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裡被塞了一團布,那雙虎目更是睜得老大,交織著猙獰與恐懼。
沈妝兒也順著另一條縫隙看清了這一幕,纖細的身子微的一晃,
還真有人謀害皇帝。
這個人便是孫明的義子孫毅。
都已顧不上懼怕,一心想著救駕。
劉瑾四下掃了一眼,尋找利器,尋了一圈未有發現,目光倏忽落在沈妝兒頭面上,沈妝兒對上他的眼,二話不說將發髻上的金釵給抽下遞給他,劉瑾示意她留在這裡,獨自進去救駕。
沈妝兒越遇著危險,反而越發沉著,把心一橫,咬了咬牙,
不過是兩個人,怕什麼。
她將頭頂的翟冠取下,繞出屏風。
那名宮女正低著頭拼命按住皇帝,往後託拉長巾,並不曾注意有人進來,孫毅則撲在皇帝身上,身子壓住皇帝的雙腿迫得他動彈不得,雙手則去掰皇帝的手指,試圖逼著他松手。
皇帝面門卻正對著屏風,瞥見劉瑾手執金釵,滿頭大汗,正一步一步伺機靠近孫毅,而在他之後呢,突然冒出一道嬌豔的身影,舉著一頂繁復的翟冠,徐步而來。
一直到很多年以後,皇帝都沒法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
他是一代霸主,更是一位氣吞山河的君王,曾率領群臣平定四海,所向披靡,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死的這麼不體面,在行房之時,被孫毅與宮女撲進來差點摁住喉嚨,若非他尚存一些武藝,早被二人制住了。
孫明與馮英都被引開了,侍衛被調走了一半。
外面的羽林衛隻當帝王在臨幸妃子,退開數丈,對殿內的情形渾然不覺。
孫毅是今日唯獨侍奉在側的內侍,他何曾料到孫毅竟是當年被他剿滅的蠻族後裔,自殘入宮,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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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懼死,但是他不能死的太窩囊,不能成為史書的笑柄。
萬幸,在他人生最陰暗最屈辱最絕望的這一刻,有那麼兩個人,不懼生死來救他。
劉瑾抓住機會,果斷提釵迅速插入孫毅的脖頸,再一抽,血水如柱噴了劉瑾一臉,他不顧滿身血汙,徑直將孫毅從皇帝身上拽了下來。
沈妝兒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在劉瑾動手的同時,猛地將翟冠朝宮女砸了下去。
那翟冠上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寶石金絲,徑直戳瞎了宮女的眼,宮女尖叫一聲,手下募的一松,沈妝兒乘勝追擊,將滿腔的懼怕全部抑在心底,不停地往宮女頭上砸,直到砸得她暈過去為止。
劉瑾趕緊將皇帝攙扶起來,飛快地將那宮女給拖下床榻,把林嫔嘴裡的棉布抽出塞入宮女嘴裡,防止她自盡,恰在這時,殿外的羽林衛終於聽到動靜,急忙衝了進來,瞅見裡面的情形也是唬了一大跳,為首的將領一面跪下認罪,一面將那宮女給綁好,將屍身給抬去廊庑外。
皇帝震撼地望著沈妝兒,驕傲,後怕,欣慰,感激,諸多情緒交織在他心底,久久平復不過來,最後又凝成一聲笑,
“老七媳婦,你好樣的,你救了朕的命.....”
沈妝兒看著那面目全非的宮女,一陣惡心湧上心頭,面如土色,方後知後覺自己差點殺了人,嚇得癱坐在地,
“父皇......”突然鼻尖一酸,後怕的淚水溢出了眼眶,危機解除後,一身緊張與恐懼卸下,疲憊與酸軟齊齊湧了上來,她臉色薄如白紙。
皇帝瞧她這模樣,忍不住捧腹大笑,那死裡逃生的沉鬱也隨之一掃而空。
“你剛剛勇而不懼,沉著冷靜,朕還當你是一巾幗女英,不成想轉背嚇成這樣?”面上打趣她,心裡越發看重她,那麼膽小害怕的小姑娘,竟是不顧生死衝進來救他,這份善良,勇氣與忠貞,才是最難得也是最珍貴的。
作者有話說:
此案改編自嘉靖皇帝“壬寅宮變”,幾名宮女差點絞死皇帝。
小劇場:
皇帝:老七媳婦,甭管什麼要求盡管提來,朕必定答應你。
女鵝:陛下,我要和離...
