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柏正眼裡的溫柔,本身就是世上最動人的情話。
柏正陪著喻嗔聊了一會兒天。
掛了電話,他臉上依舊帶著輕快的笑意。
“老徐,”少年語調上揚,“你聽見了嗎?我被他們認可了。”
“是的,您一直很好,柏少。”
徐學民垂下眼睛,鼻子有點兒發酸。
這種感情很多年沒有在徐學民身上出現過,徐傲宸吞槍時,他才有如此悲慟。
柏正獲得少女的喜歡,一步步走向她那麼不容易。
可柏正至今不知道,還有些對他來講,意味著殘忍的真相。
*
柏天寇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家族裡的人蠢蠢欲動。
柏天寇上無老,下無親子,但手中的股權實打實。
儀夫人是他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眾人都知道他們感情深厚。柏天寇一旦去了,那個羸弱的女人能撐多久真不好說。
柏正被趕出了柏家,那麼柏天寇唯一會為儀夫人找的依靠就是牧原。
這些天牧原早上起床,就不停有人來他家拜訪。
好笑的是,有人還刻意帶上了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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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原一表人才,品行沒得說,要是誰和他看對了眼,柏家偌大的家財都有望了。
牧原心中有幾分火氣。
“四舅母不用再來了,我最近忙高考。”
他冷淡發火,終於把這股歪風逼退了幾分。
柏天寇知道以後,搖頭笑笑。
“這孩子心還是太軟,如果是阿正,能拎著人甩出去。”不僅如此,還會讓他們好好長個教訓,聽見他的名字都心有餘悸。
他始終中意柏正來做這個繼承人,然而中間還有太多因素,有待商榷。
柏家亂糟糟,已經很久沒有人注意到柏青禾了。
等牧夢儀想起柏青禾,連忙過去看她。
本來以為沒人管她,估計柏青禾全身髒兮兮,保姆依舊暗暗欺負她。
沒想到小姑娘扎著雙馬尾,小臉兒粉嘟嘟,看上去幹淨又體面。
整個人像是生活在淨土之中。
柏青禾已經八歲了,但她智商依舊停留在小時候。
她親昵抱住牧夢儀:“姨姨。”
“青禾,給姨姨抱抱。喲,長重了。”
小姑娘咯咯笑。
“很抱歉姨姨最近沒能來看你,今天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柏青禾聽懂了“玩”這個字,拍著手:“好,找哥哥玩!”
所有人臉色一變,惶恐低下頭。
誰都知道,儀夫人最厭惡青禾依賴柏正。
牧夢儀臉色確實難看了一瞬,柏青禾卻不懂看臉色,她吵著嚷著要去找哥哥。
“姨姨帶你去找牧原哥哥。”
柏青禾小嘴一扁:“要柏正哥哥。”
一旁的保姆連忙道:“儀夫人,青禾小姐不懂事,我這就……”
“不用。”牧夢儀抱緊了柏青禾,“我帶她去。”
誰都沒想到儀夫人會做這樣的決定。
牧夢儀深吸一口氣,帶著柏青禾出門。
柏正住在徐家的私人醫院。
儀夫人抱著柏青禾走進去,她全身繃緊,絲毫不像是去見自己親生兒子,而是去見久未蒙面的仇人。
徐學民看見她,皺了皺眉,卻依舊恭敬地欠了欠身。
柏正此刻看不見。
他長腿交疊,靠在沙發上,散漫地嚼口香糖,等著眼前短暫的黑暗過去。
“哥哥!”甜糯糯的聲音,歡快地響起。
柏正意外地挑眉:“柏青禾?”
他看不見儀夫人,露出笑容:“你個小傻子,怎麼又亂跑?”
柏青禾要去他身邊,卻被儀夫人抱得死緊。
“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見了?”
聽見牧夢儀的聲音,柏正嘴角的笑意猛然散去,他語調冰冷:“你來做什麼。”
牧夢儀張了張嘴。
她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她來看看他嗎?
不,這麼多年,她早已經不知道一個正常的母親,和自己的孩子相處是什麼方式。
他們的相處模式,早就無法挽回了。
在她猶豫間,柏青禾已經掙脫她的懷抱,跑到了柏正旁邊。
“哥哥,你怎麼了?”
柏正心煩著,他揮了揮手:“老徐,過來把小傻子拉走。”
“不走,青禾不走!”柏青禾抱著柏正手臂,不許人拉她。
她好不容易才出來找哥哥玩,哥哥明明很疼她的。
這一幕刺-激到了儀夫人,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青禾,過來,別靠近他。”
她去拉柏青禾,沒控制好力道,指甲幾乎都陷入了小女孩肉裡。
柏青禾哇哇大哭。
柏正皺眉,他本就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牧夢儀,要發瘋回你們柏家去。”
柏正容色冰冷桀骜,視線慢慢恢復。
少年冷戾的眉目,漸漸與另一個人重疊。儀夫人尖叫一聲:“我殺了你……我不會原諒你……”
“搞什麼?”柏正站起來。
徐學民連忙過來:“儀夫人發病了。”
柏青禾也被嚇呆了,哭泣都不會。柏正把小妹妹往身後一拽,單手格住撲上來的牧夢儀:“再發瘋,別怪我不客氣。”
男人與女人力量的差距,在這一刻淋漓盡致。
儀夫人像是看到了什麼及其可怕的東西,她搖著頭,瞳孔渙散,恨意快要溢出眼眶,最後轉為恐懼的淚水。
她後退著:“你別過來……”
徐學民難得有幾分慌,儀夫人明顯將柏少當作徐傲宸了。
他上前安慰道:“儀夫人……”
牧夢儀看見徐學民,更加害怕。
她蹲在地上,一個勁兒哆嗦。
柏正眯了眯眼,他看了一眼徐學民:“讓人把她帶走。”
徐學民沒辦法,通知柏天寇去了。
柏天寇很快趕過來,把瑟瑟發抖的儀夫人帶走。柏青禾眼裡掛著淚,這回乖乖跟在柏天寇身後。
“姨姨不怕,青禾保護你。”
他們一行人全離開了。
“老徐,她把我當成那個人了?”
