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炎懶得和他啰嗦,站定扭身, 送給他的回復就一句話:你早晚死在我手裡, 死於話多。
他說完就再轉回身去, 刷了門禁進了單元。他能猜想到雷振梓坐在車裡,嘴角掛著怎樣的壞笑。那家伙一向以能攪動他的情緒為樂。但問題是, 他不想有什麼情緒。對他來說,寡淡一點,是最好的生活狀態。
他想隻要不讓雷振梓再來故意搗亂,按照自己一貫清心寡欲的生活方式, 他會把心緒很快調回到原來的軌道上的。仿佛從來沒有被誰撥亂過那樣。
*
楚千淼發現從雷振梓友情出演了開破寶馬的高端客戶以後, 有一陣子,他沒再出現在力通證券。大家合理推測說雷總可能是做大項目賺大錢去了。
過完元旦,楚千淼本來還想著,如果遇到了雷振梓, 一定要鄭重誠心熱情洋溢地再謝他一次,因為託他和任炎那次精彩表演的福,谷妙語的業績在年底真的逆襲了,她不僅擺脫了末位淘汰的危機,還直接幹掉塗曉蓉坐上了業績第一的寶座。
現在谷妙語再提起那位叫邵遠的青少年同志,嘴裡再也不往外蹦“小崽子”、“死小子”之類的話了。她現在對他的評價全是褒義詞,鋪天蓋地的褒義詞。
但雷振梓卻不到力通來了,楚千淼想既然謝不到桃花仙那不如就先鄭重誠心熱情洋溢地再謝謝任炎吧。畢竟當日的演出陣容裡有他,所以他有軍功章的一半。
可不知怎麼,楚千淼神奇地發現自己竟然抓不到和任炎單獨相處的機會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敏感——但她一向神經大條,難得敏感,也不知道敏感得對不對,到不到點子上——她總覺得最近一段時間,任炎對她的態度有那麼一點怪怪的。他好像比之前對她冷淡了許多。
雖然之前他對她也不見得多熱乎就是了。
但現在,比原來更不熱乎。
日料外賣點得很少了。加班到很晚時不會再把奔馳給她蹭,而是讓秦謙宇打車先送她回去,秦謙宇再打車回自己家。平時除非開會,否則他也不再輕易踏足會議室。有什麼事,他都直接在微信上交代秦謙宇做。
楚千淼小心地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項工作沒完成得太好,或者哪句彩虹屁不小心拍在了馬腿上,於無聲無息處得罪了任炎而不自知。
仔細地排查一遍,她沒發現自己在什麼時候對任炎伸出過得罪人的觸角。於是她向秦謙宇徵詢意見:“秦哥,你覺不覺得你們任總最近有點不太正常?”
秦謙宇卻一揚眉毛,對她說:“胡說,這才是他以往正常的狀態呢。像前陣子他突然變得平易近人了很多,那才是不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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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淼:“???”
……是這樣啊。
行吧。楚千淼想,原來這才是任某人的常態。那這麼說他的忽然冷漠並不是在針對她,她不用暗搓搓地自我檢討什麼了。
那她也就放心了。
隻是夜深人靜躺在床上,在沉入夢鄉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了一瞬:她幹嗎那麼在乎他的態度呢?
*
過完春節,天氣回暖,嘉樂遠辦公樓的翻新裝修也完成了。楚千淼和秦謙宇他們又搬回了嘉樂遠辦公。
整個大樓變得煥然一新,氣派得不得了。楚千淼他們待的盡調辦公室還是原來的屋子,但牆面地面桌椅設施一應俱新。在一側靠牆的地方,甚至還多了一張長的皮沙發,足夠人躺在上面午睡一下。
盡調辦公室裡,原來在窗口前放了一張辦公桌,那是任炎來時坐的;楚千淼和秦謙宇他們四個券商方面軍坐的是聯排工位。現在聯排工位都撤掉了 ,全都換成了實木辦公桌和皮椅。秦謙宇和孫伊的辦公桌相對,盧仲爾和王思安的辦公桌相對。而楚千淼的辦公桌,被拉去窗口和任炎來時坐的那張桌子,拼成了相對的陣容。
楚千淼剛走進全新的盡調辦公室時,盡管任炎沒在,但她光看到自己的桌子和任炎的拼在一起,就莫名心跳有點加快。她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什麼。
證券事務代表安魯達駕駛著他敦實的身軀,特意過來問候他們,向他們詢問大家對嶄新的辦公室可還滿意。
大家都趕緊說滿意。
楚千淼猶豫著問出了心底一丟丟的小疑惑:“安總,我這張辦公桌,和任總的拼在一起擺……是不是不太合適啊?”
