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篤定的態度像是一劑強心針,驅散了迷霧,穩定了所有人。
任炎又說:“明天餘總、謙宇,咱們去市面做個調查。”他把目光調向楚千淼,“楚律師就麻煩你明天去下研發部,和每個技術人員逐個聊一下,或者會有什麼新發現也說不定。”
安排好分工後,他讓大家都散了,早點回家休息。他說這不是什麼要命的大事,大家都打起精神來,別萎。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再次鎮定了所有人的心。
會議散了。
楚千淼先跑去洗手間解決了一番。她的肚子最近有點不爭氣——每當她感受到壓力或者過度緊張時就會有點拉肚子。
等她從洗手間出來,大樓裡已經沒有了人。窗外的天色也暗沉了下去。
她不緊不慢地走出瀚海家紡的辦公樓。
她以為所有人都已經走光了,可一抬眼間,她居然看到了任炎。
他正站在北京春天裡最和風溫潤的一個晚上,站在傍晚的明寐交接中,徐徐地,一下一下地,吸著煙。
西服搭在他一條手臂上,他的領帶松了,有一點垮地掛在他脖子上。他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了。他的喉結隨著吸煙吐煙的動作在一上一下地動。
她忽然就有點心酸。
他也不是沒有壓力的。恰相反,他所承受的壓力,比所有人都巨大都沉重。
況且他要一邊承受巨大壓力一邊還要穩定軍心。
難怪他今晚又吸起了煙。
楚千淼走過去,輕輕地叫了聲學長,像怕嚇著他一樣。
任炎怔了下,偏過頭看向她,他居然對她一笑:“今天這聲學長怎麼叫得這麼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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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淼也笑起來。
這時候能看到他的笑,可真好。
她和任炎闲聊,問他,是不是壓力有點大。
任炎用搭著西裝外套那隻手臂往她背後虛虛地一攬,再把她輕輕一帶,讓她從他的左手邊移去了他的右手邊。
楚千淼怔怔地被他移動。他的指尖隔著她的衣服觸著她的背。很輕盈的動作,她卻像被點到穴似的對那觸動敏感極了。
——一個項目是無數人的心血,現在這些心血統領在我手裡,壓力怎麼可能不大。他淺淺彎著嘴角,吸著煙,對她說。
他的話從被點穴的觸感中喚回了她的注意力。她發現他為什麼移動她了。剛才她站在春天晚風縷縷的下風口,他怕煙燻著她,不著聲色地把她移到上風口來。
他好細心啊。
“那,假如瀚海裡真的有人剽竊了別人的技術,應該怎麼辦呢?”她定住自己的心神,問。
“給對方補償,和對方談判,讓對方撤訴,盡最大能力不影響到上市。”他吐出一團小雲霧在暮色中,看著她,說。
“那如果事實證明,瀚海沒有抄襲,是對方使壞,如果我們找到證據了,要絕地反擊反訴對方嗎?” 在他的注視下,她不由自主向耳後掖了掖頭發,問。
“訴訟這個東西,在上市過程中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能避免硬碰硬還是盡量避免的好。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和對方進行談判,讓對方別耍賴盡快撤訴。”任炎說。
楚千淼看著任炎,聽著他的話。同一種冷靜的克制的態度,去面對兩種不同的結果,卻出奇的都有種無堅不摧的感覺。她覺得他今晚的眼睛尤其的亮,他看向她時,她幾乎不能招架他的眼神。
這一刻他給她的感覺是,他真的很棒,他雖然有壓力,但從來不迷惘。
耳邊聽到他含著一絲淡笑的聲音。
“我現在心情變得很好。走吧,先順路送你回家。”他把煙按滅在滅煙盒裡,對她說。
第41章 你今天很棒
第二天, 楚千淼到了瀚海家紡就直奔研發部。昨晚任炎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交代她,一定要仔細和研發部每個人都聊一下。
她問任炎,是不是懷疑“老鼠”就在研發部。
任炎告訴她, 不敢完全肯定,但研發部是直接經手專利技術的部門, 可能性最大。
楚千淼當時拍著胸脯說:“學長, 放心, 我會幫你做好大後方工作的,找‘老鼠’的事你就交給我,讓我來替你分憂解壓!”
任炎那會正開著車,抽空轉頭瞥了她一眼, 居然有點像在逗她似的, 問了聲:“牛皮吹出來了, 完不成怎麼辦?”
楚千淼笑嘻嘻地說:“那就罰我被你從你的房子裡轟出來唄!”
她看到任炎嘴角又抬了下。
她想還好還好,自己這個時候還能吹個牛皮讓他笑, 為他解解壓,她這怎麼說也算是個工作特長了吧。
到了公寓樓下,她下車的時候,任炎叫住了她。
他落下車窗, 衝她招手, 喊了聲,你過來。
她小跑著湊過去,彎下腰。長發從她兩個肩膀滑落,垂向地面。她的一張臉襯在兩邊的黑發裡, 又精致又白皙。她笑眯眯地問:“學長,還有什麼指示?”
