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獻這個人極善言談,一頓飯的功夫,將沈妝兒的喜好摸個門兒清。他慣在畫舫酒樓流連,懂得如何討女孩子歡心,酒足飯飽後,心中便有了成算。
飯後,沈妝兒便告辭道,
“出來久了,怕家中長輩擔憂,還望王爺恕罪。”她盈盈一拜。
朱獻滿臉歉意,朝她一揖,“原是要登門造訪,是我心急了些,約了你在這裡相見。”
又想起隔壁那聲響動不同尋常,朱獻沉吟道,“正好我還有事,不如郡主先走。”
沈妝兒不再推辭,道了謝,便帶著郝嬤嬤與聽雨離開。
午時剛過,日頭卻黯淡了,烏雲沉沉壓在頭頂,光透不下來,有下雨的跡象。
此處離沈妝兒那間皮子鋪近,剛剛過來時並未乘車。
剛邁出紅鶴樓門口,卻見一道明黃的身影打石獅後閃了出來,
“沈妝兒,你真不要臉,這才和離幾日,便勾引十王爺!”
寧倩出現的突然,驚得沈妝兒後退了一步,郝嬤嬤連忙攙住她,聽雨側身往前攔在她跟前。
寧倩穿著一身明黃繡桂花的裙衫,用的是最時新的杭稠緞面,一身穿著招搖過市,襯著氣勢越發跋扈囂張。
她與朱獻的議親進行得十分不順利,又聽說前日霍府宴席上,朱獻出面維護了沈妝兒,便忍不住多想,這兩日她著人私下跟蹤十王爺,前腳見他進了紅鶴樓,她後腳便躲在隔壁的鋪子,等個半個時辰,卻見沈妝兒打裡面出來了,怒火竄至心頭,腦門一熱便衝了出來。
沈妝兒看到寧倩,煩不勝煩,“寧姑娘,你也是大家族教導出來的姑娘,怎麼這般口無遮攔。”
寧倩自以為抓住了沈妝兒的把柄,不依不饒道,“那你如實告訴我,你是不是與朱獻用膳?”
沈妝兒淡聲道,“我與誰用膳,無需告訴你,你也沒資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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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倩不怒反笑,“滿京城都知道我正在與十王爺議親,你卻私下引他用膳,不是勾引是什麼?”
沈妝兒神色淡漠,一條一條反駁,“其一,京城與你議親的兒郎多的去了,原先是昌王府,後來又是十王府,總不能與你議過親的男子,旁人連面都不能見了吧。其二,我不曾聽說你與十王爺定親,既是還沒定下來,你以什麼身份說這樣的話?我是不是也可以說,你言行不檢點?其三,什麼叫勾引?見個面叫勾引嗎?那這麼多年,出入寧府的男子不在少數,敢問寧姑娘私下沒同誰說過話,見過面?”
“最後....”沈妝兒迎著天光,潋滟一笑,“忘了告訴你,我好歹也曾是十王爺的嫂嫂,見十王爺玉樹臨風,瀟灑不羈,想與他說門親事,你待如何?”
寧倩被她最後一句話氣得七竅生煙,
聽雨眼神發亮地看著自家小姐,沈妝兒在嫁給朱謙之前,性子極是跳脫活潑,後來成了煜王妃,才處處小心謹慎,收斂了性子,如今和離了,她仿佛又做回了沈家三小姐。
“沈妝兒,你真是不要臉!”寧倩咬牙切齒道。
寧倩嗓門過大,已惹得樓內賓客駐足觀看。
沈妝兒最不惜得與這種愚蠢的女人起口舌之爭,可圍觀的人多了,也不能任由寧倩紅口白牙汙蔑她,幹脆慢條斯理與她辯,“你一未嫁的姑娘,追著人家男子來這,也不知是誰不要臉...”
“我那是來捉奸!”寧倩把下颌一抬,理直氣壯道。
這時,朱獻從門檻內衝了出來,護在沈妝兒跟前,臉色泛青道,
“放肆,本王與你不熟,亦未同意與你的婚事,容得你在此撒野?汙蔑當朝王爺是什麼罪名,你爹娘沒教你嗎?”
