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燭仰頭看他,又是一陣風吹過,吹得她發絲亂飛,陸焯峰不動聲色地把她吃進嘴邊的發絲別到耳後,手又抄回兜裡,漫不經心地說:“其實救援行動是整個團隊的任務,但你們寫出來的劇本,有些過於個人英雄主義了。”
聞言,杜宏看了一眼明燭。
明燭低下頭。
姜導倒是樂觀,大笑幾聲:“我這幾天反復看劇本,也有點這個感覺,最後幾個畫面,確實過於側重狙擊手了,連隊長的鏡頭畫面都少了。沒事,這個劇本難度本來就很大,回頭綜合首長和你們的意見,再回去修改。”
王國洋已經在辦公室裡等著了。
明燭走到辦公樓樓下,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佟佳抱著一沓資料匆匆走過,看見他們,停下腳步,笑了一下算打招呼,又匆匆走了。
她愣了下,佟佳怎麼在這裡?
陸焯峰怕她又亂想,在頭頂說:“佟醫生現在是我們隊裡的心理醫生,韓靖正追著。”
明燭抬頭看他,“我沒亂想,就是忽然看見她在這裡出現,有些好奇。”
上次在邊疆的時候,她就看出韓靖在追佟佳了。
“有前車之鑑,怕你一個不高興,回去又把嫁妝賣了。”陸焯峰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像是在開玩笑,但語氣很認真。
明燭心想,她哪敢啊,再賣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而且,嫁妝被他牢牢釘在牆上,這幾天她又試過幾次,除非請裝修工,否則根本弄不下來。
唐馨走在後面,豎著耳朵聽,聽見什麼嫁妝,等在辦公室坐下時,湊到明燭耳邊問:“陸焯峰知道你把嫁妝賣了的事了?”
“嗯,知道了。”明燭還沒跟唐馨說起這件事,主要是覺得自己被吃得太死了,說出來有些丟人。
唐馨瞪大眼睛,剛要盤問,就被明燭拉拉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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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洋從門口進來,坐在主桌上,看了他們一眼,目光落在明燭身上,笑笑:“都來了啊,劇本我看過了,其實你們寫得很好,劇本已經很還原這場救援行動了。我知道你們拍電影的,有時候講究商業價值,要考慮方方面面的事,但從我們軍人的角度來說,個人英雄主義顯然不如團結群像更感觸。”
明燭看了眼陸焯峰,對王國洋說:“對不起,後面這部分是我據理力爭的,杜宏被我說服了,是我個人英雄主義比較重。”
那段日子,她反復聽陸焯峰的採訪錄音,畫面一帧帧鏈接成影像,在腦子裡自動播放一般,他語氣平淡,她卻聽得心疼,一遍遍地聽,如自虐般。
自從知道陸焯峰在追明燭之後,王國洋對明燭的態度和藹許多,他笑笑:“不怪你,你還年輕,某些方面有些小姑娘想法很正常,而且劇本已經寫得很不錯了。”
明燭知道這部電影非同一般,是有國家和軍隊支持的電影,她壓力也特別大,也怕寫不好這個劇本,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年齡和閱歷是硬傷,她說:“謝謝您的肯定。”
姜導笑著圓場,“除了這一點,您還有什麼意見嗎?”
王國洋又說了幾個意見,最後,看看身旁的陸焯峰,“你來說說?”
陸焯峰坐得很端正,手搭在桌上,先看了一眼明燭,“劇本寫得很好,但確實有缺陷,我們不單單是一個團隊,還是一個軍隊,在這場救援行動中,空軍陸軍都有參與。我知道你們想表達國家和平來之不易,無論在哪裡,隻要是中國公民,都有中國軍人的守護,但一個軍人是做不到的。”
他一針見血地說出了所有問題。
明燭看著他,忽然覺得自己對他還是了解的不夠,陸焯峰遠比她想象中的要熱血。
……
會議結束,已經是中午飯點了。
明燭站在走廊上,冷風吹在臉上,她不覺得冷,反而清醒了許多。
這個劇本沉重,熱血,大愛,槍戰畫面激烈,戰士受傷犧牲慘烈,她寫得很艱難,受陸焯峰的影響太大,下意識地想把他寫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也想讓更多人了解他們,敬佩他們,讓大家珍惜這個和平的國家。
肩上忽然一沉,她愣愣地回頭,陸焯峰把軍大衣披在她身上,手摟著她的肩,低頭睨她,“站在這裡吹冷風?”