任炎稍側了身,左手臂搭在車門上,眼神微揚,對她說:“把你的牛皮實現,因為,我不想把你們轟出去。”
說完他抬手輕拍了下車門:“去吧,上樓吧。”然後升上車窗,轟出兩管尾氣,揚長而去。
楚千淼目送他的黑色大奔消失在道路盡頭。她覺得心口撲通地跳了一下。
“我不想把你們轟出去”,她想這是挺普通的一句話,他用的也是挺平淡的一副語氣,可怎麼聽起來就讓人覺得……有點蘇呢。
楚千淼到了瀚海就趕去研發部。研發部裡,杜然、曾強因為之前的事和她打過交道,對她格外熱情。其他技術人員在他們兩個人的潛移默化下,也都對她非常友好,沒有把她看成是來做調查什麼的。
她很容易地和大家打成一片聊起天來。
她知道最松弛的狀態才最不叫人設防,於是她和每一位技術人員都像拉家常似的那麼聊著天。
開始聊天後,她先和技術人員們聊了會專利技術方面的事情,隨後聊著聊著就跑了題,自然而然就聊到了哪位技術人員家裡的妻子,遇見打折就買買買不買就覺得是丟錢了;或者哪位技術人員家裡的小孩正在哪裡讀小學,作業是個老大難問題,簡直是不寫作業父慈子孝一寫作業雞飛狗跳;還有哪位技術人員家裡,最近剛換了房子還貸壓力蠻大所以要更加努力工作之類的事情。
這一番天聊下來,技術人員們覺得自己聊的都是一些家裡不重要的瑣碎事,但楚千淼已經從其中了解到自己想知道的那些事情。
除了把專利技術升級方面的事情又仔細地了解了一遍,她還把技術人員們的家庭情況、家庭收入、有無生活負擔,孩子上學上的公立、私立,家裡的經濟情況是否緊張,一並都不著痕跡地了解得清楚明白。
聊得久了,楚千淼說了句好像有點悶。立刻有人跑去窗邊開了窗,新鮮的春風一鼓進來,楚千淼打了個噴嚏。
一個叫胡躍龍的技術員立刻抽出一張面巾紙伸著胳膊遞向她,讓她擦鼻子。
楚千淼看著他伸過來的手,怔了一下,然後連忙接過說謝謝。
她擤完鼻子張望了一下,胡躍龍立馬把他腳下的紙簍踢到楚千淼身邊,說:“楚律師,您扔這裡吧!”
楚千淼趕緊又說聲謝謝,然後低頭看了下,把紙團一丟。
可居然沒丟進去。
她一邊笑說自己可真夠笨,一邊蹲下去,撿起紙團,蹲著丟進紙簍裡才起了身。
起身後,她向胡躍龍問了聲時間。
胡躍龍翻著手腕看了眼表。楚千淼的視線追隨他,落到他的表盤上,“喲”了一聲,說都這時候了,這一上午過得可真快。
胡躍龍的表盤上,時針分針馬上就要重合在十二點。
楚千淼收回眼神笑著跟技術員們說:“我這就回去了,都聊了一上午了,可別耽誤大家吃午飯!”
從研發部出來之後,她毫不耽擱地轉去財務部。確定好一些事情,她馬上跑回盡調辦公室。辦公室裡隻有她一個人,秦謙宇他們四個和餘躍都跟著任炎出去做市場調查了。
她關好門給任炎打電話。
電話一通她就說:“學長,我好像知道‘老鼠’是誰了!”
她沒注意到,緊張興奮的作用下,她都忘記了叫“任總”。
任炎告訴楚千淼,他和餘躍他們在外面吃過午飯就會趕回瀚海家紡。楚千淼從任炎漏音的手機裡聽到一些細碎交談聲,是秦謙宇和餘躍正在聊天。秦謙宇說:餓死了!餘躍回給他與他的餓文不對題的感嘆:起初任總說出來做市場調查我還有點懵,不知道他要調查點什麼,現在看這一趟還是大有收獲的。
忽然一道強分貝的聲音又響起,遮蔽掉了那兩道細碎聲音。
“等我們回去,你慢慢說。”頓了頓,任炎又說,“忙到這個時候,是不是還沒有吃午飯?先去把午飯吃了。”
楚千淼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也是和秦謙宇一樣正處於“餓死了”的狀態中。
她不由說了聲:“謝謝學長!”
掛斷電話她跑去食堂吃了口飯。一邊吃她一邊想,最近任炎似乎變得有人味兒了許多,所以今年夏天蚊子八成可以咬他了。
吃過午飯回到盡調辦公室,又等了一會兒,任炎他們一行人回來了。餘躍也跟著到了盡調辦公室來。
大家索性直接在盡調辦公室開起個不算會議的會議。餘躍坐在長沙發上,楚千淼倒了杯水給他端過去。
任炎一上午走得熱了,進了屋就脫了西裝外套,他把外套搭在椅子上。隨後他轉個身,靠在辦公桌前,一邊解袖口的扣子一邊對楚千淼說:“說說你的發現吧。”
楚千淼給餘躍倒完水,循著任炎的聲音一回頭,就看到他跟站在春天裡的少女漫畫男主角似的。他人靠在桌沿上,盛在黑色西裝褲下的兩條腿長得犯罪。他解著袖口,解開之後挽了一挽,他左手腕上的表盤折射出春日陽光,晃得耀眼。隨後他又去松領帶,沒松太多,隻松出一點點餘地,夠把領口扣子解開透透氣。然後他將兩手向後反撐著桌沿,胳膊肘帶著一點彎彎的角度,很放松的樣子,抬眼看著楚千淼,問:“怎麼了?發什麼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