定會對寵物侵權有責任,到時候她不服,又上網寫個小作文發個哭訴視頻,隱射下陳爍是律師,暗示我們法院內部有關系,到時候陳爍即便不被網絡暴力,恐怕也會被影響口碑,容市就這麼小,他以後在律師圈還要繼續發展呢。”
寧婉愁眉不展,想來想去想不出好的辦法:“何況陶杏別看人情緒大起大落,但挺聰明的,吳列這事,她其實沒直接公布吳列的個人信息,也都給對方打了碼,而是激化了輿論,借網友的手把對方給人肉了,吳列現在還不能告她,我就擔心未來陳爍也遇到這種事。”
律師也是人,律師也會被侵權,也會成為受害者,但律師這層身份,讓律師自己在對上素人的維權裡,反而在輿論上處於劣勢,因為大眾的觀念裡,律師是吃法律飯的,在公檢法還能沒那麼幾個人脈?要是律師勝訴了,那沒準是靠關系贏的!
寧婉一想起這,就有些無語地吐槽起來:“可得了吧,現在整個法律體系越發規範了,法官還怕律師碰瓷是熟人被拉到網上批判呢,恨不得避嫌避得幹幹淨淨的,有點什麼就立刻申請回避,我們律師哪裡有那麼大的能耐。”
可雖然事實如此,大眾並不這麼覺得,因此陳爍這事,起訴並不是最好的方案。
傅崢對此也很認同:“我倒是覺得,這案子裡應該確實存在第三人,把狗給扔下去或者驅趕下去了,因為正常情況下寵物狗不可能在沒有外力的幹涉下跑上樓跳樓,或許可以從別的角度思考下,那棟樓裡是否當天有小孩追趕過狗?有時候小孩子沒有輕重,狗懼怕躲避之下墜樓也不是沒可能。”
寧婉點了點頭,或許可以再找陶杏溝通下,問問是否小區裡有小孩平日裡對她的狗追逐過。
兩個人因此折回了陶杏家門口,結果也是巧,竟然又撞見了陶杏和她前夫夏俊毅在門口拉扯——
“夏俊毅,都說了,別找我了!起訴離婚第一次不判離,那我等半年後再起訴第二次,現在也已經分居了,我對你沒感情了!不想和你過了!”
這婚顯然是陶杏想離,因為夏俊毅臉上寫滿了哀求:“陶杏,我們之前感情一直很好,結果你突然說感情破裂了一定要離婚,你要有別的喜歡的人了,我放你幸福,可你並沒有,而且我知道你這幾年精神狀態一直不好,一會兒垂頭喪氣一會兒又和個鬥雞似的,有什麼壓力你說出來?咱們是夫妻,一起扛就行了,你這樣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住……”
“我沒一個人住!我有多多!我不想生孩子!多多就是我的孩子,我和你過不到一塊去,聽明白了嗎?”
夏俊毅還在懇求:“陶杏,你冷靜點,是生孩子這事給你壓力了嗎?可孩子我們不急著要,什麼時候想生都聽你的,生一個生兩個都你說了算,我對這些不強求,孩子跟你姓都行,你要關於生孩子這事有什麼不滿意的直說就行……”
Advertisement
夏俊毅的姿態放的很低,顯然是對陶杏有很深的感情,也根本想不通為什麼會突然被離婚,隻是不論他多麼渴求,陶杏卻是打定了主意拒絕溝通,把人就往外趕,而陶杏的狗多多也又一次衝著夏俊毅狂吠了起來,要不是陶杏拉住,甚至兇相畢露到想要撲到夏俊毅身上撕咬般衝動。
夏俊毅見陶杏油鹽不進,也是一臉無奈和心酸,隻能放下手裡的東西:“這是我剛去買的土雞蛋,還有一些新鮮的水果蔬菜,還給你買了幾件衣服,不知道你喜歡不?反正隨便穿穿,東西我給你留下了,下次再來看你……”
夏俊毅說完,才頗有些落魄和憔悴地轉身離開了。
而他一走,原本劍拔弩張的陶杏也沉默了下來,她也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一樣委頓了下來,臉上露出了灰敗頹喪的茫然,寧婉很細心地發現,雖然想要努力抑制,但陶杏的眼角微微有些發紅,帶了點淚光。
她很快注意到了寧婉的打量,憋回了眼淚,重新板起了臉:“寧律師,如果又是為了狗的事就別找我了,我自己這事都忙的焦頭爛額,沒闲心管別的。”
也大約是還有些尷尬,陶杏伸手摸了摸多多的腦袋,低聲埋怨道:“你也真是的,還好沒出事。”她看著狗,心情漸漸平復下來,語氣低沉道,“都說動物通人性,以前你這麼喜歡他,他一回家就恨不得撲人身上去;現在我一提離婚,你也變臉了,見了他就狂叫一通,也不知道你這叫有良心還是沒良心……”
陶杏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夏俊毅,本來也是她下意識的隨口一句,然而說者無心,寧婉這個聽者倒是有意上了。
“陶女士,多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夏俊毅態度大變的?你能好好回想一下嗎?真的是從你提離婚開始分居開始的嗎?”
