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三小姐發高熱了,快些去請馬太醫!”
沈妝兒雙唇又幹又紅,眼皮無意識地沉著,看樣子是燒糊塗了,丁姨娘急得掉淚,將被褥全部推到一邊,露出她光潔的額面,小丫頭已匆匆打了一盆涼水來,丁姨娘挽起袖子用繡帕沾水擰幹給她捂額頭,過了片刻,急著問下人,
“馬太醫呢,不是住在府上嗎?怎麼還沒來....”
她照料沈妝兒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她病得這麼重。
烏沉沉的天積著厚厚的雲,寒風又幹又烈,像要下雪了。
留荷與聽雨睡下沒半晌,全部都驚醒了,裡裡外外的下人聚在屋子裡。
馬太醫提著醫箱匆匆趕來,身後跟著一臉焦急的曹氏,眾人慌亂讓開一條路,讓馬太醫把脈。
馬太醫先往床榻看了一眼,沈妝兒身上擱著一條薄衾,面色發紅發燙,是發高熱了。
他鎮定地將醫箱遞給藥童,先上前給沈妝兒看診,一會兒撥了撥她眼皮,一會兒探了探她手脈。
床上的沈妝兒,斷斷續續傳來模糊的囈語,
“孩子....孩子保住沒....”
“好疼.....”
她眉頭緊皺,纖瘦的身子被捆住一般,在塌上翻來滾去,手更是不自覺地發抖,仿佛正在經歷什麼煎熬痛苦。
馬太醫斷定她是高熱伴驚厥之症,症狀頗為嚴重,大著膽子開了一劑猛藥,
“迅速去醫藥局抓藥來!”馬太醫將方子遞給藥童,藥材有高低差次之分,錯毫釐,藥效差之千裡,醫藥局的藥必定比外頭的藥要好。
藥童拽著方子不顧寒風,腳底生風往門口奔,這時,守在沈府大門附近的錦衣衛見狀,立即上前將人給擰上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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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去抓藥嗎?”
“是,郡主病重,師傅遣我去醫藥局抓藥。”
錦衣衛力夾馬肚,飛快載著他駛往皇宮。
馬太醫對治療肺咳高熱之症,極有一套,喚來留荷教她給沈妝兒刮痧退熱,
“你待會先給郡主在後脊這幾處刮痧,一定要刮出黑痧來,才見效....”又教留荷推拿之術。
留荷拿著刮痧棒忐忑地進了內間,聽雨上榻幫著她將沈妝兒衣裳解開,露出發紅發燙的玉背來,留荷看著沈妝兒的背脊,雙手猶然在發顫,聽雨見狀,急得奪過刮痧棒,
“我試試!”
“不是這樣的,是刮這裡,你小心些...”留荷在一旁手忙腳亂指揮。
聽雨也有些摸不著門路,手一下去,沈妝兒迷迷糊糊喊痛,嚇得她住了手。
這時,容容邁了進來,將二人撥開,接過刮痧棒,“我來。”
容容先將刮痧棒上刮了一層茶油,細細地往她後背捋,待她漸漸適應,便加重力道。
床上的沈妝兒痛得直扭身子。
容容卻不慌不忙,吩咐留荷與聽雨,
“你們二人上榻,拽住姑娘,別讓她動。”
二人嚇了一跳,“這樣成嗎?”
“相信我。”
二人半信半疑,一左一右鉗住沈妝兒的胳膊與腿。
容容重重地刮下去,很快帶出一片黑痧出來。
沈妝兒迷迷糊糊閉著眼,痛得直哭,費勁掙扎,恹恹求饒,留荷與聽雨心生不忍,幾番想要放棄,
“行了嗎?”
容容搖頭,反而鎮定道,“不行,就是要讓姑娘疼,讓她動,才容易出汗,出了汗,燒便退了。”
馬太醫在外間聽到這話,眉色一揚,這丫頭倒是頗懂些醫理,
“就是如此,郡主高熱,晚一刻退,便多一分危險。”
兩位丫鬟嚇得心神一凜,再也不遲疑,狠狠摁住沈妝兒。
不一會,容容擱下刮痧棒,雙手從下往上捏脊,沈妝兒皮肉本就生得細嫩,手一下去,皮肉一點點往上翻,紅了一大片,這下疼得沈妝兒嘶聲力竭地哭,她模模糊糊的,沒有意識,如同在泥潭裡掙扎的泥鰍。
眾人心疼也隻能忍著,大約一刻鍾後,後背總算是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湿噠噠地黏了她一身,容容趕忙將汗水擦淨,又替她換了一身衣裳,吩咐留荷給她喂一大碗水,沈妝兒臉上的潮紅終於褪下,漸漸迷糊睡過去。
中途磕磕絆絆喂了一碗藥下去,又過了片刻,汗水再次侵襲,婢子們重新再換了一身,這回總算幹幹爽爽入睡。
雪花如片羽,盤旋而下。
暮色裡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靜靜停靠在沈府外的小巷,飛雪將馬車渡上一層銀色,它似與天地融為一體,不仔細瞧,分辨不出是輛馬車。
它也不知在此逗留多久,無聲無息的,仿佛也就這樣沉寂在時光深處。
須臾,門吱呀一聲,打破這片沉寂,一人裹著一件厚厚的皮氅打小門邁出,不深不淺的腳印落在雪地裡,雪還不厚,薄薄的一層如清霜,踩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地響。
雪越下越大,馬漁堪堪走了一小截路,睫上便染了一片冰霜。
他輕輕將霜雪抖落,又將大氅給解下遞給趕車的侍衛,方掀開車簾往裡鑽去。
馬車主位上坐著一道端肅的身影,他的五官極為深邃,刀鞘般的眉宇似被霜雪壓著,冷冽中帶著幾分沉鬱,瞧見馬漁,語氣尚算溫和,
“燒退了嗎?”
