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炎拍她的頭,神情是被她逗得快要發笑。
和她在一起,他總是快樂多。
坐下吃早飯的時候,任炎躊躇了一下。
楚千淼放下三明治,端起杯子喝口牛奶潤潤喉,問任炎:“你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
任炎一點頭:“吃過早飯,你要不要去見下我外婆?”
對於任炎提出的請求,楚千淼想了想,回答:“好啊。”
她看到任炎好像松口氣的樣子。
“要不,你先給我說說你外婆的基本情況?我先臨陣磨槍知己知彼一下。”她對任炎說。
任炎兩手交握在桌面上,沉吟一下,從頭說起。
“我外婆原來跟舅舅和譚深住在一起,就是譚深現在住的那套房子。後來我工作了,自己買了房子搬了出來,那時不限購,我把對面也一起買下來了。但那時外婆和譚深一起住。再後來,譚深出國,我回國,我就把外婆接到對面由我來照顧。”
“她以前腿腳好,經常到我這邊來溜達,幫我收拾收拾東西。所以……”任炎頓了下。
楚千淼自動接下去:“所以你之前不敢把我往這裡領,怕被外婆撞見。”頓了頓她大氣地寬慰任炎,“這都過去的事了,我翻篇了,別有負擔,繼續說。”
任炎探手過來,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一捏。那力道裡有種無言的感激。
“後來譚深也回國了,外婆搬去他那裡住了一段時間。”
外婆總希望讓他們兄弟倆多聯系,總催他去譚深那裡吃飯。
他就總是借口工作太忙,不去吃飯,好避開譚深,等譚深不在家的時候他再抽空去看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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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我跟你很兇地要周報那次嗎?”任炎問。
楚千淼點點頭:“記得。”
那次他給她發信息,先發的是:周報呢?!
那兩個一反他常規的問號和感嘆號簡直讓她受寵若驚,她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得到冷淡寡欲的任總如此情緒強烈的特殊對待。
不過讓她更吃驚的是,任炎馬上又把那條消息撤回了,他重新發了個平淡句:周報。
他這行為簡直堪稱出爾反爾,她為著他這番鮮見的出爾反爾把這事記得清清楚楚。
“那天是我生日。”任炎對楚千淼說,“我不受自己控制地去了上海,想見你一面,但我見到了譚深,和他做了那個讓你生氣的約定。後來我連夜回到北京,又接到了外婆的電話。”
“那時她住在譚深那。外婆跟我寒暄,我以為她惦記我,記得我的生日。我跟她說,我有空去看她。” (69)
“結果她不是記得我的生日,她真正要跟我說的是譚深的事。”
外婆說:小炎啊,小深說他想要和大學時候的女朋友復合,他說那女孩現在在你手下工作,你們走得很近。小炎,你幫幫你弟弟,那女孩本來就是你弟弟的女朋友,哪有一個女孩配兄弟倆的?所以你不能和弟弟搶這個女孩啊!
任炎把外婆的話復述完,淡淡一撇嘴角。
這個動作牽動了楚千淼的心。她無比地憐惜他,為著他沒有從親人那裡得到應有的憐惜。
她真想早認識他二十年,然後教會他: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他輸就輸在太能扛太懂事,導致外婆把關愛更多地傾倒給了會哭的譚深。
“譚深出國做項目之後,外婆又搬回到我這裡由我照顧。”任炎繼續說。
“後來你有天跟我說,慄棠提醒你,我從來沒帶你見過我的家人。我讓你給我點時間。”任炎看著楚千淼,說下去,“那天我回到家以後,問保姆外婆睡了嗎,沒有的話先不要睡,我過去看看她。然後我去了對門。”(122)
“那晚我跟外婆攤了牌,我說我和你在一起了。外婆很激動,她跟我說這樣不行,我和你在一起,如果讓譚深知道了,他該怎麼辦呢?”
外婆說:不行,那是你弟弟的女朋友,你讓你弟弟知道你們好了,他該怎麼辦呢?你弟弟帶她回家過過夜的!你們兩個男人同時和一個女人好,這算怎麼回事?你們是兄弟還是連襟?不行,你們不能在一起!
“當晚我們不歡而散。到了第二天白天,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接到保姆電話,她說外婆病倒了。”
楚千淼一下子明白過來當時任炎為什麼把她放在路邊,寧可讓她覺得有些受傷也沒有松口帶她一起去探望外婆。因為外婆就是被他們的事刺激生病的。(123)
她現在這麼一想,也明白為什麼一直在國外的譚深第二天突然就出現在她面前——他是回來護理他奶奶的。
楚千淼問任炎:“那,外婆現在的身體怎麼樣?”
任炎告訴她:“身體還好,就是記性越來越差,很多事記了忘忘了記。”
楚千淼眼睛一亮:“這樣啊……她要是能忘了我那感情好,我們就省事了!”
