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如此,那她便不等了。
想從瘋子手中逃走,那她需要變得更瘋才是。
第53章
寒風自耳郭呼嘯而過, 帶走了朱謙所有知覺,仿佛有什麼東西狠狠將他的心掐了一把,又順帶將他腦海所有意識給拂空, 他什麼都聽不到, 也看不到,唯有眼前浮現一團白茫茫的光暈,而光暈當中正是那張魂牽夢繞的臉。
他終於來到了她身邊, 她活生生站在他眼前,今後可以護著她了, 可以為她遮風擋雨,下意識抬手想去拉她。
少年毫不留情將那隻掐死過人的手, 給揮開。
“殿下,請自重!”沈藤嗓音如脆玉,擲地有聲。
四周響起一陣倒抽涼氣聲。
溫寧對上朱謙枯槁般的神色,心痛到無以復加,輕輕地想要去安撫他卻不敢,跪著哽咽道,
“殿下, 是臣的錯,為了您的身子著想,一直沒敢告訴您,是臣失職...但, 郡主是當真與您和離了...”
朱謙腦子僵住了。
她是他的妻,怎麼會是什麼勞什子郡主?
不.....
喉嚨卡住一口血, 手掌在半空顫了顫, 墜了下來。
拳頭拽緊了又松開, 手心的汗液順著發白的指尖往下墜...
他茫然地看著那道雍寧不動的身影, 她垂著眸,神情與平日一般無二,不瞧他,也無多餘的表情,仿佛是無波的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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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針扎在心口。
頭頂聚了些雲團,遮住了天日,濃濃的,揮抹不開。
一束薄光透過雲層灑落,將將落在她眉梢,在她周身暈開一團光,她像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
夢裡的場景再次侵襲腦海,血腥緩緩漫上眼眶。
他仿佛墮入了一個不該侵入的領地,窘迫不堪。
溫寧不會騙他。
看來,有人趁著他昏厥逼得父皇下旨和離,這個人不消說,定是王欽。
怒氣竄上眉間,如鋒刃般一閃而逝。
未經他準許,怎麼能算數?
一封聖旨就能攔住他嗎?
隻是,思及夢裡她瑟縮在坤寧宮的角落,肝腸寸斷般的模樣,朱謙心口一陣絞痛,所有蓄起的力量在一瞬間崩塌。
他用強大的意志力,逼著自己壓下胸膛那口戾氣。
往後...退開一步。
沈藤與沈茴相視一眼,暗自吐出一口濁氣。沈藤手心裡都是汗,沈茴脊背更是在發顫,
剛剛那一剎那,似過了一世那般久。
兩位少年一個十二歲,一個十歲,不是不怕,而是與生俱來的骨氣告訴他們,不能退。
淮陽侯反應過來後,瞥著那具已變了形的屍身,額頭冷汗直冒,撲跪在地,
“臣叩請太子殿下金安!”
眾人也紛紛回過神來跪下行禮,心裡各自盤算著,難道皇帝瞞著太子賜旨和離?
看太子這意思,是沒想著和離?
沈家人憂心忡忡跟著跪了下來。
天地間仿佛隻剩他們二人。
冷風卷起她的衣角,在他眼前翻滾,曾經可隨意拿捏在掌心的柔軟,如今似隔天塹。
朱謙負手注視著她,她眸色太淺,眼底的疏離幾乎與生俱來,不用刻意去流露,陌生地令他心尖發怵。
眼見她雙手合在腹前,緩緩要下拜,下意識開了口,
“免禮....”
眾人跟著站了起身。
烏泱泱的一群人,原本是看熱鬧著的,眼下太子駕到,誰也不敢貿然離開,均杵在這方圓五十步內,進退兩難。
沈妝兒將祖母扶起,祖孫倆相視一眼,相攙著打算告退。
步子一邁,身後傳來朱謙暗沉的嗓音,
“...留步....”
二人頓了一下,又回身垂眸面向朱謙,溫順守禮,一舉一動都透著冷漠。
朱謙喉結來回滾動,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稱呼,也不知該說什麼,潛意識就是不想她走,仿佛有滿腔的話欲與她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夢裡的碎片時刻縈繞在心,朱謙回想沈妝兒這半年多來的舉止,她是不是經歷的夢裡的事,他要問個清楚,他要親自與她道歉,
“妝兒,我有話與你說....”