安魯達從秦謙宇桌面的紙抽裡抽出一張紙,印了印鼻尖上滲出的汗,解釋說:“楚律師啊,是這樣的,那張桌子其實是給張騰張律師準備的。本來我們想在這間屋子裡再擺一張桌子給你用,但是擺完之後,那個長沙發就沒地方放了。董事長想了想之後,說還是把長沙發留下吧,你們中午還能輪番休息休息。反正張律師平時開會來得多,現場辦公少,那就讓你先坐任總對面的桌子吧。等張律師來的話,我們再臨時把沙發撤出去,再搬張桌子過來。”
安魯達這麼一解說,楚千淼覺得自己坐到任炎對面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於是她定定心神,坐了下去。
她一直想,等任炎哪天來了,坐到她對面,兩個人之間無隔無擋,一抬頭就能看見對方,會不會有點尷尬。
但這種尷尬在她的操心和臆想裡醞釀了一個星期,任炎也沒露面過來一趟。
吃午飯的時候楚千淼對秦謙宇說:“秦哥,你們部門另外那個項目,進行到哪個階段了?”
她問得很迂回。她是想打聽打聽,那個項目是不是已經進入了申報階段,所以牽扯走了任炎的大部分精力。
秦謙宇把一片黃瓜送進嘴裡,像品魚翅似的那麼品著,說:“那個項目已經快申報了,別急,任總馬上就會回到我們懷抱了!”
任炎在兩天後出現得猝不及防。楚千淼早上一踏進盡調辦公室,就看到對面辦公桌前坐了人。
那一刻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有一點意外,有一點高興,有一點怯場,還有一點莫名其妙的羞澀。
她輕輕走到辦公桌前,怕驚著誰似的,輕巧地在任炎對面坐下去。
屋裡沒開空調,任炎身上的呢外套還沒有脫。他板板整整的呢外套裡松松地掛著條長圍巾,圍巾下露出西裝和白襯衫一隅。他垂著眼對著電腦文檔和紙質材料上的數據。楚千淼抬眼看去,隻覺他眼睫濃密,鼻梁高挺,薄唇惑人。他眉心極輕微地皺著,那是他在思考問題時會有的表情。
他整個人沐浴在冬末的晨光中,有點冷淡也有點溫柔,有點禁欲也有點誘惑。
冬日晨光中眉眼低垂的任炎忽然開了口。
“楚千淼。”
“到!”楚千淼奇怪自己怎麼總是對他應激答到。
“我臉上有東西嗎?”任炎毫無起伏地問著這句話,抬起頭。
楚千淼一下就笑得跟朵花似的:“學長,你知道嗎,一般帥的人,能看但不經看。一等帥的人經看但看多了就看不出新東西。但特等帥的人,那真是,他的英俊面容值得被人反反復復地復習,因為每次看都會覺得又能發現一種新的帥感!”楚千淼拍彩虹屁不眨眼,“學長您就是特等帥,我忍不住想復習一下您英俊的面容!”
任炎嘴角微微動了動,不知道是要抬還是要落。最終他繃直了嘴角線條,說:“現在九點零一分,上班時間,你該叫我什麼?”
楚千淼:“………………”
她先前那點意外高興怯場羞澀,全被她甩窗外去了。
直男不配擁有她這麼多情緒!!!
