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妝兒在一旁問道,“二姐夫武舉結束多久了,吏部那邊可有消息?會給他授一個什麼職位?”
廣寧伯府空有一個爵位,老爺子去世後,楊家在朝中徹底沒了人,原先還能靠表姐淮陽侯夫人在淮陽侯跟前說句話,上回廣寧伯夫人站在了沈家這一頭,已是將表姐給得罪了,自然不會豁下臉去低頭。
玫兒寬心道,“還沒消息,三郎打聽過了,武舉派官,得要吏部與兵部合議,快則年前定下來,慢怕是要到年後了。”
還有兩個月就要過年。
沈妝兒思忖道,“兵部先理出空缺,再由吏部論資排輩,授受官職,著實需要一段時日。”
事實上,吏部單月小選,雙月大選,走門路的如過江之鯽,僧多粥少,好的空缺怕是早早被定下,若無人打點,運氣不好,興許要等上個幾年。
除了三品以上官職空缺,由廷議廷推,餘下的便是吏部三位堂官自行擬定,再交予內閣審議,司禮監批紅。
等等,司禮監....
沈妝兒想起了劉瑾,頓時有了主意,“玫兒,你別急,容我替你想想辦法。”
沈玫兒聞言,便以為她要去尋朱謙,連忙搖頭,“妝兒,切莫因為我跟太子低頭,吏部尚書王大人最是公正公允,他定不會埋沒了夫君....”
沈妝兒聞言失笑,“誰說我隻能尋他,我還有旁的門路。”
劉瑾如今是東廠提督,兼任司禮監秉筆,有批紅之權,她與劉瑾的關系,知道的不多,沈妝兒也不會到處嚷嚷,劉瑾身份貴重,不能讓他沾染不好的名聲。
“我試一試,不成你別怪我。”沈妝兒也沒把握。
她也不打算讓劉瑾破格,無非是希望劉瑾留個神,莫讓楊三郎被人頂替了。
先前劉瑾曾告訴過她,若有事,便派人去澄清坊燈市第三個街口的藥鋪留話,回頭劉瑾自會來尋她,那個藥鋪該是東廠的暗樁。
沈妝兒打算明日親自去一趟,怎知翌日醒來,打了個噴嚏,略有頭重腳輕之感,想來是昨日入宮,著了涼,上午鼻涕便流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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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妝兒這一病,可是愁壞了家裡人。
丁姨娘親自過來照料,文姨娘帶著秀兒杵在屋子裡,有心幫忙,卻無處著手。
過了一會,老太太帶著玫兒,恪兒與王氏過來探望,原不算小的東次間,竟是擁擠不堪。
沈妝兒倚在塌上,十分不好意思,一面掖著帕子擦鼻,一面笑著道,“祖母,您快些回去,莫要過了病氣給您,”
老太太立在珠簾下細細打量她,見她精神還不錯,該是小病,也就松了一口氣,打算過來坐一坐,被王氏與恪兒強行給攙走了。
沈妝兒趕了老太太,又將玫兒給趕出去,懷了孕的人,身子最是虛弱,一個不留神便生了病,等到屋子裡清淨下來,沈妝兒仰頭倒在床榻,忽然笑了出來。
在王府時,她每每生病,也就身旁丫頭婆子上心,朱謙極少過問,最多是溫寧遣人來關懷兩句,回了娘家,打個噴嚏便惹來一屋子。
被人放在手心上寵著的感覺,久違了。
中午歇了一覺,出了一身汗,有好轉的跡象,用熱熱的水泡過身子,換了一身幹爽舒適的厚褙子出來堂屋透口氣。
天色將晚,晚霞在天邊鋪了一層錦毯,瑰麗多姿。寒風肆掠,生生將她掀了個倒仰。
風灌入她眼角,逼出盈盈的淚花,沈妝兒愣愣地看著夕陽,打了個噴嚏,懊惱道,“今日風怎麼這般大....”
話落,忽然聽見上房的方向傳來嘈雜的響聲,沈妝兒心中湧上一股不安,側耳細聽,還是聽不清,便囑咐聽雨道,
“快些去打聽,出了什麼事?”聽雨應了一聲,利落地往老太太正院趕。
留荷攙著沈妝兒進了裡屋,守門的女婢將厚厚的布簾給掩上。
沈妝兒坐在窗下,擎著一杯熱茶驅寒,留荷在一旁勸她少喝些,怕喝多了不用晚膳。
廊庑外響起聽雨急切的腳步聲,沈妝兒心神一凜,連忙起身,掀開珠簾來到外間,聽雨已氣喘籲籲進了屋,顧不上行禮,上氣不接下氣道,
“姑娘,大事不好,楊三郎今日在馬球場上打死了人,人已被順天府帶走。”
沈妝兒一口茶嗆在喉嚨,猛咳了幾聲,脹紅了一張臉,抓著聽雨手腕問道,
“玫兒知道嗎?”
聽雨眼眶一酸,重重點了頭,“二小姐已經知道了....”
沈妝兒臉色一變,顧不上披大氅,迅速撥開聽雨往正院跑,聽雨連忙折身跟了過去,留荷急得入內拿來一件厚厚的海棠緞面披風,飛快地跟了過去。
追到明熙苑外,匆匆往沈妝兒身上一裹,二人一左一右攙著她往正院走,
“姑娘,事情已經發生了,您先別慌,您自個兒還病著...”
沈妝兒滿腦子都是前世孩子流產的情景,眼下沈玫兒聽說了楊三郎的事,能不動氣?她自己受過的苦,決不能讓親人再嘗受...
