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最終站在寧婉家門口的時候,傅崢覺得自己已經隻剩下一口氣了。
好在到了,他在心裡安慰自己,等待會和寧婉寒暄完,就趕緊躲進客房裡,然後可以卸下人設好好休息了……
然而傅崢很快發現,自己還是太過天真了——上一次送醉酒的寧婉回家時他沒怎麼仔細觀察過寧婉的房子,如今才發現,寧婉家裡沒有客房,她的房子是個一居室,客廳裡有張沙發。
客觀地說,這個小區雖然有點老寧婉的房子也不大,但裝修很溫馨,家具不是多奢侈的,但能看出主人認真挑選過,客廳桌上散落著兩三本專業書,茶幾上擺著新鮮的玫瑰,很有生活氣息。
但……
但隻有一張沙發……
傅崢進了屋裡,就開始放著客廳裡那張沙發發呆,他硬著頭皮詢問道:“這個沙發,是那種可折疊的沙發床嗎?”
好在寧婉點了點頭:“是的,是可以……”可惜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手機就響了,她隻能抱歉地對傅崢笑了笑,“不好意思,接個客戶電話。”
社區律師隻是輪值工作,平日裡還要靠接別的客戶過日子的,寧婉見縫插針地服務客戶也沒什麼不正常的,隻是去陽臺講完了電話,寧婉再回來,手裡卻拿了一把掃帚,像是要打掃的模樣。
雖說傅崢心裡有多後悔,但看到寧婉這樣,倒是也有些愧疚,看來寧婉為了接待自己,都特意要打掃衛生了……雖說房子小了點,沙發床簡陋了點,但是她這個態度,確實是可圈可點的認真的,此前可見要不是誤會,她對自己也不會這樣針鋒相對。
傅崢負責任地想了想,覺得此後把寧婉招安進自己團隊,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他的想法還沒深入,自己手裡就突襲般地被塞進了一把掃帚。
頂著自己不解的目光,寧婉理直氣壯道:“哦,你把地掃一下。”
傅崢以為自己幻聽了:“什麼?”
寧婉連虛假的客氣都沒有,完全不見外道:“掃地啊。”她看了傅崢兩眼,一臉理所當然,“我都大發慈悲讓你在我家借住兩晚了,你幫我打掃下衛生作為回報有什麼不對的嗎?”她看了傅崢一眼,“快點掃吧,掃完了好睡覺,我還得先去回個郵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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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你加入團隊機會沒了。
……
*****
隻是不管如何,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傅崢自己捏造了這麼個人設,如今騎虎難下,也隻能默念著心平則氣和,板著臉拿起掃帚掃起地來,好在寧婉家不大,等寧婉回完郵件,傅崢的地也正好掃完了。
寧婉盯著地面走了一圈,對傅崢的勞動成果顯得頗為滿意:“掃的真幹淨!”
那說話的神態,簡直像是誇獎一個剛上崗的家政似的。
傅崢忍了忍心裡翻騰的情緒,露出了營業的假笑:“你覺得幹淨就好。”
結果自己這話下去,寧婉倒是看過來:“我覺得幹淨沒用,你覺得幹淨才行。”
?
傅崢還沒明白過來,就聽寧婉徑自道:“畢竟今晚睡地上的人是你嘛。”
“……”
傅崢覺得自己肺活量不夠用了,他忍住了快要氣炸的心,冷靜道:“你這客廳不是有沙發床嗎?為什麼要睡在地上?”
可惜寧婉看了眼沙發,然後毫無誠意地解釋道:“哦,那個啊,那個沙發確實本來是可以打開成沙發床的,但是我買的二手的,買來就發現這功能用不了,難怪闲魚上九成新的沙發最後竟然折價便宜了一半呢。”
“……”
寧婉拍了拍傅崢的肩:“其實睡地上挺好的,你想,硬板床對腰好,地上這麼硬,對你腰肯定更好,我待會再給你找幾床棉被墊著,其實也挺有風味的,和那個日本榻榻米房很像吧?不用花錢就能體會去日本旅遊的感覺,不錯吧?哈哈哈哈。”
……
傅崢以為這已經是自己今天運勢的最低谷了,然而很快,等把傅崢的“床鋪”鋪好後,寧婉又一次刷新了傅崢的下限。
她從廚房拿了一隻洋蔥出來,臉上非常愉悅地看向傅崢:“家裡幸好還有洋蔥,你真是運氣好。”她說完,再次一頭扎進廚房裡去了,很快,便傳來了寧婉手起刀落利落切洋蔥的聲音。
傅崢再一次產生了疑惑,運氣好?洋蔥和好運有關系嗎?還是寧婉覺得讓自己睡地面終於良心過意不去因此決定炒個洋蔥給自己做夜宵?可自己不僅不喜歡洋蔥,甚至還非常討厭那個味……
結果傅崢剛準備出言婉拒,寧婉已經端著一盤切好的洋蔥出來了,傅崢被這味道燻得皺了皺眉,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寧婉開始在自己“床鋪”邊作法一樣地灑洋蔥片了。
“你是有什麼信仰?”傅崢的臉繃不住了,他遲疑道,“這是什麼睡前儀式?”這寧婉神神叨叨的該不是什麼邪教分子吧?聽說傳銷也有類似儀式,自己該不是入了虎穴了吧?
