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柔情的歲月裡
北城四月飄雪,氣溫驟降。
風雨飄搖中,明燭撐著傘裹緊大衣匆匆路過小區的快遞收發室,老板瞧見了,忙喊了聲:“明小姐,你有個快遞!”
她頓住腳步,轉回去拿了快遞,“謝謝。”
回到家,掃了眼快遞單便猜到裡面是什麼了,外婆給她寄來的旗袍。外婆是手藝人,江南水鄉的老繡娘,蘇繡是一門溫柔細膩的手藝,一針一線繡出來的都是精品,外婆從小就開始學,這一繡就繡了一輩子。
拆開快遞,從禮盒中拎起那件旗袍,抖開看了眼,嘴角忍不住上翹,真是漂亮。
暖氣早就停了,屋子裡冷飕飕的,她正在猶豫要不要現在去試一試的時候,手機響了。
唐馨打來的。
“旗袍收到了吧?”
“收到了。”
“這旗袍是我特意叫林師傅裁剪的,拿去給你外婆的時候,你外婆直說旗袍開衩太高了,大腿都露光了,特別不贊同。”唐馨笑得特別歡,“哎,要不是我阻止,她大概能幫你縫上幾寸。”
明燭忍不住樂:“幸虧沒縫,省得我還得自己剪開。”
外婆總說她不分季節的穿旗袍,以後就得老寒腿了,每回給她旗袍上秀紋樣的時候,總把她旗袍開衩往下縫幾寸。明燭想說縫上就不好看了,又怕外婆念叨,隻能自己再偷偷剪開,不讓老人家知道。
唐馨笑:“對了,我看新聞說北城下雨夾雪了,可冷了吧?你那旗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穿上了。”
“凍死了,沒看網上說嗎?熬過了冬天,差點兒凍死在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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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馨在那邊噗噗笑:“那我等那邊冬天過了再回去。”
明燭看了眼手上的素色旗袍,領口上是針腳細膩的紋樣,精致秀美,指尖輕輕撫過,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放下了,“月底我要回去一趟。”
“回來幹嘛?”唐馨好奇。
“回去看外婆。”
“那你之前不跟我一起回?我現在都準備回去了。”唐馨無語,兩人是高中同學,前幾天她讓她一起回來,她說有事。
明燭脫掉外套,翻出睡衣準備去洗個熱水澡,暖和暖和再開始琢磨劇本,她安撫道:“這不是時間對不上嘛,反正你也快回來了,到時候再說吧。”
掛斷電話,明燭去洗了個熱水澡,還是沒忍住偷偷試了一下那件旗袍。
她在鏡子前轉了一圈,心滿意足地嘆息。
好看,是真好看。
唐馨回來的那天,明燭開車去接人,接到人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晚上,她們有個飯局。
唐馨坐進副駕駛,看向明燭:“姜導約的幾點?”
“六點半。”
明燭系上安全帶,把車開出去,這會兒肯定是高峰期了,大概要遲到,她有些急。
唐馨時間觀念沒她那麼強,倒是鎮定:“哎,其實我想吃火鍋。”
明燭打著方向盤,超了一輛車,有些漫不經心地說:“改天再去吧,今天不行,估計等會兒要順便開個會。”
……
吃飯是其次,主要是為了新戲《反恐》劇本創作開個會,這是一部軍事題材的電影,有公安部和軍政支持,創作過程並沒那麼簡單。唐馨擅長寫小妞劇本,而明燭這個外表溫柔如水的江南美人,卻專寫硬漢題材,塑造的男主形象個個都是鐵骨錚錚,唯獨缺了那麼一絲柔情,所以主創方才會邀請唐馨作為互補參與劇本創作。
趕到飯店,果然遲了二十分鍾,人已經到齊了。好在,姜銘導演以及各位主創都不在意,笑著招呼她們坐下:“路上被堵了吧?”
唐馨忙說:“對,可堵死了。”
大家笑笑,邊吃邊聊,說的大多是劇本的事,飯局快結束的時候,姜導說:“下個月大家可能需要準備一下,進部隊體驗生活,採風取材……”
大家愣了一下,唐馨直接懵逼:“不會讓我們訓練吧?”
姜導咳了聲:“應該不用,主要是為了真實性,大家去觀摩體驗,學習學習理論知識。”
唐馨:“……”
什麼叫應該?
