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妝兒看了一眼朱謙,也沒拒絕,她回宅子,心中七上八下,還不如侯在此處,至少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便朝小五點頭,小五這才快步退出,與錦衣衛一道趕往城郊。
朱謙見沈妝兒眉心緊蹙,寬慰道,“別急,會把人帶回來的。”
侍從立即奉了茶給二人,又端來炭盆擱在沈妝兒腳下,她與朱謙隔著一張桌子平坐。
沈妝兒握著茶有些吃不下,忐忑不安問道,
“原先沒找到這個地下錢莊嗎?”
朱謙聽出沈妝兒責備之意,緩聲回,“自然找過,隻是畫像有偏差,那人極是狡猾,讓好幾人扮做他的模樣,在不同的地方出現,攪亂我們的視線。”
“最重要的是,他也隻是朱珂手裡的一個籌碼而已,我還在尋其他的線人,就在今日上午,我們截獲了朱珂打算運去邊關的一批軍火,也順帶揪出了蒙兀在城中一批探子,收獲不少,如今隻剩將朱珂抓捕歸案。”
末了肯定地說,“你的人這次立了大功,我想,這該是朱珂最後一條逃生的路,他已經打算離境。”
“難怪雋娘說那人急吼吼要走的樣子。”越這般想,沈妝兒心中越發不安,捧著茶胡亂喝了幾口,過了一會,重重嘆了一口氣,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抬眸,忽然發現朱謙一雙眼還盯著她,眼神深邃而清明,臉色微微一窘,
“殿下,您去忙吧,我在這等著就好。”
避開他灼然的視線。
朱謙這才察覺自己有些失禮,怔怔地點了下頭,“好....”
起身從沈妝兒跟前,不緊不慢邁過。
月白的袍子,熟悉的針腳,洗舊的料子,依然難掩那身清貴華然,
沈妝兒愣住了,他怎麼還穿著她給他做的衣裳。
心裡頓時十分的不自在,他的妻子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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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不是交待了溫寧,讓他將那些舊衣裳給處置麼?
朱謙怎麼好意思穿,他就是這樣的性子,永遠不懂女人的心思,興許順手就穿上了。
沈妝兒倒是不在乎一件衣裳,她就擔心太子妃多想,回頭把賬算在她頭上,她是不在意,躲在宜州天高皇帝遠,可她的家人還在京城,當年不就是因為她,朱珂才對沈家動了手腳?
這也是她不回京的原因。
前太子妃的身份始終有些尷尬,隻有她遠遠地離開,世人才能漸漸淡忘沈家出過一位太子妃的事實。
無論多麼大方的女人,都不會樂意看到丈夫穿別人做的袍子。
沈妝兒嘆了一聲氣。
夜色降臨,錦衣衛的廳堂,氣度森嚴,大門常年緊閉,廳內隻有一女婢垂首默立,腳前的炭盆燒著最好的獸金炭,炭火紅彤彤的,烘得她膝蓋發燙,沈妝兒額尖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不一會,侍從端來描金的漆盤,給她奉上幾樣小菜,沈妝兒無心用膳,可腹中餓著,便草草吃了一些,又喝了幾口暖茶,身上居然燥得慌,招來女婢,吩咐陪她去外頭透口氣。
西鎮撫司的衙門有三進,從中堂後門出來,沿著回廊往西折入西廂房外,卻見外頭隻有個空落落的院子,隱約有一些森木在夜風裡搖曳。
沈妝兒有些想去恭房,西廂房外卻什麼都沒有,不免失望,琢磨著要不要幹脆回府,看到左側廊庑盡頭立著一人。
月白的身影,幾乎將那片夜色給撐開,寬肩窄腰,颀長清雋。
朱謙目光轉過來,落在她身上,好一會沒有動。
沈妝兒看著那身衣裳,再三權衡,還是決定過去提醒一句,從女婢手裡接過風燈,硬著頭皮邁了過去,無聲與他行了一禮,
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衣襟,
“殿下,這袍子有些舊了,已不適合再穿.....”
點到為止,他該明白。
朱謙當然明白,她今日出門焦急,不曾換衣裳,一件家常的軟銀百合裙,素淨的顏色,梳著一隨雲髻,發髻松軟,簡簡單單插著一支白玉鑲金抱頭蓮的簪子,清致婉約。
如同當年在煜王府後院的模樣。
朱謙喉嚨湧上一團酸澀,
“舊是舊了些,還挺合身。”
這是什麼意思?
沈妝兒怔了怔,
“尺寸量好,做的衣裳自然就會合身了,御用監做事一向勤勉,不可能短了殿下的用度,再說,還有太子妃.....”
“哪來的太子妃?”朱謙截住她的話,往前邁了一步。
沈妝兒被逼得後退了下,手中的風燈一晃,光芒閃爍,伴隨她眼底驚色一起落入他眸眼。
“為了引蛇出洞,我與女衛喬裝夫婦,你誤會了....”
詫異從她湿漉漉的眸眼一晃而過,沈妝兒很快恢復平靜,旋即湧上一抹五味陳雜。
三年了,他還未成婚麼?
風起,枝頭上的殘雪,簌簌撲下...
作者有話說:
朱謙:我就這麼暗搓搓從你身邊經過....
第65章
雋娘直到半夜方被錦衣衛送回府邸。
人進來時, 凍得說不出話來,瞧著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嚇得沈妝兒一跳, 連忙吩咐聽雨備熱水, 將人給塞進浴桶裡,雋娘嘴唇打顫,抖抖索索在水裡泡了許久, 直到狠狠打了幾個噴嚏,方才說話, 一開口便哭了出來,
“姑娘, 奴婢差點以為回不來了....”
