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丁梓妍微抬下巴,眼裡帶著勢在必得的光。
喻嗔邊收拾書本,邊問出自己的疑惑:“這次比賽不是叫‘體育聯賽’嗎?我聽說是全市的比賽。”
就連市中心也早早做過宣傳,按理還有總決賽的,喻嗔挺意外,這場比賽竟然在學校比完就終止了。
桑桑聞言,眼裡閃過一絲失落:“是聯賽,但是我們學校從來沒有參加過全市高中的總決賽,”她聳聳肩,“人家瞧不起我們學校唄,覺得一群非主流小混混,沒資格。”
起初衡越也加入過一年比賽,可是別的學校穿著整整齊齊的校服,青春陽光。而衡越體校的男生女生燙發染發,一過去就被人指指點點,體校學生的脾氣上來了,當場就和一個市三中的高材生發生了衝突。
後來這麼多年,衡越體校都沒再去參加全市聯賽,久而久之,便喪失了比賽資格。
桑桑憤憤道:“主辦方出臺了一個什麼破規定,聯賽變成全面比賽,學校得有人成績上五百分,才可以參加體育類聯賽。說得倒是好聽,為了促進文化課學習。”
當時這個政策一出,衡越體校成了笑柄,這個要求並不算高,甚至對別的學校來說相當於無門檻,偏偏衡越體校一個沒有。
喻嗔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原因。
放學的時候,喻嗔問邢菲菲:“你想去參加全市聯賽嗎?”
邢菲菲訝異地看她一眼,眼裡怔然,然後低頭玩指甲:“不想。”
喻嗔知道邢菲菲沒有說實話,邢菲菲天天都堅持跑步,她雖然端著一張高冷的臉,但是上次和父母打電話險些吵架吵得哭了。
誰都想證明自己,誰也不想做別人眼中的垃圾。
那麼,所有人眼中的敗類柏正呢?
他其實是不是也向往可以更好?
喻嗔走出校門,她回家要坐23路公交車,這個公交半個小時一班,十分拼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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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公交站的路上,喻嗔看見了水吧裡的柏正和丁梓妍。
柏正翹腿躺在沙發上打遊戲。
丁梓妍撒嬌道:“阿正,你幫幫我嘛,我隻是想要一張體育館總決賽的入場券。牧原那天要比賽,我想去給他加油。”
柏正眼皮子都沒抬,手指點著屏幕放技能,譏笑道:“你腦子沒病吧,找那傻.逼啊。”
丁梓妍已經習慣了他說話方式,然而聽到這句話,她依舊有幾分難堪。
她不是沒找過牧原,但當時牧原皺了皺眉,說沒多的票。
丁梓妍知道牧原溫和脾氣好,幹不出搶別人票的事,她隻能來找柏正。
丁梓妍咬牙:“他說沒票。”
“他沒有,老子就有?”
“我相信你有辦法。”丁梓妍篤定道。
“沒有,”柏正毫不客氣,“我又不比賽,關我什麼事。”
“柏正。”丁梓妍看著他,突然說,“我真的很想去,你就當念在我半年前去災區看你的份上,幫我一次吧。”
柏正打遊戲的手指頓住,好半晌,他笑了下:“成啊。”
他想想半年前最冷最落魄的那個春夜,收到的唯一一條被子,丁梓妍也是唯一那個不遠千裡追隨他來看他的人。
丁梓妍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這句話依舊有用。她雖然有幾分心虛,但是見目的達到,一時間也隻顧得上高興。
柏正突然覺得很煩躁:“周一給你。”
丁梓妍歡歡喜喜走了。
喻嗔隱隱約約聽到“災區”,但是偷聽別人講話不禮貌,盡管十分好奇,但她隻看了一眼,就自己去公交站了。
柏正打完一局遊戲才離開,路過公交站,他一眼就看見了喻嗔。
少女背著布書包,站在十月秋色裡。
因為放假回家,她馬尾散下來了,細軟的發披在肩頭,末端微卷,少了幾分稚氣,多了點鍾靈毓秀的美。
柏正突然想起不知道小學哪一年學的一句詩——“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他成績渣得要命,來來回回不過隻記得幾句詩,這句就是其中之一,人生第一次讓他感覺到意境美的詩,他至今記得那種震撼感,沒想到竟在此刻與她重合起來。
對上他眼神,少女下意識錯開目光,一副怕了他的模樣。隨即又想起什麼,硬生生逼自己看著他。
柏正也說不出為什麼,就突然很想笑。
“喂,過來。”
喻嗔其實看見他就頭皮發麻,但還是讓自己心懷敬仰,噠噠噠走過去了。
柏正說:“看見我高興不?”
