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晦被光明驅逐, 灰暗的任炎變得明亮起來。他英俊的眉眼經得住每一道光每一個角度的直射。
他看著楚千淼,說:“在我回國之前, 譚深警告我說, 我最好離他的前女友們都遠一點, 尤其是你。如果我和你有過於深入的接觸,他有的是辦法讓大家一起不好過。我不想你卷進我們兄弟之間,我和譚深是個解不開的死扣,誰卷進來, 誰會受到傷害。”
所以, 他選擇假裝不記得她了。
任炎告訴楚千淼, 他回國後進了投行。因為對其他事心無旁騖,隻知道工作, 他很快做出成績。他每年都在升職,用比別人都短的時間很快升任到部門負責人。
他過著自律的生活,沒感情沒娛樂,苦行僧似的。因而絕不會有幸福二字傳到譚深耳朵裡去。所以這幾年他和譚深一個在國內、一個在國外, 兩個人過得倒也算相安無事。
一切似乎就這樣了。就這樣, 他自律地寡欲地活下去,生活裡隻有工作就好。這樣可以不招譚深的惦記。
但讓人始料未及的是,在瀚海家紡項目上,他居然重遇了那個姑娘。
那天在停車場, 他坐在車後座裡,看著一個熱心腸的姑娘給淤堵的車輛義務做倒車指揮。他看清她的臉之後,悄悄落了一點車窗。他隔了許多年後再一次聽見她的聲音。
脆生生的,悅耳極了,帶著鮮活,帶著色彩,陽光一樣,明媚動聽。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如果他打開車門走下去,她看到他時,會是什麼反應?他很快克制住了自己這個簡直荒謬的舉動。
——那是他表弟的前女友。
他這樣提醒自己。隨後他悄悄把車窗升了回去。
後來那女孩和一個搶了車位的男人起了點小衝突。他怕她吃虧,讓秦謙宇下車去護著她點。
但他小瞧了她的機靈勁了,她一個人就把那個搶車位的男人徹底搞定。那男人最終把車子開走把位子又讓了出來。
她開始指揮秦謙宇倒車。
整個過程他坐在車上。車窗貼著厚厚的膜,她看不到裡面,他卻坐在車裡一直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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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長大了,更漂亮了,身上的青澀減退,多了的是颯爽和風韻。
他坐在車上心如止水地想,就這麼錯過去吧,不必再見面了。這會是最好的結果。
可偏偏,當他坐在包間和周瀚海聊天時,當包間的兩扇竹門被拉開,他抬起頭,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人,卻是她。
任炎對楚千淼說:我看見你走進來的那一刻,發現原來這一面是躲不掉了。我對自己說,沒關系,對她冷漠一點,別和她扯上關系,做完這個項目大家就分道揚鑣了。
隻要不和你扯上關系,就牽動不了譚深那根作惡的神經。
他們一起上了瀚海家紡的項目。
他寡欲得像塊冰,她卻熱情得像團火。他有時候想他們的名字其實取反了。
他假裝自己已經不記得她,對她極盡冷漠,想和她拉開一切距離。
可她實在太可惡了,身上像藏著能吸人的什麼東西。他總是在前一天晚上做好了離她遠一點的心理建設後,第二天一早又不由自主地把車開到瀚海家紡的盡調現場去。其實以他的身份職位,他不必那麼長時間地跟在項目現場的。
可她身上有魔力,吸著他。她能把她周圍的生活全都渲染成彩色的,停駐在她身邊,聽她一張嘴把人哄得迷迷糊糊,他想原來每一天的時間其實過得也可以很快,沒有以往那麼難熬那麼漫長。有她在的一天,一眨眼就過完了。
她腦子裡裝了太多精靈古怪的東西。她總能把他氣著,卻能把他氣笑。
他本來想放任她不管,和她拉開距離的。可就這麼一天天鬼使神差地,他的精力不受他自己控制地往她身上傾斜。他知道她聰明機靈,是個好苗子,他總是不自覺地想教她、想提點她、想讓她變得越來越好。
可也想著得遠著她。
他在矛盾中淡淡地煎熬著自己,每一次在“遠著她”和“算了,由著她這一次吧”的角力中,都是他敗給自己。
他在開會的時候逮著她的錯處說了她。以為她會哭。他希望她哭,他討厭女孩子哭哭啼啼。他希望自己多討厭她一些。
可她偏偏不哭,還跑來對他道謝,還讓他以後也這麼嚴格地要求她、多教教她。她最後還對他說,他就算教訓她,她也一準不哭,誰哭誰是驢。(08)
他看著她漂亮的臉蛋、鮮活的表情,心想這可怎麼辦呢?她怎麼就不能討厭一點。
她不隻不討厭,還很有悟性。瀚海家紡項目上的問題他一點她,她立刻就能想透。不隻想透,她居然還和他有了默契。有時他一個眼神,她立刻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秦謙宇跟了他那麼久,也沒能做到這一點。在她之前,沒有人能做到和他這麼心領神會。(11)
但她是個過分感性的姑娘。在處理瀚海家紡專利事件的時候,她見識到了人性的反轉,大受打擊。
他冷眼旁觀,覺得她感情實在太過豐沛。他去提點敲打她,告訴她人性是個不值得相信的東西。
但他發現,他這句話給她的打擊似乎比事件本身給她的打擊還要大。
他看著她對人性露出失望的樣子,有點疑惑了。他要把她變成自己這樣嗎?