雖然這問題完全不相關,但陶杏被這麼一問,倒是愣了愣:“好像也不是,我們分居一段時間了,一開始夏俊毅也過來想說服過我,那時候多多確實對他還是挺友好的。”
一講到這裡,陶杏也有些唏噓:“多多很聰明的,細枝末節裡肯定感覺到我和他出問題了,就和孩子似的,爸媽離婚最終還是不得不站隊一方……”
“你仔細回想一下,狗是不是從出了墜樓的事以後,對夏俊毅態度大變的?”
面對寧婉的問題,陶杏第一反應就是否認:“這有什麼關系啊?多多對他的態度還能和墜樓聯系上嗎?”
寧婉的問題其實並沒有明說什麼,然而陶杏是個聰明人,寧婉這麼一問,她就品出了點味道來,隻是她幾乎是下意識就回護起對方來:“這不可能的,他很喜歡小孩的,也喜歡小動物,對多多很好的,是個脾氣很好很溫和的人,他不可能對多多做什麼的,當初吳列搶走多多,也是他第一時間追出去的……”
隻是陶杏越是自己往下說,臉上也越是有些難看起來,到最後,她也不願說了,看向寧婉的眼神也帶了戒備和敵意:“總之這事和他沒關系!以後別來找我了!”
說完,陶杏也不顧禮節徑自冷著臉甩上了門。
隻是她雖然不說,她的行為還是進一步加劇了寧婉的猜想,即便確實可能是自己想的有點太野了……
而幾乎是寧婉有些自我懷疑的瞬間,傅崢給出了和寧婉不謀而合的同款猜測,一下子更為堅定了寧婉的想法——
雖然此前全程並沒有多發言,但傅崢顯然非常安靜地傾聽著觀察著,他微微皺著眉: “我覺得夏俊毅有問題。”
誠然狗是通人性的,很多人確實把狗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但即便是小孩,在幼年時期也未必能立刻敏銳地判斷出父母已經離異從而對另一方冷淡,更別說是狗了。
“陶杏自己其實也意識到問題了,她自己剛才說著說著就絕口不提了,她肯定也發現,狗其實真正對夏俊毅態度大變,應該是從墜樓事故發生後。”
寧婉頓了頓,看向傅崢:“那麼這個時間節點就很有意思,狗出事時,夏俊毅正好也在場,還追出去了,那是不是有可能,他其實追到了狗,而狗見是自己另一個主人,也不再掙扎,夏俊毅就完全可以把狗抱著到樓頂扔下去?”
