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笙啊,還是王笙。
前世今生都繞不過她。
罷了,隨他去吧。
沈妝兒隻覺精疲力盡,捏著繡帕起身,朝岑妃施了一禮,
“多謝娘娘替煜王府籌謀,兒媳告退。”
岑妃臉上的淡定在一瞬間崩塌,她這是什麼意思?
給她甩臉色嗎?
她話還未說完呢,她敢?
沈妝兒走至博古架旁,忽然看了一眼手中的雪白繡帕,恍若沾了那股苦柚香,信手一扔,將之丟在博古架的角落裡。
岑妃眼睜睜看著,臉色陰沉如水。
近來,宮人無不討好鹹福宮,原先那些捧高踩低的妃嫔均往鹹福宮鑽。
哪怕是以前不受寵,也不曾有人敢當面給她甩臉色。
沈妝兒好大的膽哪。
岑妃著實氣得不輕,她捂著胸口,閉著眼沉沉喘著氣。
柳姑姑自屏風內奔了出來,連忙攙住她,
“娘娘,您親眼瞧見了吧,這煜王妃當真是張狂無度,上回她便是這般對奴婢的,如今竟還當面頂撞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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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妃重重籲出一口悶氣,面上交織著冷漠與慍怒,她閉上眼,疲憊地搖著頭,不想再說下去。
這時,一道溫秀的身影自蘇繡屏風後繞了出來,看了一眼被扔下的雪娟,眸中閃過一絲厲色,朝岑妃淺淺納了個福,
“娘娘不必動怒,不值當,她如今生不出孩子,心中難過,誰戳她脊梁骨,她便撒氣,也不意外,不過娘娘放心,今後有笙兒替您籌謀,沈妝兒再無猖狂之日....”
岑妃緩緩撐開眼,甩開柳嬤嬤的手,坐正了些,疏淡地看著王笙,
“王姑娘,本宮作保迎你為側妃,這首要一條便是子嗣,你得替謙兒誕下長子,明白嗎?”
王笙垂下眸,立即伏低在地,柔聲道,“臣女一定不會讓娘娘失望,此外,臣女也知洛夫人在王府寄住,臣女今後定如自家長輩一般侍奉她...至於洛家姐妹,也會有安置之處,絕不會讓她們在寺廟受苦。”
岑妃嘆了一聲氣,洛珊容貌盡毀,朱謙斷不會要她,至於洛芸,畢竟沒有血緣之絆,岑妃也就不在意了,隻應了一聲,“嗯。”
除了王笙,岑妃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人能夠讓朱謙動心,隻有讓王笙入府,朱謙才有可能摒棄沈妝兒,綿延子嗣,有了兒子,皇帝立朱謙為太子的意念便更加堅決了。
“今夜千秋宴結束,我便當面與陛下和謙兒提,他成婚已滿三年,斷無不肯的道理,陛下也不會容忍他,對了,你可與你兄長提起此事?倘若你兄長去陛下跟前說上幾句,便十拿九穩。”
王笙神色微微一滯,很快又遮掩過去,“您放心,兄長會為我籌謀的..”
事實上,她此次回京,壓根沒讓王欽知曉,她與婢女換了衣裳,喬裝回了城,昨日又拖長嫂將她帶入宮中,投奔於岑妃,與岑妃一拍即合。
原先長嫂不贊成她這麼做,但如今的朱謙位高權重,很可能是未來太子,恰恰沈妝兒久不生育,倘若這個時候嫁入王府,她便能誕下朱謙長子,等朱謙登基,她再將太子與皇後之位拿下,那是輕而易舉。這麼一想,眼下受點委屈也沒什麼了。
秋陽越過檐頭落在沈妝兒肩頭,映得那件霞帔熠熠生輝。
太陽西斜,她帶著留荷穿過鹹福宮前的林蔭道,來到御花園西北角,此處有一千波亭,坐在亭上,可攬御花園半園風景。坐了一會兒,亭下臺階旁,傳來一些年輕姑娘的竊竊私語。
“你們有沒有看見王笙?我剛剛好像瞧見她往鹹福宮方向去了?”
“真的嗎?她不是離京修養了嗎?”
“定是回來了唄,她喜歡煜王人盡皆知,這次回來,怕是要嫁入王府為側妃了...”
“嘖嘖嘖,王笙也有給人當妾的一天呀....”
“你胡說什麼呢,那可是煜王,我聽人說,陛下有意立煜王為太子,王笙若能生下煜王長子,那不比誰都風光?”
“再說了,煜王與她青梅竹馬,將來做出寵妾滅妻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有人附和,亦有人不屑,直到一道冷聲喝了過來,
“豈有此理,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編排當朝王爺?還不快閉了嘴,省的被人拿住把柄!”
留荷聽到這,臉色白了一片,驚得撲跪下來,蹲在沈妝兒跟前,“王妃,王笙真的去了鹹福宮?您剛剛瞧見了嗎?岑妃娘娘是不是與您說了什麼?”