寧倩見到朱獻,底氣頓時盡失,眼淚委屈地溢了出來,眼巴巴道,
“王爺,老齊王明明說您應允了這門婚事,您為何反悔?”
朱獻深吸氣,扶著腰,兩眼望天,“我從來沒有答應過,是老齊王自己弄錯了,再者,即便我答應了,現在反悔又如何?咱們婚事還未定,你便四處嚷嚷,大有逼迫之嫌,我看在老太爺的面子上,一再忍讓你,你如今,越來越不像話了。”
朱獻從袖子掏出一道聖旨,“我奉陛下之命,勸說平章郡主接受封地,替朝廷排憂解難,你卻無端誣陷當朝王爺與郡主,寧倩,你真是膽大包天!”
寧倩望著那道明黃的絹帛,嚇得面色一白,她實在是被近來的傳言攪得心慌意亂,擔心朱獻喜歡沈妝兒而棄她,一時糊塗便幹出了跟蹤一事,至於針對沈妝兒....那是因為沈妝兒與她八字不合,寧倩數次栽在她手裡,心中不服氣,以為今日抓到她把柄,遂大肆宣揚。
她哪會這麼輕易認輸,嘟囔著小嘴道,
“那你們為何在此處見面?”
“為什麼不能在此處見面?有沈府下人為伴,有紅鶴樓掌櫃相陪,我們光明正大商議封地一事,與你何幹?”朱獻認為自己有必要去一趟齊王府,逼老滑頭去寧府說個明白。
這樣糾纏不休的女人,太可怕了。
“你當年躲入昌王世子的馬車避雨,旁人說過你嗎?”
寧倩滿臉脹紅,嗓音弱了幾分,“那不一樣...”
朱獻氣笑了,“是不一樣...”他募的往前一步,逼得寧倩往後踉踉跄跄退了幾步,最後撞在了石獅上,朱獻居高臨下,冰冷的眼神壓在她頭頂,以隻有二人可聽到的嗓音說道,
“當年,你愛慕虛榮,享受昌王世子對你的追求與偏愛,故而不知收斂地出入他的馬車。而今日,是我苦心孤詣想要約她見一面,是我處心積慮想要勾引她,那個不要臉,放下身段,隻求她給個眼神的人,是我......”
寧倩腦子裡轟了一下,雙眼泛紅,不可置信望著朱獻,
他可是全京城最閃耀的兒郎,他怎麼會稀罕一個和離的女人?
那個沈妝兒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麼比得上她?
撞上朱獻虔誠的不容置疑的眼神,寧倩淚水滑落眼眶,自小養成的驕傲隨之寸寸崩塌。
朱獻以憐香惜玉著稱,在女人面前一向是個極為溫和的人,可現在,那雙俊目漫著猩紅,後退兩步,比著沈妝兒,一字一句道,
“給郡主道歉,否則此事絕不善了。”
沈妝兒並不稀罕寧倩道歉,但今日事情已鬧了出來,這個面子她必須要,遂端端正正站著,等著寧倩來認錯。
四周聚了不少人,紛紛指著寧倩小聲議論著。
原先寧夫人安排兩名厲害婆子約束著女兒,隻是寧倩囂張跋扈的性子已養成,她們不僅奈何不了,反倒被寧倩耍得團團轉,此刻才撥開人群追了過來,一個勁勸著寧倩認錯。
寧倩雖吃了兩回教訓,心中卻不服,求饒的眼神幾般戳向朱獻,朱獻把臉別開,紋絲不動。
寧倩冷瞥了一眼沈妝兒,胸口起伏不定,也負氣將臉一撇,“無非是生了誤會而已,犯不著為這樁事斤斤計較,王爺若想逼我,還不如殺了我!”