正在與寧倩議婚的十王爺,抬起雪亮的眸:這麼說,我有機會了?
第41章
皇帝嗓音十分嘶啞, 眼底幹裂布滿血絲,笑聲短促而暗沉,似撕開的裂帛, 劉瑾當即在旁邊長桌上給他斟了一杯暖茶, 皇帝接過一口飲盡,劉瑾瞥見皇帝耳後也被勒出很深的血痕,皮肉已往外翻開, 又用布巾小心翼翼去給他擦拭血跡,卻被皇帝擺擺手, 示意他不必,而是問沈妝兒道,
“你怎麼出現在養心殿?”
沈妝兒與劉瑾同時跪了下來,將自武英殿起火,到懷疑有人作祟,再到無意中進入後殿,窺得真相,一一說清楚。
沈妝兒雙手加眉, 伏低在地, “父皇,是兒媳無狀,並非有意闖入....”
“诶...”皇帝再次擺手,“若非你機敏, 朕怕是已赴黃泉,”劉瑾與沈妝兒再晚來一些, 他當真撐不住了。
目光落在劉瑾身上, 也很滿意地點頭, “你也很好, 很果斷,有勇有謀。”
劉瑾十分恭謹,不敢擅領,連忙將功勞推至沈妝兒身上,
“陛下,救駕之功全賴煜王妃殿下,若非王妃敏銳,奴婢哪能想到這是賊人聲東擊西之策...”
皇帝也覺沈妝兒心思敏捷,十分意外,“妝兒,你是如何想到有人會加害於朕?”
沈妝兒眨了眨眼,總不能說前世您就死在這裡,囫囵地解釋道,
“臣媳也不知,隻是聽到起火,心中格外不安,興許是上天感念陛下仁德,給路過的臣媳以警示,若論功德,也是陛下吉人有天象,化險為夷。”
這番話說出來,皇帝心中越發熨帖了。
懂事,不攜恩,不驕不躁,這份品性十分難得,頓時生出幾分“幸好她是自家兒媳婦”的榮焉感。
不消片刻,司禮監掌印馮英帶著人火急火燎趕來,瞥見內殿一片狼藉,雙目駭然睜圓,哇的一聲哭倒在地,
“陛下,老奴失職,老奴有罪....”
聲淚俱下挪著膝蓋往前爬,抱住了皇帝的腿窩,磕頭如搗蒜,仿佛隻有如此,方能傾瀉心中的惶恐與自責。
馮英揩出一把淚,“老奴受奸人蒙騙,未能明斷是非,害陛下置身險境,老奴死罪...”
皇帝斜睨著他又氣又笑,“罷了,起來吧,你義子救駕,也是你的功勳,”眼神倏忽變得銳利,往殿外瞥了一眼,沉聲問,“孫明呢?”
馮英將眼淚一抹,往殿外一指,“在外跪著呢,陛下,今日也有煜王殿下的功勞,煜王聞武英殿起火,一面親自率人去救火,一面派人請老奴趕回養心殿,說是這火起得蹊蹺,擔心陛下安危,催促老奴來瞧您,不成想,還真被煜王殿下給猜著了,煜王趕到武英殿,捉到了那縱火的小內使,查到與東廠有關,已將孫明拿下,等候陛下發落....”
皇帝意外地抬了抬眉,再看了一眼沈妝兒,眼底的訝色化為一聲笑,
“你們夫婦還真是心有靈犀....”
沈妝兒心虛地垂下眸,定是朱謙也有所警覺,身為皇子又不敢擅自帶人前往養心殿,以防有逼宮之嫌,是以才請馮英出馬救駕,不得不說,朱謙這份敏銳無人能及。
沈妝兒能想到的,皇帝更看得分明。
滿朝文武皆知他看中朱謙,朱謙今日明明有機會趁勢登極,可他沒有,這麼多年不立太子,不就是怕兒子們實力過於雄厚有朝一日弑父嗎?