柏正看見她臉頰微不可察鼓了鼓,十分少女氣的動作,轉瞬她忙不迭點頭,脆生生應:“高興的。”
“但我看見你不高興。”
喻嗔覺得他好無理取鬧,她也不知道說什麼,隻好輕輕說:“噢。”她告訴他,“一會兒公交車來了,我就回家。”你就不用看見我了。
喻嗔想起什麼,嘴角甜甜上彎:“柏正,你想去體育館參加比賽嗎?我看過你打排球,真的很厲害,我覺得你可以。”
秋風拂過她細碎的額發,她說“你可以”三個字時很認真,眼裡帶著光彩。
柏正猝不及防對上這樣的眼神,尾椎骨都麻了。
他心裡罵娘,幹脆懶懶靠車上,若無其事笑了下:“沒聽過外面對我們這些垃圾的評價嗎?要不要我復述一遍?”
說白了,他們連參賽資格都沒有,一群社會敗類。
喻嗔搖搖頭,告訴他:“不要聽他們說什麼,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你就是什麼樣的人。”
柏正嗤了一聲:“給老子灌雞湯啊,老子不吃你這一套。”
第24章 別怕
這是柏正小時候就明白的道理, 他越兇越狠,就越能長久地活下去。
竄進小巷的野貓看見柏正,受了驚嚇,又連忙跳出來。
喻嗔鑽進小巷, 在他身邊蹲下來:“柏正, 我們要去醫院。”
她抬起手,想扶他起來。
他嘴角的血跡已經凝固, 柏正啞聲說:“你別管我了。”
他母親要打死他,柏家一個家族都沒有辦法管他。喻嗔被他欺負被他騙,他甚至沒有對她好一天, 連該贖的罪都沒有還完, 她沒有理由管他。
柏正甚至有那麼一刻,想要告訴她:我不是你恩人,你恩人是牧原, 你別再碰我了, 你找他去吧。
這個世界,本來就不該奢求有人會純粹愛他。
他黑瞳落在少女身上,這輩子第一回安靜得出奇。她那麼好看, 手電筒光束中, 少女側顏像是渡上了光暈。整個體校,有很多男生喜歡她。可她總是傻乎乎跟著他跑,努力讓他去比賽, 給了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贏的機會。
柏正從未這麼清晰地認識到, 喻嗔不能再碰到他, 疼痛不會讓他死,可她有一天會的。
他自嘲一笑,剛要張嘴,一口血湧出喉嚨。
柏正臉色變了變,咬緊了牙關。
喻嗔把手電筒放進荷包。
四周一下子昏暗不少,她理解不了柏正的倔強,隻好輕聲告訴他:“隻要你需要我,我就不會不管你,別害怕,我帶你去醫院。”
少女小心翼翼的,避開他身上明顯的幾處傷,吃力把他扶起來。
高大的少年很沉,喻嗔一個趔趄,怕他摔了,還是努力站穩。
柏正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她扶著他,一步一步,走出昏暗的小巷。
柏正看見了學校裡照出來的微光,然後是街道兩旁的光,接著是夜晚霓虹的光芒。
快入冬,街上的行人很少。
他們背後,鐵欄杆高高豎起,柏正早就沒有力氣了,半邊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少女身上。
他垂下目光看她。
少女身軀稚弱,這一年她還沒徹底長大,然而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堅毅。
柏正看著看著,心裡竟泛出了痛。他或許注定應該死在這一夜。
柏正緩緩收緊自己手指,觸碰到她的溫度。
很暖,和這個秋天一點都不一樣。
他不知道飛蛾第一次碰到火時,是不是也像他一樣滿足。他看見自己的血,沾了一些在她衣服上,似乎把她也染髒了,柏正手指顫了顫,收回手。
喻嗔焦慮地發現,學校門口沒有車路過。
“我們去街道,可以嗎?”