任炎看著她,說:“不一定,因為我和譚深,她對你應該印象深刻。”
“哦。”楚千淼蔫了下,但她馬上又振作,問任炎,“你外婆性格怎麼樣啊?”她隱約記得幹爸幹媽來北京那次,他好像說過外婆的性子跟他有點像,比較冷。
“她本來性子比較冷,不過最近她記性變得不太好之後,倒是像變了個人,隨和了很多。”
聽到這句話,楚千淼心裡有了底。
刺探完所有對方軍情,楚千淼洗漱換衣服,神採奕奕精神抖擻地對任炎一揮手,說:“走,任老師,我們出徵!”
任炎帶著楚千淼刷開對門的指紋鎖。
他拉著她披荊斬棘似的往主臥室走。一路上楚千淼覺得自己像進了任炎家的鏡像世界——兩套房子布局正好反過來,裝修卻是一模一樣的。
到了主臥門口,她看到房間裡窗口前的搖椅上,正坐著位老人在曬太陽。她旁邊的木椅子上坐著保姆。
保姆回頭看到他們,剛要說話,任炎對她打了個手勢。
保姆噤了聲,悄聲起身抬腳走了出來。
任炎帶著楚千淼進了屋,路過茶幾時他順手又拎了把木椅子。
他們走到搖椅旁邊。任炎放下椅子,在外婆面前坐下。
他輕輕叫了聲外婆,迷糊地盹著的外婆睡眼朦朧地看向他。而後她一臉驚喜:“小炎,是你啊,你好久沒來看我了!”
任炎認認真真糾正她:“外婆,不是的,我昨天早上剛剛來過。”
楚千淼:“……”
她想扶額。
直男果然不知道怎麼順著老人的糊塗嗑糊塗地嘮下去,不知道怎麼討老人歡心。
外婆陷入苦惱思索:“昨天你來了?不對,你沒來!你不是出國了今天剛回來嗎?”
任炎還要對外婆做科學的時間觀世界觀糾正,楚千淼站在他旁邊,一把捏在他肩膀上,把他的糾正給捏了回去。
任炎側抬頭看她一眼,拍拍身邊的木椅子讓她坐。
等楚千淼坐下,任炎指著她問外婆:“外婆,你還認識她嗎?”
外婆扭頭看向楚千淼,眼珠在渾濁的眼睑中轉了好幾圈後,忽然說:“是你啊!”
外婆對楚千淼說:“我記得你,你是小深的女朋友!”
任炎擔憂地看向楚千淼。
楚千淼用眼神示意他沒關系,轉而對外婆大大方方地笑著說:“外婆,我以前是譚深的女朋友,但現在不是了!”
外婆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抖落著吃驚:“啊?你們分手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楚千淼磊落地回答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現在啊,是任炎的女朋友。”
外婆連皺紋與皺紋之間的夾縫裡都溢滿了吃驚:“什麼?你變成小炎的女朋友了?”她話音語氣一變,“這不行!你原來跟小深好的,我記得你在家裡和小深過過夜的!孩子,你和小深,你們、你們都到了那個程度了,你怎麼還能轉頭又和小炎在一起呢?你這樣不要小深和他哥哥在一起,小深很可憐的!”
楚千淼感覺到身邊的任炎身上肌肉正在僵硬。他在怕她難堪。
她抬手拍拍他的膝蓋,看著外婆說:“外婆,您不能光疼譚深一個人,任炎也是您的孩子,您也得疼疼他,他也很可憐的!”她開口時是那種小輩在老人面前怎麼撒嬌賣痴都不過分、越撒嬌賣痴越討老人喜歡的聲音語氣。
任炎扭頭看楚千淼,眼神裡閃爍出奇異。
外婆果然吃了她這一套,順著她的話走:“小炎怎麼了?他為什麼可憐,有人欺負他?”
楚千淼帶著替任炎的委屈,一點頭。
外婆立刻扭頭去看任炎:“你被人欺負了嗎?小炎你怎麼從來沒對外婆講過?”
楚千淼發現外婆對任炎的這句關心話,居然是很發自內心的。
所以……他們家未必沒有真情真愛?隻是一切毀於不善溝通?
“外婆,”楚千淼把著搖椅扶手輕輕一晃,讓外婆看向自己,“任炎他啊,就算被欺負了也是不肯多說一句的,還是讓我來告訴您吧,其實欺負他欺負得最兇的人就是譚深了!”
外婆看著楚千淼,震驚得無以復加:“你別亂說,這不可能!他們是兄弟!”
楚千淼剛要說話,外婆抬起手掌根壓著太陽穴揉了揉,然後她放下手,問楚千淼:“啊……你是誰來著?你怎麼會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