今日機會擺在面前,朱謙都沒邁出那一步,今後也不用擔心他會弑君,如此,還猶豫什麼?
皇帝臉色一振,恢復往日的威嚴,聲如洪鍾道,
“宣百官與諸皇子延慶宮觐見。”
“遵旨!”
沈妝兒這頭與留荷一道將林嫔摻入內室,宮婢尋來衣裳給林嫔換上,林嫔醒來後,整個人如同木偶,瀕死的絕望猶然籠罩在心頭,她恍若被奪了魂,呆滯不語,直到貼身婢女一遍又一遍告訴她,她獲救了,陛下還誇贊了她,許諾重賞,方縱聲哭出來,抱緊了沈妝兒,
“妝兒,我嚇壞了,我以為我沒命了....”她咬著唇,拼命往沈妝兒懷裡鑽,仿若溺水者攀到救命稻草,久久不肯松開。
沈妝兒明白她的心情,抱著她細細安撫許久,林嫔方好一些,
“娘娘,您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林嫔聞言一頓,臉色這才好看一些,她與皇帝生死相依,這份情義定讓她在帝王心中有了不一樣的位置,也算因禍得福。
林嫔深知轉死為生,全賴沈妝兒,重重捏了捏她掌心,“妝兒,我就認你這個姐妹了。”
沈妝兒掩嘴一笑,“娘娘糊塗了,咱們可不是一個輩分的....”
“我不管!”林嫔俏臉一揚,抱著她胳膊不肯撒手。
沈妝兒哭笑不得,也算是緩解了沉重的氣氛。
聽到劉瑾在碧紗櫥外喚她,沈妝兒吩咐宮婢守著林嫔,讓她好好歇一歇,帶著留荷繞出內間,便見劉瑾立在珠簾下,他已換了一件幹淨的衣裳,兩側的袖口均扎入護腕中,顯得十分利落,隻是身上還殘留一股血腥味。
劉瑾百感交集看著沈妝兒,默了片刻,毫無預兆跪了下去,
“上次蒙您搭救,這次蒙您提攜,劉瑾都不知該說什麼....”
沈妝兒一臉恁色,上前親自將他攙起,
“你這是見外了,咱們倆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
劉瑾定定望著她,原先隻是感恩,如今又添了幾分欽佩,他敢往裡衝,是因為他有所圖,沈妝兒卻也跟著衝進來,他當時在心裡想,她怎麼就這麼好呢,處處都好.....眼眶微有些發熱,幸在此處光芒黯淡,沈妝兒並未瞧出來,他很快又收斂住,潋滟一笑,
“好,以後不說了....”
哪怕知道自己不配,卻也想在心裡把她當親人一般守候。
“百官已到齊,陛下召您去延慶宮。”
沈妝兒其實已猜到皇帝要做什麼,前世皇帝去的突然,未立太子,給江山留下莫大隱患,眼下死裡逃生,他首當要做的便是立儲,朱謙也好,她也罷,今日的表現堪稱完美,皇帝主意該是定了。
沈妝兒身上沾了血,宮人回宮尋林嫔衣裳時,順便帶來一件新裳給她換上,林嫔個子比沈妝兒要嬌小一些,這件姜黃的秋衫套在她身上,恰恰將那高挑秀逸的身形給展露無疑,發冠頭釵都已扭曲變形,自然不能再用,也不敢用,宮女跑得匆忙,哪裡顧得上那般周全,留荷隻得重新給沈妝兒挽了個凌雲髻,從自己髻上將原先沈妝兒賞她的一枚白玉簪子抽下,給她戴上,就這般通身無飾,落落大方走了出來。
暮寒無聲侵襲,長燈如月,撐開一片墨色,
養心殿與延慶宮隻有一牆之隔,邁過宮門,穿過月臺,便來到延慶宮後廊,延慶宮熙熙攘攘,燈火惶惶,劉瑾領著她繞至殿前,從正殿踏入。
滿殿的璀璨華芒搖落下來,籠在她周身,她那張臉過於優越,似跌落人間的明珠,歷劫後褪去一身傾頹,生出昳麗的新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