柏正整個口腔都是血腥味,見她看自己,他點點頭。
喻嗔便扶著他,往對面街道走。
“慢一點,別怕,柏正,我們很快就會到醫院的。”
他便真的一點也不怕了。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明白,原來隻要有人溫柔些而堅定向他走過來,自己不用那麼兇橫,也能活下去。
兩個人好不容易到醫院,這一晚折騰到了半夜。
給柏正檢查的醫生取下口罩,喻嗔才知道柏正到底傷得多重。
“現在需要做手術,病人肋骨斷了一根。兩隻手的手腕和一隻腳腳腕脫臼,內髒受到重壓出血。”醫生皺起眉,“你是他家屬嗎?手術前需要籤字。”
喻嗔愣住。
她沒想到,這竟然是柏正口中的,他沒事。
喻嗔沒辦法聯系到柏正的家人,而且聽桑桑說,今天把柏正打成這個樣子的,正好就是柏家人。
她有些焦急,想問問醫生,能不能先給柏正手術。
話還沒問出口,一群人急匆匆趕往醫院。
為首的中年男人有幾分眼熟,喻嗔想起前不久才見過他,是柏正叫來和牧原對抗的人。她松了口氣。
徐學民滿臉焦急,連忙和醫生交涉。
柏正從來不讓自己的人跟著他,所以今晚柏正出事,他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徐學民痛心自己的失職。
很快,手術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
徐學民這才有空分出心思給一旁等著的少女,她站在醫院凳子旁,懂事地沒有過來打擾他的安排。
喻嗔不認識徐學民,徐學民卻認得她。
畢竟前後兩回,柏正主動找他們,都是為了眼前這個女孩。
穿著西裝的徐學民,深深給喻嗔鞠了一躬:“謝謝同學送柏少來醫院。”
喻嗔還是第一回被年長的人禮貌鞠躬,有些不自在。
她點頭回了一禮:“既然你們在這裡,那我回去了。”
徐學民自然不會強留她在醫院守著,很是客氣地安排人送她回學校。
喻嗔回到學校,小吃街有幾家店還在運營,野貓蜷縮在巷口,冰冷的風中,它一雙貓瞳在黑暗裡看得清晰,警惕地盯著人類。
喻嗔頓住腳步,去小吃街買了一根烤腸,放在它身前。
她彎了彎眼睛:“謝謝你找到他。”
*
衡越體校這麼久以來,鐵欄杆形容虛設,然而昨夜第一次關閉,讓學生們意識到,這些欄杆的存在並不簡單。
學生們都有八卦好奇心,各種猜測和版本開始在學校流傳。
“那個欄杆,聽說是一年半前修的,恰好就是我們入學那年,圖書館都沒來得及翻修,學校率先修了欄杆。”
“這個我知道,圖書館是柏家捐的款。那欄杆也是他們讓修的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柏正不是柏家唯一的繼承人嗎?昨晚的傳言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說來我一直奇怪,柏正那個家境,怎麼會來衡越念書?他家砸夠了錢,也可以去三中的吧。”
喬輝聽見這些話,來了火氣:“說什麼呢你們!嫌命長啊。”
在十五班,比起柏正,喬輝經常嘻嘻哈哈,稱得上脾氣好,女孩子也相對喜歡和他說話。然而他今天發火,才讓學生們想起這幾個人都不好惹,連忙閉了嘴。
龐書榮拍拍他肩膀:“行了,走吧。”
聽說正哥出事,他們也不打算上課了,好歹先去看看人。
喬輝回頭還不忘威脅地比了個“關上嘴巴拉鏈”的動作。
看到的人都連忙噤聲。
柏正在醫院看遊戲直播,他臉色蒼白,神情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全然不像是做了手術的人,隻盯著大電視上的遊戲畫面。
徐學民被他趕走了。
即便擔憂,但是徐學民深知,這位的脾氣,可比前主人還暴躁。到底一脈相承的血液,骨子裡都偏執又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