她了解朱獻,刀子嘴豆腐心,最多是去寧府跟她爹爹絮叨幾句,爹爹回頭將她關個兩日了事。
讓她給當眾沈妝兒低頭,還不嘔死去。
就在這時,兩個膀圓腰粗的婆子,氣勢洶洶自紅鶴樓內邁了出來,一左一右拽住寧倩,雙頰一扯神色兇悍道,
“寧姑娘口出狂言,汙蔑郡主,奴替王爺教訓你!”
話落,一人按住寧倩的雙肩,逼著她跪了下來,另一人站在她跟前,雙眼瞪圓,撸起袖子,跟甩陀螺似的,左一個巴掌,右一個巴掌,甩在寧倩面頰,響聲震天撼地。
眾人被這幕給嚇到了。
沈妝兒吃驚地看著朱獻,朱獻平日溫文爾雅,是出了名的賢王。
論理,他與寧家關系匪淺,不至於這般羞辱寧倩。
倒不是沈妝兒同情寧倩,寧倩哪怕被打死了都跟她沒關系,她吃驚的是朱獻所為。
朱獻自己都吃了一驚,聯想雅間內那道突兀的聲響,朱獻懷疑這是朱謙假借他之名,給寧倩教訓。
為何假借他的名頭呢,是不願被沈妝兒發現。
看來七哥吃一塹長一智,不敢做的太明顯。
他也不樂意被沈妝兒窺出底細,故而端著架子,默認這一舉。
寧倩都來不及尖叫一聲,兩巴掌下去,臉頰的紅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攀升。
寧家的護衛連忙撲過來救人,隻是很快,紅鶴樓內又湧出一波武丁攔住了他們,並將寧倩圍在正中,不許任何人靠近。從穿著來看,這些武丁是紅鶴樓的人,隻是這些人步伐一致,明顯訓練有素。
寧家下人一面派人去搬救兵,一面跪在朱獻跟前求饒。
動靜越來越大,圍觀的人群已將紅鶴樓前圍了個水泄不通。
打到第十個巴掌時,寧倩唇角溢出長長的血液,人恍惚失去了意識,腦袋低垂著,已如一塊抹布似的,任由婆子甩捏。
朱獻心咯噔一下,頓生不安,卻見那婆子無絲毫停下的跡象,忍不住低喝道,
“住手!”
婆子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停了下來,她可是拿了人家的銀子承諾打到服氣為止,誰知道這位姑娘這麼不經打,旋即將人往地上一扔。
眾人探頭一瞧,那寧倩一張臉腫若包子,幾無人形,壓根辨不出是誰,寧府的下人哭天搶地,場面一陣混亂。
朱獻也沒料到朱謙這般心狠手辣,也難怪,上回隨手便捏死了一個人,今日若非顧及寧倩的身份,恐怕此時寧倩已是一具屍身。
寧倩誣陷他與沈妝兒偷奸,著實死有餘辜,隻是不能死在他手裡。
寧家在父皇心中極有分量,不看僧面看佛面。
寧家的人連忙要去扶寧倩,可那一圈武丁站著沒動。
朱獻便知朱謙還有下文,於是扭頭與沈妝兒道,
“郡主,不若你先回府,這樁事交給我料理。今日連累了郡主,在此告罪。”言罷,朝沈妝兒鄭重一揖,
沈妝兒也沒有看下去的欲望,回了一禮,“辛苦王爺,那我便告退。”
朱獻目送她轉過屋角後的小巷內,方收回視線,待回眸,卻發現身邊立著一道清雋的身影。
朱獻指了指地上無聲無息的寧倩,澀聲道,
“放人吧,真出了事,父皇那般交待不過去。”
朱謙負手而立,目光依然停留在沈妝兒消失的轉角,
“事不過三,第一次在昌王府夜宴當眾挑釁,意圖逼死妝兒,第二次,在御花園頂撞妝兒,今日是第三次,我已給了寧家機會,是寧家不加管束,縱容她無法無天,我不能放任她繼續禍害妝兒。”沈妝兒是他的妻子,寧府卻不曾給他面子,既如此,他也不必手下留情。
朱獻聞言也認為在理,“那七哥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