陶杏的那條狗體型不小,因此能咬傷吳列掙脫,想被陌生人制服並扔下樓的可能性其實並不大,但如果是熟人作案……
這麼一想,好像邏輯都能理順了。
寧婉和傅崢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默契——
詐一詐夏俊毅。
*****
當機立斷,寧婉就給夏俊毅打了電話,一邊開啟了同步錄音:“夏先生,抱歉打擾您,但我們接到了最新目擊者的視頻,裡面很清晰地顯示,是您從樓上往下丟了狗,最終造成了砸傷路人的事故,希望您能配合解決受害者的賠償問題,否則我們將依法起訴你追責。”
對話回答寧婉的是夏俊毅漸漸變粗重的呼吸聲,但他仍舊沒有表態。
寧婉聲音肅穆地繼續追擊道:“另外,因為您和陶杏女士還是合法夫妻,您如果不進行賠償,我們也會將這段視頻提供給陶杏女士妄圖通過她尋求溝通協商……”
這話一下去,夏俊毅那邊明顯氣氛就不一樣了,他語氣焦慮地打斷了寧婉:“別……別告訴她,我願意溝通,我、我願意賠錢。”
……
寧婉掛了電話,算是松了口氣,幸而萬分順利的,夏俊毅果然承認了自己扔狗,一聽要告訴陶杏,他幾乎立刻表態願意賠償積極解決這事,隻求寧婉不要和陶杏說,因為牽扯陶杏,他比寧婉還急,半小時後,他就趕來社區辦公室協商——
“其實出了這個事以後,我心裡一直很自責,也覺得對不起被砸的人,但……但我不敢說這個事,說了,陶杏和我之間就完了,她特別寶貝多多。”
夏俊毅還是老好人的模樣,垂頭喪氣的,說到這裡,也忍不住自嘲了下:“不過現在說不說,我和她之間都完了,這婚,她是離定了,但我……你們說我沽名釣譽也好虛偽也好,我還想在她心裡留個好印象……萬一以後她有事,我還能去照料照料,但要知道我扔了狗,她肯定是和我老死不相往來了。”
一旦承認自己扔狗以後,夏俊毅的賠償態度挺積極:“我就根據法律賠,包括你們同事的醫藥費誤工費,總之你們把賬單給我,我都按數額賠了,也向他道個歉,我當初確實沒想到會出這種事,頭腦一熱就把狗給扔了。”
夏俊毅很配合地籤了相關的協議,事已至此,總算是幫陳爍討回了他的公道,但寧婉卻總覺得事情沒完。
傅崢顯然也是一樣的想法,在夏俊毅籤字時,他問出了寧婉想問的問題:“方便告訴我們,你為什麼對狗這樣嗎?陶杏說你是那種對小孩和小動物都很友善的人,聽說狗之前和你也很親近,為什麼會對狗下手?”
這個問題讓夏俊毅很頹喪:“我做完就後悔了,也是鬼使神差不知道怎麼的腦子壞了。我和陶杏是青梅竹馬,戀愛長跑了十年才結的婚,婚後感情也好,結果她突然就說對我沒感覺了,不願意和我生孩子,要離婚,以後帶著狗過就行了,我幾次三番求她,她也很絕情,對我不聞不問給足了冷臉,唯獨對狗青眼有加,好好的別墅不住,跑來這個以前我們買的小公寓裡,就和狗住在一起,而且對狗比對自己還好!”
“所以你就遷怒了狗?”
“是,說出來挺丟人的,我覺得她愛狗勝過愛我,我心裡挺不平衡的,想來想去想不通她為什麼突然這樣,覺得可能是養了狗把她精力都分走了,才不願意生孩子,那天我來求她別離婚,結果又被拒絕了,本身情緒就很激動,正好她那鄰居又追打狗,我就起了這麼個念頭……”
夏俊毅說到這裡,寧婉也有些了然了:“你想著把這狗正好神不知鬼不覺給處理了,說不定陶杏就能回心轉意了?”
“我總想著有點改變我才有機會,多多要是沒了,她肯定需要有人陪在身邊,正好脆弱的時候,我就能趁虛而入,沒準感情就能修復了。而且狗要沒了,她說不定才會發現除了狗,身邊其實還有我一直能陪著她。”
夏俊毅嘆了口氣:“扔了以後我就後悔了,多多哪裡有錯?我很愛陶杏,為了她犧牲自己也可以,但這樣糟蹋狗,覺得自己也太陰暗惡毒了,這些日子其實我也挺痛苦的,或許陶杏想和我離婚說和我沒感情了,也是因為我本質並不是多好的人,也是活該吧。”
夏俊毅說著說著,眼眶也有點紅了:“算了,人心就這樣,感情也有保質期,可能確實沒什麼理由,她就是對我沒感情了,我就學會放手吧,雖然以前一直想象和她的孩子會長得像誰,但現在她想離婚,不想和我有孩子,我要真愛她,就要學會放手……”
人在極度的壓抑和情緒激動時常常會衝破理智,做出事後完全不敢置信的事來,夏俊毅平日溫吞,但一旦鑽牛角尖又被某種情緒裹挾,寧婉相信他確實是腦子發糊才做出了扔狗的行為。
本來到此為止就好,不論夏俊毅還是陶杏,都沒有委託自己來處理這場離婚糾紛,介入他人的感情婚姻糾紛也常常是吃力不討好,大par的筆試又迫在眉睫,實際應該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但寧婉咬了咬嘴唇,還是決定再那麼多此一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