姜導看向明燭,話鋒一轉:“明燭對部隊生活應該挺了解的吧?”
熟悉明燭的人多少知道一些她的家庭狀況,不說她父親的職位,她哥哥就是空軍特種部隊的,好像還是個上尉,自小耳濡目染,也難怪軍旅題材寫得那麼好。
明燭剛放下筷子,嘴角抿了個笑:“還好吧,其實我很少去部隊。”
她小時候那會兒她爸爸還沒調任到北城,一直在蘇州,除了上學在市區,大部分時間她是跟在鎮上的外婆身邊。她上初中的時候父親才調任,不過她還是選擇留在外婆身邊,直到上了大學才來的北城,在大院裡住過幾年,家裡又有兩個軍人,確實有些影響她對男人的審美和喜好。
但,對她影響最大的不是他們。
是……一個脾氣又臭又硬一身鐵骨的男人。
偏偏她鬼迷了心竅,十幾歲就想著嫁那人。
“但你之前寫的劇本就很好啊,感覺特別真實。”有人誇了句。
“確實不錯。”
姜導難得誇人一句,主要是明燭這姑娘還年輕,領悟性就這麼好,確實很難得。
明燭回過神來,對這樣的誇贊已經習慣了,報以一笑。
……
4月27號傍晚,明燭回到蘇州。
她沒讓家裡來接,打了輛車回到鎮上,司機對繡品街顯然很熟,一說“漢君秀坊”便知道了,準確地把車停在院門口,還念叨了幾句:“哎,劉漢君年紀大咯,很少接活了,姑娘要是找秀坊裡其他繡娘還行,要是找她,那請不動,有錢也請不動。”
劉漢君是她外婆的名字,明燭笑了聲:“請得動,我是她外孫女。”
司機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
明燭拎著行李下車,看見隔壁院門開著,院門外的青磚上滿是燃過的鞭炮,紅紅碎碎地鋪了一地,她站在門口仔細聽了一會兒,也沒聽出什麼,她失落地低下頭,正欲轉身——
“小陸現在升了吧?好像已經兩年沒見你來了。”
她猛地定在原地,心跳如雷,豎起了耳尖。
“沒有,還是上尉,前兩年來過,您沒見著。”
那人嗓音沉緩有力,穿透耳膜,撓人心肺,明燭第一反應是——總算是讓我碰上了。
第二反應是——
原來這幾年她總碰不上他,不是他沒來過,而是兩人時間根本就沒對上,或者說是他淨挑她不可能在的時間來的。
“哦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沒來呢。”
“小陸把徐乃乃當親乃乃,每年休假都來。”
“應該的。”那人說。
明燭克制住自己往前走的衝動,聽了一分鍾,抿緊唇,轉身走進漢君秀坊,在門口跟外婆迎面碰上了,外婆一看見她,又驚又喜:“哎丫頭,你回來怎麼不給我說一聲呢!”
“給你個驚喜啊。”明燭笑著過去挽住她。
外婆拽著她的手,上下打量,見她好好穿著長衣長褲才欣慰道:“這兩天鎮上涼,幸虧你沒穿那旗袍。”
也不知道這丫頭怎麼回事,自小不愛公主裙,偏愛旗袍,小小年紀就知道撒嬌讓她給做,高中那會兒最來事兒,一到放假不用穿校服的日子,就換著花樣穿。
明燭笑了,明天她就穿。
隔壁徐乃乃過八十大壽,親戚朋友都來給她祝壽,外婆也正要過去,既然明燭回來了,那肯定要一起過去的,她催促:“你去把東西放放,跟我一塊兒去吃飯。”
明燭笑:“好,你等我一下。”
她把行李放好,又去衛生間洗了個手,對著鏡子補了口紅,輕輕彎起嘴角,鏡子裡的姑娘眼眸如波,溫婉漂亮。深吸了口氣,這才走出去,挽著外婆的手走出院門。
隔壁,一群人圍在小樓房前院裡,徐乃乃坐在中間,大家聊得正熱鬧。
明燭踏進院門,一眼就看見正倚著柱子低頭跟徐乃乃說話的男人,院裡燈光微暗,籠著他漆黑凌厲的眉眼,下顎稜角分明,顯得格外好看。他穿著件黑色夾克,裡面應該是件軍用背心,黑褲,軍靴,一如既往的硬朗利落。
太久沒見了,她有一陣的恍惚。
有人看見她了,喊了聲:“哎,明燭回來啦!”
