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犯錯和懲罰是為了更好的進步。
寧婉辦這個案子確實全心全意,但做律師,切忌覺得自己是當事人的救世主,更不應當覺得應當舍己為人。
“別扯這些有的沒的場面話,我就問你,傅崢,你幫不幫寧婉去求情?我肯定是會去,但我不是案子的經手人,說的話證明力和分量自然打折,隻能側面證明寧婉平時在社區勞苦功高,這個案子的具體情況,還是要你去澄清……”
傅崢抿了抿唇:“寧婉在社區確實可圈可點辦事認真踏實,但舒寧這個案子,她確實和當事人溝通方式方法上有問題,也太過情緒化。”他直截了當地拒絕了陳爍,“我不會去求情,因為她確實做的不對。”
“律師確實能用法律幫助很多人,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幫助,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幫助,這世界上總有那麼幾個叫不醒的蠢貨,那麼這時候,律師要做的就是遠離這些蠢貨並且保護好自己。”傅崢看了陳爍一眼,“她一個工作這麼幾年的律師,連這點道理都不懂,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住,被人投訴,也是情理之中。”
傅崢的話其實沒有毛病,然而陳爍還是異常氣憤:“枉費寧婉那麼照顧你,你就這麼忘恩負義?是怕去求情的話會讓合伙人覺得這個案子你可能也有錯,以至於合伙人對你印象不好是吧?”
傅崢抬了抬眼皮,看了陳爍一眼:“我不會在意別人對我是什麼印象,寧婉做錯了被投訴,這對她來講也是一種變相成長。”
陳爍簡直氣壞了:“既然是變相成長那你怎麼不去成長?”
自己都說到這份上了,結果傅崢這人還是雲淡風輕理直氣壯,他看了陳爍一眼,像看白痴一樣:“我又不需要成長。”
陳爍已經快氣瘋了:“我就不該讓你和寧婉去辦家暴案,你這人自私透頂,平時蹭著寧婉刷履歷,關鍵時刻心裡卻隻想著自己,根本不會在乎寧婉的感受,你根本不知道她每次去辦家暴案就要想起自己的過去一次……”
傅崢本來沒什麼特殊反應,聽到這裡,才微微皺起眉。
“她會情緒激動不可自控完全因為她就是這樣的家庭環境裡長大的,她的爸爸就是個垃圾!除了賭錢和打罵幾乎什麼也不會,寧婉高中時候就一直在外面打工賺生活費了,她初高中一直過的很苦,而且她爸爸除了打她媽媽,有時候喝多了還會打她。”
陳爍越是回憶就越是心痛:“她根本就不該去辦家暴案,根本就不應該去自揭傷疤,我應該攔住她的。”他看了一眼傅崢,自責道,“至少不是讓你陪她去……”
陳爍說到這裡,看向了傅崢:“你是真的不去幫寧婉求情解釋是嗎?”
剛才的憤怒消散後,如今陳爍也冷靜了下來,妄圖對傅崢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可能是新來的不懂我們正元的規矩,在我們所,被這樣投訴一次不是扣點獎金這麼簡單,隻要有一個投訴,當年就無法申請參選任何合伙人的團隊,寧婉在社區已經蹉跎太久了,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勝任總所的業務,今年正好有美國新加入的高伙需要組建團隊,如果沒有這個投訴,寧婉就可以去申請,要知道我們所合伙人的團隊基本很穩定,如果投訴無法撤銷,錯過這次,猴年馬月她才有機會再進靠譜的團隊?這投訴幾乎關系著她的職業生涯!”
傅崢抿了抿唇,言簡意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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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話,自己一個高級合伙人替員工求情?
何況錯了就是錯了,不論如何情有可原,寧婉把自我情緒和經歷過分代入個案,就是不對的,作為合伙人,思維必須跳出陳爍這樣的誤區,管理員工最忌諱的就是過分人情化,這也有苦衷那也有緣由,每個人犯錯這樣豈不是都有情可依都無法懲戒了?
即便自己再體諒寧婉,即便寧婉的過去再不容易,也不能成為自己徇私就為她直接抹除這次投訴的理由。
隻是傅崢對陳爍的話還是有些在意,他想起了寧婉在自己面前的第一次醉酒,她的眼淚,她低聲的啜泣,那自嘲的語氣,她微顫的睫毛和那種讓人無法忽略仿佛會傳染的低落和難過……
因為寧婉後面的嘻嘻哈哈,傅崢一直以為寧婉是酒後胡扯,她看起來像是陽光裡長大的女孩子,大大咧咧風風火火,以至於傅崢根本不認為她會曾經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
隻是沒想到她那個糟糕的父親,並不是酒後的杜撰,而竟然是真的。
辦案也好管理也罷,都忌諱過分代入當事人的情緒,傅崢一方面理智地點評著寧婉辦理這個家暴案過程中的過分情緒化,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也已經不自覺正在代入寧婉的情緒。
所以她是因為高中不斷需要打工還要忍受這樣的父親,才沒能全力以赴考到更好的學校嗎?所以高中時候的寧婉是什麼樣的?即便生活在壓抑裡,仍舊能笑的這麼燦爛嗎?