寧婉一邊撒一邊雲淡風輕地解釋:“哦,沒什麼儀式,主要家裡好像有蟑螂,雖然上次除了一遍,但容市這個氣候,很可能還有殘餘,你睡在地上,晚上蟑螂可能要出來的,所以在你床鋪邊上四周都撒上洋蔥絲,我看網上說蟑螂好像討厭洋蔥這個刺激性的味道,有洋蔥在,就不會爬到你床上了。”
“……”
“…………”
“………………”
傅崢覺得自己可能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才注定遭此天劫,然而寧婉卻仿佛還嫌不夠似的,如撒玫瑰花瓣一樣的撒完洋蔥瓣,她拍了拍手,徑自補充道:“不過我也不知道到底蟑螂討不討厭這個味道,沒準沒什麼效果……”
這一刻,傅崢已經被連環打擊到近乎麻木了,他想,蟑螂討不討厭洋蔥味他是不知道,他討厭是肯定沒錯了。
寧婉看著這個“床鋪”,臉上卻是露出了十分滿意的笑容,然後傅崢又聽她簡單介紹了下家裡各項設施的情況。
這破房子雖然是個一居室,但可能上一任房東曾把它給人合租過,因此客廳有個衛生間,寧婉的房間還有一個,因此總算避免了傅崢需要和寧婉用一個衛生間的尷尬,隻是寧婉進房間後,嘎達一聲落鎖的聲音,就讓傅崢覺得有點刺耳了。
嘴上說著信任自己,結果還欲蓋彌彰上個鎖,寧婉,這很可以。
……
而因為寧婉此前“友善”的蟑螂預警,以至於傅崢這一晚都沒怎麼睡好,他強忍著“床鋪”周圍縈繞在鼻邊的刺鼻洋蔥味兒,忍受著硬邦邦的地板,恍惚中覺得自己是一塊鐵板燒上的煎牛排,都快被煎老了,點他的客人寧婉還在拼命要求多加洋蔥……
這一晚,因為警惕隨時可能伏擊自己的蟑螂,傅崢愣是枕戈待旦般強忍著困意沒敢進入深睡眠,隻是最終到底太過困倦,到了早上三四點,他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誰能想到,有時候,昏迷竟然也是一種幸福。
然而傅崢的幸福最終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六點的時候,他的耳邊傳來了堪比中國好噪音般的鋼琴聲,然後是樓上住戶登登登走路的聲音,再之後是樓下用戶不斷衝馬桶的聲音,隔壁鄰居吵架的聲音……
聲聲入耳,魔音穿孔。
寧婉這小區因為老舊,隔音做的十分不行,傅崢恍若有一種流落街頭睡在大橋洞裡的錯覺……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又眯了十幾分鍾,結果寧婉又起床了,她打開房門,打了個哈欠,然後走到傅崢“床鋪”邊,用腳踢了踢他:“傅崢,起來了,再晚就要錯過這班公交了。”
“……”
傅崢從前對“每天叫醒自己的是夢想”這種話嗤之以鼻,但他確實這輩子沒料到,有朝一日叫醒自己的會是寧婉的腳……
始作俑者走去廚房像是搗鼓早餐了,傅崢瞪大了兩個充滿黑眼圈的眼睛,抬頭看向天花板,生平第一次開始思考人生,自己一個高級合伙人,怎麼淪落到不僅打掃衛生,睡在地上,早上還被人用腳叫醒的地步……
好在稍讓人安慰的是,寧婉煮了面,她在廚房裡喊:“傅崢,快點洗漱,不然面要糊了!”
傅崢頂著兩個黑眼圈,認命地爬起來收拾了鋪蓋,然後頭昏腦漲地去衛生間洗漱,恍惚間覺得自己是個農民工,而工頭寧婉正催促著自己吃好飯趕緊上工搬磚……
好在在信念的支撐下,傅崢很快收拾好了自己,昨晚這麼一通折騰,他確實有些餓了,這時候能有一碗剛下的熱湯面,就真是不幸中莫大的慰藉了。
然而五分鍾後……
傅崢望著餐桌上的盒裝泡面,然後看向了寧婉:“這是你說的面?你認真的?”
寧婉一邊吃著自己那份,一邊點頭:“恩啊,紅燒牛肉味的,要不是你過來借住,我還不拿出來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