明燭搖搖頭:“想事情。”
陸焯峰在她後腦勺輕柔,目視前方,“不用想著我,我也隻是最普通的軍人,做自己該做的事而已,沒那麼偉大,也不需要多少人來敬仰我。”
明燭眼眶忽然一熱,她低下頭,風一吹,那點淚意便散了。
“餓了嗎?”他問。
這個時候已經到了飯點,大家都去吃飯了,整個辦公樓估計就剩他們兩個。
“嗯。”她點頭。
陸焯峰拉著她往樓下走,“走了,先去吃飯,有什麼問題下午再說。”
明燭跟在他後面,扯扯身上厚重的軍大衣,“衣服……”
“穿好了,別感冒。”
“那我回去的時候還給你。”她踩下臺階。
“不用還。”
陸焯峰走到二樓樓梯平臺,忽然回過身,明燭站在比他高一級的臺階上,身高幾乎與之齊平,黑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心跳莫名快了起來,“你……”
他看著她,“你是不是很害怕我跟徐睿一樣?”
她藏得很好,一直小心翼翼不讓他知道,陸焯峰知道這樣的關系會讓她很累,每次出任務都得擔驚受怕,就連寫個劇本都不忍心,想把他往超人去塑造,打不死的那種。
那是不可能的,他什麼都可以對她許諾,唯獨生死,不行。
明燭愣了一下,低下頭,沒有說話。
陸焯峰把人捋進懷裡,側頭,在她耳邊親了親,“回答你一個問題。”
“什麼?”她小聲問。
“我不怕死,我隻怕你哭,沒人哄。”陸焯峰嘆了口氣,又想起第一次見面,她坐在院門檻上安靜哭泣的模樣,徐奶奶說如果他真跟明燭在一起,對明燭來說過於殘忍自私了。
那時候他還躺在病床上,受了很重的傷,鬼門關走幾趟,又回到了人間。當時他什麼也不想,他就想見她,怎麼都好,隻想看看她。
明明她每天都來醫院,每天都經過他病房門口,他就是看不到她。
那種感覺,比身上的任何一個傷口都疼。
徐奶奶跟外婆坐在他病床前,兩個年近八十的老太婆,外婆說:“明燭因為家庭原因,性格極其內向,特別不愛說話,我剛把她接到鎮上的時候,她連外婆都不叫的。徐睿那孩子天生樂天派,特別會逗人,明燭因為他的關系,慢慢開口說話了,我很喜歡徐睿,也以為這兩個孩子會在一起,可惜啊……”
徐奶奶抹著眼淚說:“是我福薄,睿睿這孩子是真好,明燭也是真的好,你也是真的好……重情重義,徐睿有你這樣的戰友,我很感激,但你知道他遺書裡是怎麼寫的嗎?”
徐睿的遺書不長。
關於明燭的,有一半。
徐奶奶說:“徐睿說,如果明燭喜歡他,以後他退伍了或者專業,就回來跟她結婚。如果不喜歡,那也挺好的,畢竟他那個職業很危險,他也很擔心自己哪天殘了死了,委屈了她,還是別找個軍人做男朋友吧,整天也見不著。他隻要守著那寸國土,護她一世安寧,那就夠了。”
陸焯峰躺在病床上,看完了那份遺書。
最後一行——
如果我不在了,希望我的姑娘有人守護。
那段時間,他的病房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他傷得重,沒有一年左右是恢復不了的,有人勸他退役或者轉業,那時候剛立了功,有很多優待。
但陸焯峰沒有選擇。
明燭抬頭看他,眼睛定定地看著他,“我以後不哭了。”
所以,不需要你哄。
你安心做你的事,有任務就出任務,不用擔心我哭。
陸焯峰愣了下,心口忽然被脹滿了,他按著她的後腦勺,重重地吻下去,他走上臺階,將人抵在護欄上,吻得很用力。
明燭整個人都有些暈乎,試著回吻他,忽然聽見樓下有人經過的聲音,驀地清醒了半分,推了推他。
她怕有人上來……
掙扎幾下,軍大衣從她肩上滑落。
第55章
“你怎麼來了?”
這聲音是佟佳的。
韓靖笑出一聲,聽得出來心情很愉悅,“給你送吃的,不是沒看見你去吃飯麼?怎麼,減肥啊?”