徐學民沉默。
柏正諷刺彎唇:“我還是第一次見那個瘋女人怕成那樣。”
所以,徐傲宸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柏正知道徐學民不會說,前主人下過的命令,就算刀橫在徐學民脖子上,徐學民依舊不會說。
柏正閉上眼,不再追問,心情有點糟。*
過了幾天,柏天寇反倒主動約柏正出去聊聊。
柏正把助聽器一掛,揮了揮手:“別跟著我,老子不是廢人。”
他自己出門了。
徐學民擔心他的安全,卻不敢忤逆他的命令,隻遠遠讓人看著些。
柏天寇在一家咖啡廳等他。
“我這次,主要想和你談談你母親的事。”
柏正面無表情:“我沒有一個時時刻刻想殺了我的母親。”
“阿正,你也知道,她隻是情緒失控,還認錯了人。”柏天寇眉宇間一絲憂慮,他揉了揉眉心,“你也知道我的身體狀況,如果我去了,就真的沒人照顧她了。牧原那孩子心太軟,柏家那些老古板如狼似虎,一個心軟,就可能把所有產業葬送。”
“所以柏總是覺得我心狠手辣?”柏正低聲譏嘲。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相信你的能力,能守住祖輩留下的東西。”
“可惜。”少年語調冰冷,他抿了口茶,“我不是你柏家的人。也虧得你看得起我,我都快成為一個廢人了。”
柏天寇神情悲傷幾分:“你原諒夢儀吧,她本來也沒什麼錯。”
“好笑,我可沒讓她把我生下來。不喜歡可以不生,即便經歷了不好的事情,她也並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權。”
“她的確沒有選擇權。”柏天寇垂下眼睛,“你準備好,接受這一切了嗎?”
柏正皺眉。
“徐家歷史久遠,財富從民國就開始累積,四十年前,才是徐家頂峰。徐家兩個孩子,哥哥叫做徐傲宸,小妹妹一出生,就被人帶走了。本意是勒索,後來卻弄丟了孩子。女嬰被姓牧的普通人家收養,取名牧夢儀。”
柏正猛然抬眸。
柏天寇撕裂過往的傷口:“我遇見夢儀時,她十八歲,天真可愛,善良愛笑。像你愛的那個姑娘一樣。那年徐傲宸才把她找回去,她還當不慣千金大小姐,老是不喜歡待在家裡,我作為和她‘聯姻’的未婚夫,心裡傾慕她,經常帶她出去玩。”
“後來有一天,她驚慌地說,想趕緊和我結婚。我心裡隻顧著高興,她已經二十歲了,那天我依著她,偷偷和她領了證。婚禮前夕,我卻找不到她了。”
“徐家和柏家所有人都很焦急,徐傲宸表現十分冷漠,當時我隻以為他對找回來的妹妹沒有感情。誰也沒有懷疑過徐傲宸對自己的妹妹有瘋狂的佔有欲。”
“我再見到夢儀,已經是一年後了。她懷著孕,精神渙散。”
柏天寇閉上眼:“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那一幕。徐傲宸握住她的手,說即便死了,也不會放過她。夢儀懷孕以後,想過打胎,徐傲宸也沒想讓她生孩子,一切隻是個意外,但是她的身體,精神,都不允許流產,她快死了,這才是徐傲宸把她放回我身邊的原因。”
“我們都想讓她活著。徐傲宸愛她,我也愛。你出生以後,夢儀自殺過,徐傲宸把她救了回來,徐傲宸知道,如果他活著一天,夢儀狀態永遠不會好起來,他吞槍自殺了。”
柏正死死握緊拳頭。
有一刻,他寧願自己沒有出來過,或者為什麼剛剛聽力不消失?讓他清楚地聽到了這一切。
怪不得,所有人喊牧夢儀都喊儀夫人,而非柏夫人。她本身就不是貧苦人家的孩子,而是徐家的後代,身份堪比柏天寇。
柏天寇顫抖著嗓音:“現在你該明白,夢儀為什麼那麼恨,哪怕傷害她的人,是個陌生人,她也會心腸柔軟地把你養大。然而那是……她的哥哥。”
她信任,依賴,親近,最後卻禁錮她的哥哥。
柏正生來就不被認可。
從小五感弱,打架不怕痛,不肯低頭。他本來……就是連敗類都不如的骯髒存在。所有人都覺得他會夭折,沒想到他比野草還頑強,這樣竟然都長大了。
“別說了!”柏正猛然站起來。
桌子上馬克杯被摔碎,他大步走出咖啡廳。
柏正像個瀕死之人,急促喘著氣。
過去種種,一幕幕在他腦海裡浮現,關住他的陰暗閣樓,他很難嗅到任何氣味,一暴怒就會瘋狂流動的血液……
這幅骯髒軀體,漸漸會看不見,聽不到。
他本來以為都會好,可是此刻他知道,永遠不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