不過她很快恢復了活力,還跑來告訴他,她還是認為人活著有人情味兒更好。
他對人情味兒一點都不感冒,他還是想教會她,做項目時理智冷靜甚或冷漠一點的好,這樣自己才不會有受到傷害的機會。但看到她鮮活的樣子,他想這些以後再慢慢教她吧。
後來瀚海家紡改制完成,周瀚海請大家吃飯。那一晚他替她擋掉很多酒,喝得有點多。
她趁著他喝多,又開始逮著就會問他:學長,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她問他時,仰著頭看他,白白淨淨的漂亮面孔上全是期待,眼睛裡也亮晶晶地,閃著雀躍又幹淨的光。
他想她可真是可惡,擾亂了他的心思,卻變成了他弟弟的女朋友。現在又來用這副面孔、這種眼神繼續擾亂他。
但他這回亂不得。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她。
他回答她說:嗯,不記得了。
她臉上的期待立刻被一種淡淡的委屈取代,眼睛裡的光也漸漸黯淡下去。
但她馬上又鮮活明亮起來,眼睛笑得彎彎的,裡面倒映出幹淨清澈的月光,她跟他說:忘就忘了吧,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有緣千裡再相會!來學長,我們重新認識下!
那一晚他在月光下看著她想,她真的是個漂亮的姑娘。漂亮又活潑,叫人很難不心動。(18)
可那點隱隱的心動,馬上在一缸子發財魚面前,被清醒地洗刷掉了。
後來一天他帶著她和秦謙宇到周瀚海辦公室開會。周瀚海辦公室裡有一缸子的發財魚。她從一進屋,眼睛就盯在發財魚上。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想到了譚深對他說過的話——我把她按在我房間發財魚的魚缸前,我從後面狠狠地要她,她被我頂得一下一下往前撞,對著那些發財魚叫得特別好聽……
她的視線轉過來,和他撞在一起。他挪走了視線,心底是一片荒漠。
他想他之前真是暈了頭了。他該跟她保持距離的。(20)
那之後他總是說她。有次他說她散漫病又犯了,她也不反駁,委委屈屈地看他一眼,就把他的責難全都收下了。他後來才知道,她是生病了才懶洋洋的。(21)
他想這個女孩怎麼這麼會折磨人心?他好端端地想對她冷漠,卻被她搞得愧疚又窩心。
後來有一天,譚深忽然對外婆說,他不打算讀博什麼的了——那原來是譚深的目標,他想在學歷上超過他的。他總想有一樣什麼,是可以超過他的。但譚深忽然說,他不繼續讀書了,他打算回國。
他後來才知道,是楚千淼和譚深視頻的時候,說了她正在和任炎一起做項目。
譚深知道他和楚千淼不僅又見了面,還每天一起工作,立刻警惕起來。譚深甚至在回國前又對他說:你別對楚千淼下手,她是我的。你要是對她下手,我就告訴她你是我哥,她被我睡過,你看到時候她還會不會和你在一起?你不想讓她難堪,就離她遠點。
事情發展到這裡,任炎想,做完瀚海的項目之後就不要和她再見面了。有譚深攪在裡面,事情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為了她也是為了他自己,他絕對不能再和她有交集了。
任炎的陳述到了這裡時,楚千淼發現,真的是從她告訴譚深,她和任炎在一起做項目開始,譚深和她的聯系變得陡然多了起來,他對她的表現也變得懷念和依戀起來,他也想重新開始追求起她來。
他們剛分手時,他該有的種種表現,比如不舍、比如懷念、比如想要和好,這些他全是在知道她和任炎一起合作項目之後才開始體現出來。
所以他到底是真的千帆過盡後發現他喜歡的是她,還是知道她和任炎有接觸,他不想他們在一起,才重新把她又撿起來?!
楚千淼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透譚深。曾經她覺得譚深就算再偏執,但對自己也還是有一點真心的。可現在,她拿不準了。
她想或者譚深的“真心”都隻用在了任炎身上吧,他是真心地不想讓任炎好過。而她不小心擠在他們兄弟之間,不知道到底算是什麼角色。
她忽然心底就有了股蒼涼感。
為什麼是她呢?就因為她大一情竇初開的時候喜歡上了任炎?喜歡一個人有罪嗎?為什麼她要跟著承擔這些叫人痛苦的東西?
如果時光能回頭,她會怎麼做?她還會選擇喜歡任炎嗎?還是遠遠離開這兄弟倆?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裡,不出聲,聽任炎繼續說。
任炎告訴楚千淼,他本來決定做完瀚海家紡項目之後,離她遠遠地,再也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
在後面對項目申報材料的時候,他總是批評她。有次把她批評得慘了,她委屈起來,說再也不想和他任炎做項目了。
他當時還給她放狠話,對她說:ok,滿足你,我也隻會跟你合作這一個項目。(23)
這之後他看到她更乖更努力,更無怨無言。
他想她真的是個很可惡的女孩子,太懂得抓人的愧疚心。她這樣乖這樣努力,叫他一想到曾經對她放過的狠話,就會心口發悶。
到最後項目順利申報上去了。那段時間後他們不再天天見面。
沒有了她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他發現每一天又變得很長很長。
他馬上又有了新項目,是嘉樂遠ipo。在嘉樂遠董事長問他,該用哪家律所合作時,他脫口就說了她所在的那個律所。
說完他懊惱不已。明明那麼堅決地做過遠離她的決定,可到真正執行的時候,他卻這麼違背自己。
他隻能安慰和說服自己,好在譚深還沒有回來。那麼就帶著她再做一個項目吧,最後一個,做完這個,他們一定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