“退了,人現在安安穩穩睡著,咳嗽也有所緩解...”馬漁面露幾分疲憊,有些欲言又止。
朱謙眸光生厲,憂色漸而浮了上來,“怎麼了?”
馬漁猶疑地望著朱謙,他旁觀這段時日,以朱謙對沈妝兒這態度,二人怕是斷不了,症結何在,怕還在那個落空的孩子,
“殿下,郡主燒得迷糊的時候,嘴裡喚著的是孩子.....”
朱謙心猛地一揪,喉嚨一下澀住了,黏了黏,方擠出一道澀聲,“她還說什麼了....一字不差地告訴孤...”
馬漁回想今日沈妝兒那孱弱又絕望的模樣,心裡也難受,
“郡主說得也不多,就是,孩子...疼啊之類,還說了不要離開,不想離開這些字眼.....說的最多的便是疼.....”
朱謙的瞳仁猛地縮了縮,心如同滾入油鍋,呲呲的發炸,疼痛後知後覺侵入五髒六腑,漸漸順著滾燙的血脈蔓延開來。
雙眼埋在掌心,腦門重重往車壁上一磕。
她定是因昨日沈玫兒一事,想起那個失去的孩子....
他也想他....
這一夜朱謙又做了噩夢,夢到朱珂控制皇宮後,他連夜離開京城,那時的沈妝兒胎像不穩,他擔心路途顛簸,將她暫且留下來,以穩住朱珂,給他爭取時間,等他在雍州安定下來,便來接她。
一路潛往雍州,他不知遭遇了多少殺手,萬幸順利抵達封地,待他收整勢力,站穩腳跟,派人前往京城接人,去的人杳無音訊,遞給沈妝兒的信,也毫無回音。直到一個冰天雪地的夜,他收到溫寧的密函,告訴他,妝兒一屍兩命,早產而死……
他一口血噴出,直直倒在雪地裡…疼痛扎入背心,痛感太過真實,夢境被打斷,朱謙猛然驚醒。
窗外北風肆虐,朱謙大汗淋漓地坐在床榻,望著黑漆漆的窗外大口喘氣,夢裡的情形不對,妝兒沒有死,溫寧不會背叛他,是誰在算計他們夫妻?夢太零碎了,朱謙一時抓不到頭緒,不過有一點可以確認,王府被人控制了,來往雍州與煜王府的人手該是被全部絞殺,有能耐做到這一點的,隻有朱珂。
*
沈妝兒這一病,整整三日方能下床。
病去如抽絲,人雖是不咳了,燒也退了,面色卻白如薄紙,眼窩微陷,回來這段時日養起來的氣色,一下子便還了回去。
曹氏急著要給她補身子,被馬太醫哭笑不得按住,
“二夫人,郡主如今剛好,得溫補,我教了幾張食療的方子給你們家的小容姑娘,讓她照料便成。”
自那日馬漁遇見容容,發現這小姑娘心性堅韌,極為沉得住氣,對她生出幾分欣賞,得了空特意與她聊起了藥膳,不成想這小姑娘極有自己一套見解,可惜是位姑娘,否則,定將其收為徒弟。
沈妝兒將這一切收在眼底,便唆使著容容拜馬太醫為師,馬太醫哪敢收女弟子,卻還是磨不過容容與沈妝兒,答應每旬以給沈妝兒請平安脈為由,教容容半日,容容喜極而泣。
雪下了兩日,昨日剛放了晴,屋檐下杵著一排長長的冰棍,一點點消融,正是最冷的時候,婢子們拘著沈妝兒,不許她出門。
她百無聊賴,託腮倚在窗塌下,那雙清澈又靈動的眸子,不遺餘力地從窗縫裡尋一絲雪景。
京城富貴府邸都用玻璃做窗戶,外面的景色可瞧的清清楚楚的,可惜沈家沒有,用棉麻做的厚厚一層窗紙糊著,隻模糊瞧見些影子。
聽雨知她無聊,捧著一匣子過來,替她塗丹蔻,沈妝兒爬坐起來,將薄衾擁在懷裡,懶散地將白皙的手指伸出,任由她搗騰,
“玫兒怎麼樣了?”
“二小姐好多了,肚子也不疼了,虧了馬太醫這幾日在府上,照料了您,也順帶幫著二小姐把胎給坐穩,二夫人不知多高興呢,就說沾了您的光....”
聽雨又咧嘴笑了笑,“不過,楊夫人的意思是讓咱們二小姐在娘家住一陣子。”
“為何?是不是楊家出了什麼事?”
“奴婢打聽了一嘴,聽說那日二姑爺出事,楊家那兩名姨娘隻差沒將高興寫在臉上,連著那兩名兄弟也不管不問,楊夫人很是惱火,怕惹得二小姐動胎氣,讓二小姐在娘家住著,楊夫人回去將妾室料理清楚,再接二小姐回去。”
沈妝兒聞言一陣唏噓,“原以為二姐算是嫁的如意郎君,府中卻不安寧,可見女人還是不嫁人的好。”
聽雨聞言睜大了眼,“主子,您不會真的想招婿吧?”
沈妝兒見她一雙眼興奮地放光,捏了捏她鼻尖,“招婿怎麼了?你不贊同?”
“贊成,贊成,恨不得您招婿呢,這樣,趕明兒咱們去扎個繡臺,比武招親,姑娘您瞧見哪個俊俏的,便將繡球拋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