*
嘉樂遠新裝修的空調系統出了問題,今天屋子裡開不出暖風,涼得像冰箱的保鮮層。吃過午飯後,秦謙宇他們幾個去了咖啡廳,他們說要去那裡攝取點溫暖的能量。楚千淼還有材料要寫,一個人先回了辦公室。
楚千淼很佩服自己,在保鮮層一樣的冰涼環境裡,也沒耽誤她吃完午飯之後的犯困。
她改了會材料,改著改著就趴在了桌子上,腦袋一歪就枕著胳膊睡著了。
任炎進屋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午間明亮但不溫暖的陽光打在那女孩身上,她閉著眼歪著頭,睡倒在桌子上。他腳步極輕地走回辦公桌前。他本來告訴自己不要抬頭看,卻還是中邪了一樣地抬了頭。
從她對面的角度看,她黑長的頭發從後背散落開,一半垂下去,一半鋪在桌面上。她的睫毛長得像個黑刷子,頂端還帶著上翹的弧度。臉上的皮膚在陽光下白得像要透明。鼻子嘴巴全都那麼秀氣,誰能想到從那麼秀氣的一張嘴裡,可以飛出各種各樣哄暈人的話來。他早上就差一點被她哄暈了。
本以為這段時間的疏離,他內心秩序已經恢復好並重新建立,可沒想到一遇到她的彩虹屁,他居然隻能以蹩腳的“過了上班時間你叫我什麼?”來做招架。
屋子裡的溫度非常低。那女孩雖然穿著大衣,但顯然睡著之後大衣的保暖度不足以為她維持溫暖。她凍得瑟縮了一下,但沒醒。睡眠裡她把自己團了團,似乎縮一縮骨,會變得暖和一點。
那一縮像一記敲打,忽然就把他的心敲軟了。
他慢慢起身,把外套呢大衣慢慢脫下來,慢慢走到對面去。
慢慢地,他把大衣蓋在她身上。
他站在她旁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皺著的眉舒展了,睡眠中的面孔上有一點小孩子似的嬌憨和高興。看樣子是睡得暖和舒服了。
他忽然想,她真像一種什麼動物,一舒服起來,滿臉都是嬌憨。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想可能也就一瞬的功夫,走廊裡就傳來了疊沓的腳步聲。應該是秦謙宇他們回來了。
他腦子裡出現了一點短路,短路中他有點緊張,一抬手就扯回了蓋在她身上的大衣。緊急中他扯得有點魯莽,似乎還刮到了她的頭發。他極速地把大衣穿回到自己身上,又極速地走回座位坐好。
坐下時,心跳得又重又快,他幾乎在自己耳朵裡聽見了心髒搏動的回聲。
秦謙宇進屋時,看到任炎正坐在辦公桌前,微皺著眉,認真地改著電腦上的文檔。
楚千淼在他們進來之前應該是在睡覺,他們進屋時她不知怎麼醒了,正從桌面上懵懵地爬起來。
秦謙宇看她睡得一臉懵的樣子,忍不住逗她:“怎麼了千淼,做什麼發財好夢了,醒了都沒法接受現實了?”
楚千淼懵懵地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懵懵地想了一下,又懵懵地對秦謙宇說:“好奇怪,我感覺有人在搶我衣服,還揪我頭發,我就醒了,可是醒了一看,我衣服這不還在我身上呢!”
秦謙宇噗地笑出聲:“你這個夢得怎麼定性呢,到底是被人劫財還是劫色?”
楚千淼撓撓頭,“奇怪,這夢的感覺太真實了,我這頭皮確實有點麻酥酥的。”她抬頭問對面任炎:“學長,哦不,任總,我剛才睡著的時候……有沒有自己揪自己頭發啊?”
任炎瞥她一眼,淡淡說:“不清楚。”頓了頓,補充,“沒看到你。”
楚千淼:“……”
哦。
那我這麼個大活人,您都沒看到,您可真夠瞎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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