傅崢越是想,越是有些不明所以的煩躁,他知道自己不去幹涉客戶的投訴是對的,但同時又幾近矛盾地覺得不對。
*****
高遠這兩天為了個破產清算案子忙的焦頭爛額,好不容易剛闲下來準備在自己辦公室屏風後睡個小覺,結果陳爍就火急火燎衝了進來——
“高par,寧婉那個投訴……”陳爍本來是這批年輕律師裡穩重靠譜的佼佼者,然而這一刻,他臉上寫滿了不加掩飾的著急,連一貫的沉穩都忘了,“她那麼做真的不是為了案源,而是出於對當事人的怒其不爭,因為她家裡母親也常年遭受父親家暴卻總不離婚,她小時候過的一直很壓抑,所以才特別感同身受,也更希望幫助當事人擺脫被家暴的命運,她那麼做真的是情有可原……”
寧婉這件事高遠也知情,他目前是分管人事的,所有投訴自然最終都流轉到他的手裡,陳爍喜歡寧婉,來找自己求情他可以理解,但是——
“陳爍,我知道寧婉在社區工作很認真,你也不用和我講她的不容易或者從小的經歷,我們是法律人,你該知道,很多刑法案子裡,有些嫌疑人確實有可憐之處,但犯罪了就是犯罪了,法律不會因為他的成長環境怎樣就對他寬松,不然就稱不上法律了。”
高遠的聲音很鎮定冷靜:“我們律所的規矩也是這樣,我作為所裡人事的管理層,不可能因為寧婉情有可原就網開一面,既然被投訴,那麼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必須要給當事人一個交代,該處罰就處罰。”
陳爍自然不甘心,他還想爭取,然而高遠已經態度明確地下了逐客令。
身份差擺在這裡,陳爍再想替寧婉出頭,也沒有辦法,隻能幹巴巴地朝高遠道了歉,然後臉色沉重地出了辦公室。
隻是好不容易送走陳爍,高遠這還沒來得及轉進屏風後,幾乎沒過多久,傅崢竟然推開門徑自走了進來——
“我有事和你說。”
高遠沒脾氣了,覺得自己今天這小覺怕是睡不了了,他索性決定不睡了:“什麼事啊?”
“寧婉被投訴了。”傅崢看了他一眼,“你準備怎麼處理?”
高遠的腦海裡瞬間進行了一場拉鋸戰,他盯著傅崢,妄圖從他臉上找出點端倪,這個時候找到自己,傅崢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是希望自己按規則嚴懲寧婉,還是因為傅崢和寧婉共事了一段時間希望自己寬松處理?
賭大還是賭小?
賭大吧!
“那當然是一碗水端平正常按照規定處理啊。”
很好,似乎賭對了!傅崢的臉上至今沒有表情的變化!
高遠笑了笑,進一步邀功道:“自從你上次指出了沈玉婷團隊的問題還有我們所裡一些管理漏洞,我也反思了下,確實有時候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對有些律師的不當操作處罰不夠嚴厲,這次寧婉被客戶投訴,你盡管放心,我一定按照流程和規矩嚴格處理,她也算個資深律師了,怎麼可以這麼情緒上頭,是要給她狠狠敲打敲打。”
傅崢沒有表態,隻繼續問:“陳爍是不是來找過你求情了?”
“那可不是嗎?”高遠為了表現自己的不徇私,熱情解釋道,“其實還挺巧,和你前後腳,人剛走呢,小年輕也不容易,他平時做事都很穩重,這次也是為了寧婉都衝動地過來找我爭取了,看來是愛的深沉啊!”
“所以你有感念人家的愛深沉就放水了?”
高遠當即立刻表態起來:“當然沒有!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
高遠原本有些摸不著傅崢的態度,但自己這話下去,隻見傅崢露出了滿意的笑,言簡意赅道:“拒絕的好。”
高遠松了口氣,自己賭大果然賭對了!
高遠一時之間有些飄飄然,他覺得自己果然是了解傅崢的!傅崢確實是不近人情派的!雖然寧婉和他一起在社區工作了挺久,但真被客戶投訴了,傅崢也絕對不會開後門,他就是這麼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
結果高遠這正等著傅崢的進一步表揚,卻聽傅崢話題一轉講起了莫名其妙的別的——
“所以說,有時候年輕,真的也未必都是好事。”
???
傅崢看起來心情很好,他微微笑了笑,看向高遠:“雖然大部分時候看著年輕更好,但是很多事情就是這樣殘酷的,權力地位、話語權和決策權,還是掌握在像我們這樣年長的人手裡。這就是年齡的優勢和魅力。”
啊?
高遠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傅崢繼續道——
“寧婉的投訴你不用跟了,我來跟。”
這下高遠倒是有些不忍了:“哎,別了吧?你和寧婉好歹在社區共事一場,你這麼心狠手辣處理她,等以後你回總所恢復身份,寧婉不恨死你?這個壞人還是我來做吧……”
傅崢卻是抬頭看了高遠一眼:“誰說我要心狠手辣處理她?誰和你說要處理她了?不準處理她。”
???高遠簡直摸不著頭腦,傅崢也才三十啊,論理不該進入更年期,這怎麼想法已經難以揣測時晴時雨了?
“那你這是……準備徇私?”高遠一臉不解道,“你不是說了管理員工絕對不能徇私嗎?你不處理寧婉那怎麼服眾?她那個案子當事人可會嚷嚷,找了個所裡人最多的時間來鬧,怎麼的也要意思一下處罰下吧?”
“吃了處罰是不是不能入選進任何合伙人的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