果不其然,剛踏上正院的廊庑,便聽到裡面哭天搶地的,
“快去請大夫!快!”
“玫兒,孩子最重要,你先保住身子,其餘的咱們再想法子....”
是曹氏心急如焚的哭聲。
沈妝兒心口湧上一股血腥,紅著眼,推開留荷與聽雨,幾乎是衝進了正院,繞過屏風進了東次間,見沈玫兒縮著身子側躺在羅漢床上,一張臉煞白如雪,幾乎是氣若遊絲地喘著氣,而在她身下,已有血色瘆了出來。
沈妝兒見狀,一陣眩暈,扶著屏風穩了穩身子,連忙奔過去,蹲下來拽住了沈玫兒枯瘦乏力的手腕,
“玫兒,你聽說我,你一定要沉住氣,你若保不住這個孩子,今後就難再生了....”
她當時就是這樣啊....
沈妝兒已辨不清是在心痛前世的自己,還是心痛眼前的姐姐,一雙目通紅如血,咬了咬牙狠道,“玫兒,你信我,我一定救出楊三郎,他一定會沒事的....”
沈玫兒聽了這話,虛白的眼神微微睜了睜,額尖的汗倘入眼角,夾著眼淚一同淌下,她仿佛是尋到救命稻草一般,殷切地又極為虛弱地望著沈妝兒,發紫的嘴唇顫了顫,想要說什麼卻擠不出....
沈妝兒心口鈍痛,募的一拂眼淚,握緊了她的手,篤定道,
“三郎是個穩重的人,一定不會殺人,其中定有誤會,我現在就去順天府,玫兒你答應我,隻要你保住孩子,我保楊三郎無事。”
沈妝兒心裡其實並沒有任何把握,可是陷入絕境的人哪,最需要的是一抹希望,她不希望玫兒像前世的自己,躺在血泊裡,哭救無門,心如死灰。
沈玫兒眼中總算是有了些希冀的光,沈妝兒衝她一笑,都忘了自己還病著,仿佛是一個無往而不利的戰士一般,堅強無畏地站起,轉身,昂然地邁入寒風裡。
已有下人去側門備馬車,大少爺沈慕聞訊匆匆趕來,要與她一道去順天府。
關鍵時刻,擰成一股繩,是沈家的家風。
曹氏淚流滿臉地跟著送她至正院外,
“妝兒...妝兒,拜託你了....”
她慌得六神無主,雙手作著揖。
丈夫遠在邊關未歸,眼下唯一可以倚靠的隻有沈妝兒。
沈妝兒立在石徑上,回望堂屋,廊庑次第點了燈籠,暈黃的光芒與漸暗的天色連成一片,似她心裡升起的明燈,海棠紅的緞面披風將她面頰映得比那晚霞還要嬌豔,她看著倚在門口,殷殷期望的家人,胸膛湧上一股熱浪。
這一場奔赴,隻許贏不許輸。
她在救玫兒,也是救前世的自己,給那一直遊蕩在暗夜深處的孤魂一絲聊勝於無的慰藉。
與兄長沈慕趕到垂花門,卻見廣寧伯夫人一臉慘色踏入門檻,她抬目望見沈妝兒,雙膝一軟,幾乎是跪了下來,
“郡主....”
沈妝兒迅速上前將她攙起,穩住情緒,“還請夫人去寬慰玫兒,我與兄長走一趟順天府。”
到了楊夫人面前,她便不敢放大話,事情沒弄清楚之前,她什麼把握都沒有。
楊夫人淚水綿綿,二話不說將路讓開,目送沈妝兒上了馬車,沈慕騎馬護著遠去,方折往上房探望沈玫兒。
*
順天府。
府尹常秀山剛從刑部交完卷宗回來,剛翻身下了馬,便被威遠侯府的大少爺與大少奶奶攔住了去路,
“常大人,您可得給咱們姚府做主,廣寧伯府的三少爺楊詢今日在馬球場打死了我弟弟,我弟弟可是我父母的老來子,這會兒二老已在門口哭暈了過去,還請大人替咱們伸冤!”
常秀山一聽說打死了侯府公子,頓時頭大,威遠侯府與皇後沾親帶故,不敢輕視。
他在任這三年,最怕的就是權貴公子鬧事,天子腳下的官員,隨便擰出來一個都比他大,不是今日惹上尚書府,便是明日惹上少卿府,一年三百多日,就沒過上幾日舒坦日子。
常秀山暗道一聲晦氣,不管怎麼說,打死人不是小事。
廣寧伯府是嗎?好像沒聽說過,該是空有名頭的府邸。
常秀山摸一把腦門的汗,臉色鐵青道,“來人,去將這個叫楊詢的捉拿歸案。”
順天府同知打石獅處踱步過來,先朝威遠侯府的長公子拱了拱手,和氣道,“人已關在後衙,聽候府尹大人審問,”
轉身又悄悄覆在常秀山耳邊道,
“大人,這個楊三郎也頗有些來頭。”
常秀山一聽,大有不妙的預感,眼神詢問他。
同知又道,“他是沈家的女婿。”
“沈家?”常秀山愣了一下。
同知大人便知常秀山這是整日忙著京兆府大大小小的事,壓根忘了關注京城動向。
“沈府便是前太子妃的娘家,這個楊三郎是平章郡主的姐夫。”
常秀山的心這才噔的一下,深深看他一眼,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蚊子,不過常秀山在順天府尹任上已有三年,已是見慣大風大浪,當即嚴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