佟佳聲音嬌嗔,“沒有,我又不胖!剛才跟導師打電話,有事情要說,所以來不及……正準備去吃的。”
“嗯,你一點兒也不胖,別亂減。”
“我沒減……”
樓下聲音越來越近。
陸焯峰像是沒聽見,身體半個重量都壓在她身上,手護著她後腦勺,在她唇上撕磨,舌尖深入,吻得又深又狠。最後,在明燭唇上咬了一口,又在嘴角親一下,才幫她把軍大衣重新披好,捋捋她的頭發,手順著下來摸摸她發燙的耳根,勾了勾嘴角。
明燭臉很紅,趴在他懷裡輕輕喘氣,剛才他吻得太狠了,她差點兒喘不過氣來了。
陸焯峰聽著樓下的動靜,側過身,攬著她走下臺階,“走吧。”
剛踏下臺階,就看見韓靖領著佟佳走上樓梯,四個人面對面,碰了個正著。
韓靖挑眉,“你們也沒去吃飯?趕緊去,不然要沒飯吃了。”他瞥了眼陸焯峰,“你也是,女朋友追到手了,連飯都沒給人顧著。”
佟佳捧著手裡的飯:“……”
莫名有些尷尬,臉微微發熱,她瞪了韓靖一眼,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陸焯峰對韓靖這種損人利己的追求方式十分不屑,淡淡地瞥他一眼,手還摟在明燭腰上,正要開口,就被明燭搶了先,她說:“他沒有不顧我,我們現在就去吃。”
陸焯峰低笑出一聲,“對。”
兩人往下走,韓靖看著明燭,這兩人,一個個都護短得不行,倒是般配,他笑了聲:“開個玩笑,你們快去吧。”
陸焯峰全程沒有去看佟佳,避嫌得很,直接帶著明燭走了。明燭走到樓下,回頭看了一眼,他抬手罩著她的臉頰,“看什麼?”
明燭搖搖頭,“沒有,我覺得韓靖跟佟佳挺合適的,他們會在一起的吧?”
“會吧。”
陸焯峰隻喜歡過明燭,除了她,也沒關注過別的姑娘,隊裡幾個軍官就他跟韓靖還是單身,但韓靖感情經歷比他多不少,這麼些年談過兩三個女朋友,不是家裡就是領導介紹的。
韓靖談女朋友的時間都不長,最長一年,他說人姑娘挺不錯的,怕耽誤了。
兩年前,有一次出任務回來,那次任務非常驚險,兩人都受了傷,差點兒沒回來,韓靖抽著煙,感嘆道:“幸虧上次分手了。”他踢踢陸焯峰,“你呢?這麼多年就沒個喜歡的姑娘?”
陸焯峰不愛說這些,因為一說起來就會特別想明燭,想得心都疼了。
他一根根地抽煙,韓靖奇怪了,“你煙癮什麼時候大了?”
陸焯峰掐掉煙頭,低頭看著地面,嗓音都有些啞了,“就剛剛,忽然想抽了。”
前幾天國外演習回來,陸焯峰因為發現嫁妝被掛淘寶的事,心情一直有些暴,韓靖都看出來了,晚上特意拿著煙盒到他宿舍門口抽,“你不是跟明姑娘吵架了吧?”
陸焯峰冷著臉,他要是能跟她吵架就不至於這幾天憋在部隊裡了,也不敢給她打電話,怕控住不住脾氣,對她說話語氣太硬。
他搶過韓靖剛抖出的那根煙,自個兒點燃了,“沒有。”
韓靖一屁股坐門檻上,抬頭看他,“現在可以說說了吧,明燭到底是不是你前女友?”
其實,答應很明顯了。
徐睿的事韓靖也知道,自從知道明燭跟徐睿的關系後,他就猜到了。隻是沒想到陸焯峰感情這麼內斂,藏了那麼多年,他更好奇的是,既然這麼喜歡,為什麼會分手?
陸焯峰低頭吸了口,吐出煙圈,半眯著眼看他,“說了不是前女友,我們沒分手。”
“嘖,行吧。”韓靖笑笑,“不過也沒哄好,是吧?”
陸焯峰想起那200塊,氣得笑出一聲,這種事情也就她幹得出來。手垂在膝蓋上,手指彈了彈煙灰,“不哄了,得治治。”
“怎麼治?”韓靖哈哈大笑。
陸焯峰踹他一腳,警告道:“收起你那點兒心思,別特麼瞎想。”
“……開個玩笑。”韓靖舉手投降。
抽了半支煙,韓靖算了算時間,“那你跟明姑娘認識得有八年了吧?我算是知道你這些年怎麼都沒找別人了,喜歡了八年?”
陸焯峰有一陣地恍惚,八年?大概不止。
徐睿還在的時候,總喜歡跟他說起明燭,部隊的生活除了訓練就是訓練,或許是真的太想了,找到一個願意聽的人,就一遍遍地說。大概是徐睿說的太多了,或者是他說出來的那個姑娘給人感覺太美好,久而久之,陸焯峰腦子裡就多了一個影子,那個模糊又清晰的影子,在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便重合了,一切來得那麼自然,好像他本來就認識她一樣。
這麼說起來,有些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