男人忽然頓住,偏頭看過來,目光跟她撞上,微眯了眼,定定地盯著她。
明燭壓著如鼓的心跳,緩緩移開目光,看向徐乃乃,嘴甜地說:“徐乃乃,生日快樂。”
徐乃乃笑眯眯地:“哎謝謝丫頭,又長漂亮了。”
明燭手裡捏著份禮物,走過去在徐乃乃面前蹲下,放在她膝蓋上,“給您的,外婆也有,你們一人一份。”
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怕老人家說浪費。
徐乃乃很久沒這麼高興了,笑得滿臉慈愛:“哎哎,今年小陸來了,你也剛好回來,我這裡真是很久沒這麼熱鬧過了。”
陸焯峰垂眼看向蹲在腿邊的小姑娘,臉白得像雪,黑發柔軟地披散在肩頭,倒是比以前多了絲女人味兒,隻是不愛穿旗袍了?
以前總愛穿著各式各樣的旗袍,露著兩條纖細白皙的小腿,也不怕感冒。
每回被他拎著訓了一頓,才肯回去換衣服。
“飯菜好了,大家先來吃飯。”
有人喊了聲,是專門請來掌廚的廚娘。
客廳裡擺了兩張桌子,飯菜已經齊了,大家招呼一聲,紛紛坐下,明燭扶著外婆坐下,餘光一瞥,忽然頓住,抬頭看了眼坐在身旁的男人,再一看,座位剛好坐滿了。
外婆看看陸焯峰,笑著問:“你跟小陸是不是好久沒見過了?”
陸焯峰抿緊唇,默了兩秒,淡聲道:“是很久沒見了。”
四五年了。
明燭:“哼。”
陸焯峰:“……”
第2章
周圍熱鬧喧囂,大家面色無異,目光聚集在他們身上。
陸焯峰耳力極佳,那一身輕哼好像唯獨落入他耳中,明燭轉頭看他,柔亮燈光下,右眼角下方那顆淡紅色的淚痣熠熠生輝,她彎起眉眼:“是很久了,我大二以後就沒見過,還以為你這幾年都沒來過這裡。”
那幾年她憋著氣,也不想跟外婆和徐乃乃試探他的消息。
陸焯峰盯著她,這姑娘是以為他故意避著她了?一開始確實是,不過後來沒有了,軍人本就身不由己,滿世界出任務,有時候路過這裡就順道來看看,有時間的話住上一晚,時間緊急的時候喝杯水就得走。
他斂神:“我每年都會過來。”
徐乃乃笑著幫腔:“是啊,有時候還帶徐睿以前的戰友一起來,我這獨居老太的院裡才沒那麼冷清。”說到徐睿,老人眼睛渾濁起來,輕輕嘆了口氣。
大家沉默了幾秒,安慰的話說得多了,不知從何說起。
徐睿父母早年前就已經去世了,徐乃乃一兒一女,女兒遠嫁外地,很少回來,就她跟徐睿兩個人過。後來徐睿入伍,跟陸焯峰是一個隊的,八年前出任務的時候人沒了,那時候才二十出頭,比陸焯峰小一歲,還這麼年輕……
徐睿殉職後,徐乃乃就成了孤寡老人。
陸焯峰這些年每年休假都會來這看看,都把徐乃乃當親乃乃了,鄰裡鄰外都熟悉,每回說起他都是一通誇,這麼重情重義的男人,少有。
外婆皺眉說她:“哎你這老太婆,八十大壽你傷感什麼,這麼多人在這裡呢。來,多吃點兒,明燭給你徐乃乃夾個菜。”
明燭中間隔著陸焯峰,愣著沒動,陸焯峰神色自若地給徐乃乃夾了塊魚豆腐,“我這次假期長,可以多呆兩天,陪您吶。”
徐乃乃被逗笑了,又怕耽誤他:“那不用,萬一你部隊有事呢。”
陸焯峰笑著應:“沒事兒,都交代好了。”
徐乃乃看看明燭,又笑了,“以前徐睿還在,明燭也沒去北城,總來陪我說說話,像多了個孫女似的。後來徐睿不在了,換成小陸和你……”
老人家笑著,哎,福薄啊。
大家笑而不語,徐乃乃以前哪是拿明燭當孫女啊,分明是當孫媳婦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