隔著浴桶將腦袋往沈妝兒懷裡蹭,沈妝兒抱住她輕輕安撫,懸了一夜的心總算放下,話卻不客氣,
“你活該,誰叫你一個人往那種地方鑽?”
雋娘跟了她這麼多年, 頭一回露出這般膽怯的模樣, 可見當時情形有多危險。
“奴婢隻是想去瞧一眼,哪裡曉得撞上他逃跑,他欲沿渭水往西北,繞道隴西出關, 奴婢死皮賴臉纏了他許久,最後被他扔水裡, 幸好錦衣衛來得快, 否則奴婢就要凍死在水裡了。”
春頭的天氣, 渭水沁骨冰涼, 雋娘雖會凫水,卻不一定有活路。
沈妝兒又氣又心疼,從聽雨手裡接過幹巾裹住她發絲,“活著回來就行了,你若再這般胡鬧,我把你送回京城得了。”
雋娘連忙說不敢,老老實實認錯,保證再也不幹出挑的事。
沈妝兒再問那線人如何了,雋娘隻回道,
“那個男人被抓去了錦衣衛,具體的不清楚,不過那人怕死,總該能翹出一些消息來。”
沈妝兒盼望著朱珂能盡快落網,他可是沈家的仇人。
這一夜主僕二人擠在一個被窩裡,嘀嘀咕咕說了半晌話方睡著。
當初離開宜州,是要送一匹茶葉絲綢去涼州,涼州去長安有上千裡,原先是打算讓雋娘帶著幾個伙計再與宣家鏢隊去一趟涼州,雋娘經此一難,沈妝兒舍不得她遠行,將錢莊交給她,打算親自前往。
除了避開朱謙,也想去廣闊的天地看一看,瞧一瞧。
涼州乃大晉西北門戶,她這些年開拓運河,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物,總聽人說涼州風物人情與關內迥然不同,有心開闊眼界。
收拾好行裝,於正月二十二這一日出行。
這一趟貨本就是隆商鏢局的鏢,瞞不過宣循,沈妝兒帶著容容與聽雨乘車,宣循親自押鏢,路上風和日麗,車馬粼粼,到了蕭關下,方發現這是個很熱鬧的集市,鋪子裡有許多西北的和田玉,料子比市面上賣得要好,價格還便宜好幾倍,主僕三人歡歡喜喜挑了好些玉料,又買了幾個镯子與墜子,臨走前發現幾個香料攤子,是西域來的好貨,宣循立在一旁慢慢翻著香料盒子,悄聲道,
“到了涼州,好的香料更多,你就買些路上玩一玩。”
沈妝兒依了他。
蕭關下有個關城,酒肆客棧應有盡有,打算在這裡歇上兩日,出了關,路途遙遠,怕是再也沒有這麼舒適的地兒。
選了城中最大的客棧,宣循特意包下三間,將中間最大那間給沈妝兒,他與小五護在左右。宣循著實體貼,處處周到,他見多識廣,十分風趣,這一路不知講了多少笑話與沈妝兒聽,模樣也好,又肯當贅婿,聽雨與容容便勸沈妝兒思量思量。
沈妝兒一笑,“我想想吧。”
聽聞夜裡客棧前的大廳有賭局,這種賭局並非地下城的豪賭,是男女老少都可參與的那種,每過蕭關的客商行旅總要在此處賭上一把,倘若運氣好,也能掙些過路費。
沈妝兒還從未下過賭場,有心去湊湊熱鬧,隨意撿了件素褙穿著下了樓,宣循已在院子裡等著她,上下打量她一眼,她亭亭玉立,總是給人一種柔軟美好的感覺,讓人不敢褻瀆,明明已不著粉黛,站在人群裡,一眼就能看到她。
宣循眼斜長如月,不太放心,“姐姐怎麼穿得這麼單薄?邊關夜裡寒涼,姐姐莫要凍著。”
沈妝兒訝異回道,“不是聽說廳堂內熱和得很?”她已經穿的不少,身上有件厚厚的褙子。
宣循當然知道,隻得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咳了一聲,一面將自己身上的披衫給解下,遞給她,“這裡魚龍混雜,姐姐還是小心些。”
沈妝兒笑著搖頭,“不必了...”
宣循也不在意,將披衫往手肘一擱,先一步踏入廳堂。
堂內燒了地龍,人滿為患,四處充滯著喧鬧的氣息,果然有不少婦孺老少,喜笑盈盈,小孩子在角落裡擺了一桌,趴在桌案上不知玩什麼博戲,面前也擱了些玩具當賭注。
總共大約有二十來桌,沈妝兒細細看過去,有葉子牌,投壺,下棋,還有骨牌等等,五花八門,各類民間賭具齊全,難怪男女老少皆宜,估摸著路過行人無趣,設此賭場解悶。
這裡的打法與京城不同,沈妝兒也懶得下場,坐在靠窗的一個小攤吃糯米圓子,放聽雨跟容容去玩,獨小五伺候在側,她給小五點了一碗刀削面,桌子不夠,小五蹲在一旁的小案上吃。
才吃下兩口,一個高大的身影罩了過來,遮住了她的視線,沈妝兒訝然抬眸,撞入他幽黯的深瞳。
朱謙堂而皇之在她跟前坐了下來,他背對著廳堂,面朝窗口,背影如山一般穩穩地矗立,
迎上她吃驚的神色,眼神冷清,“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