“臣女無話與殿下說。”沈妝兒四平八穩回著,清透明澈的眼眸低垂,自始至終不曾看他一眼。
朱謙呼吸微窒,指尖不可控地顫了顫,心底湧上一股前所未有的酸脹,如鲠在喉。
就在這時,十王爺朱獻搖著玉扇,緩緩步前來,恰恰隔在沈妝兒與朱謙跟前,笑呵呵拱手,
“七哥,你怎麼來了?身子若不好,便多歇著。”
朱謙的視線被他擋了大半,移目至他面頰,眯起一道寒芒,
“多謝十弟關心,孤來看望....”目光在沈妝兒肩身定了片刻,不想承認卻又無可奈何地咬著牙,“平章郡主....”
四個字咬得不輕不重,卻無端令人毛骨悚然。
無論她是太子妃,抑或是什麼郡主,哪怕現在是別人的妻,他都不會放手。
沈妝兒自動忽略了與這個人有關的一切,置若罔聞地撫著沈嬌兒脊背,輕輕安撫她,與她低聲商議接下來的事如何收尾。
朱獻是男人,太明白朱謙那句話的意思,看來,這樁事眾人都猜過頭了,真正要和離的的確是沈妝兒,而七哥還沒死心,朱獻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隻是憑著一股本能的勝負欲,開口道,
“七哥,您是太子,當為天下人的表率,郡主既與你和離,還望七哥莫要糾纏。”
朱謙聞言,手背的青筋隱隱抽搐,眼神陰鬱又沉寂,
“十弟誤會,孤與平章郡主夫妻三載,郡主兢兢業業照料孤,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孤還欠她十一萬日的恩情,今後自當日日回報她。”
不要臉!
朱獻暗罵了一句,扇子一一搭往掌心敲打著,語氣帶著嘲諷,
“七哥,就怕郡主不稀罕您還恩。”
朱謙面不改色地反駁,“十弟欠債不還的嗎?也對,十弟萬花叢中過,若要還恩,教坊裡的姑娘怕是排不過來,也隻能賴掉了...”
“你....”當著沈家人的面被揭老底,朱獻面兒抹不開,將扇子往後頸一插,皮笑肉不笑道,
“我與七哥不同,妻子娶回家了,就一定會好好疼著,護著,絕不會不分青紅皂白斥責她,更不會親信外人,而不信任自己枕邊人。”
一句話將朱謙與沈妝兒之間最大的隔閡給掏了個底朝天。
年初行宮那一幕,歷歷在目,在場諸人也親涉其中。
這怕是沈妝兒決意與朱謙和離的導火索。
朱謙所有的矜傲在一瞬間褪得幹幹淨淨。
朱珂倚在一旁柱子,悠哉悠哉看著二人鬥氣,暗想,朱獻一向滑不溜秋,從不輕易得罪人,莫不是真的看上了沈妝兒?
沈老太太已不想聽他們兄弟掰扯下去,過去的事情終究過去了,他們每一句話都在擠兌朱謙,卻也是在掀沈妝兒的傷口,於沈家而已,朱謙對與錯,悔不悔改已無任何意義。
她松開沈妝兒的手,朝朱謙緩緩施了一禮,嗓音似染了秋寒,帶著幾分肅殺,
“沈家謝殿下這些年照拂之恩,妝兒對殿下也並任何埋怨,她與沈家一般,隻盼著殿下身子好,萬事順遂,陛下已賜旨和離,今日殿下您也知曉了,既如此,老婦再當面說一次,從今往後,妝兒與殿下一別兩寬,迎婚嫁娶,各不相幹。”沈老夫人丟下這番話,帶著沈家人後退離開。
每一個字跟鋒銳的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將朱謙心尖的肉給剜了個幹淨。
他心口空空的,滿腔的酸楚、懊悔與難過無處安放。
他緊緊盯著沈妝兒離去的背影,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嘴裡說的好聽,今後無論她在何處,由他來守護,可親眼看見她一點點走離他的視線,脫離他的掌控,那種無計可施的窒息感又淹沒過來。
朱謙深邃的眸子再次被猩紅覆住,天烏沉沉的,一陣寒風吹來,將那抹血色染成寒霜。
太子未發話,四下諸人,誰也不敢離開。
眾人紛紛將頭顱壓得很低,任由幾位皇子唇槍舌劍,誰也不敢插嘴。
待沈家人走遠,朱謙視線緩緩挪至朱獻與朱珂身上,幾乎一眼將他們心思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