沈妝兒遙望矗立在秋光裡的巍峨宮樓,神色淡的連眼皮都懶得掀,“沒錯,岑妃已定下讓王笙給朱謙做側妃....”
留荷心猛地一顫,跌坐在地,愣了好半晌,方喃喃驚語,“那...那您怎麼辦哪...”
那可是王笙哪,是朱謙的心上人,沈妝兒根本敵不過她,更何況王笙身後站著岑妃與當朝首輔,主子哪還有活路?
留荷幾乎百念皆灰。
隻是,突然間似想到什麼,她慌忙爬了起來,捧住沈妝兒的手,“主子,奴婢記得王爺此前承諾過,在您生下嫡子之前,絕不會納妾,王爺是信守承諾之人,主子,咱們回去求求王爺,與王爺示好,斷不能讓那王笙進了門,斷了您的後路....”
也不知沈妝兒是沒聽進去,還是不以為意,她目色挪至北側的太液湖,一群雀鳥自湖上飛旋徘徊,一聲聲啼叫,落入耳裡,竟是萬分悅耳。
就在這時,一道冷峭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喲,煜王妃坐在此處吹風呢,怎麼樣?這風可否涼爽?吹得舒不舒服?”
沈妝兒側眸,朝來人看一眼,一身綠色迆地長裙,唇角冷冷上挑,不是那寧倩又是誰?
“御花園的風自然舒適,不過若是沒有些歪瓜裂棗在此處攪人清淨,便更好了...”
她明明是坐著的,卻無端給人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什麼歪瓜裂棗,你什麼意思?”寧倩嗓音陡然拔高,俏臉一陣繃紅,稍一思忖便琢磨出沈妝兒的意思來,歪瓜裂棗,不就是諷刺上回她舞劍不成,割了自己一刀麼?
每每思及此事,她都能嘔出一口血來。
底下賞花的女眷皆被驚動,些許個膽大的提著裙擺湊在護欄邊上看熱鬧,亦有人踮著腳往亭上張望。
沈妝兒眼神淡漠的如同雲絲,移目望向腳下的秋林,不再理會她。
寧倩被她徹底激怒,心頭湧上前所未有的屈辱,腦筋發炸,衝到她跟前,
“沈妝兒,你還能張狂幾時?全京城都曉得你懷不上孩子,陛下那麼看重你,你沾上喜氣了嗎?我告訴你,王笙姐姐已回京,你等著看好戲吧!”
“好戲”二字未落,“啪”的一聲,一道響亮的巴掌拍在她臉頰,將她掀得往後退了兩步,踉跄跌倒在地。
留荷雙手發顫著,淚水蓄滿眼眶,心底猶存著幾分憤怒與慌亂,她很害怕,卻還是忍不住動手了,她從來都是小心謹慎的人,剛剛寧倩每一個字都像刀一樣插在她心上,她尚且如此,落在沈妝兒耳裡,該是何等難受。
她顧不上了,她是沈妝兒的婢子,維護主子是她的職責所在,哪怕是死,今日也要護住她的尊嚴。
這一巴掌不僅將寧倩給打蒙了,也把沈妝兒給震到了。
她驚愕地看著留荷,聽雨性子烈,事事掐尖,不容人欺負,留荷卻不一樣,她性子穩妥內斂,從不與人起口舌之爭,今日竟然敢在皇宮對當朝貴女動手,這份勇氣令沈妝兒生出莫大的感動。
她由衷一笑,起身握住留荷的手,手指冰涼,顫得厲害,沈妝兒笑著安撫她,“做得好。”
留荷眼中的淚滑了下來,帶著幾分不自信,卻最終在沈妝兒肯定的神色裡,長籲一口氣,拭去淚緩過神來。
寧倩這才反應過來,扶著女婢的手氣衝衝站起身,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放肆,一介女婢竟敢對我動手?今日可是陛下千秋節,你們簡直了反了。”
沈妝兒嘲諷地看著她,從下至上掃了寧倩一眼,仿佛初次認識她似的,
“反了?寧姑娘要不要扭頭去問問寧貴妃,這話妥與不妥,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已入宮為後,對臣民發號施令呢?”
寧倩臉色一僵,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了,有些懊悔失言。
沈妝兒神色冰冷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敢在我面前撒野?你出言不遜,我婢女替我教訓,不是理所當然?看來,寧夫人還沒長教訓,忘了怎麼教導女兒。”
寧倩聽了這話,徹底清醒了,她剛剛一時惱羞成怒,被沈妝兒激得失了言,想起母親與父親的教導,寧倩略生幾分懊悔,隻是她這個人一向心高氣傲,絕不會低頭,隻冷冷哼了一聲,將臉別過去。
寧家兩個女婢得了寧夫人狠狠訓誡,也是連忙一左一右架住她小聲勸道,“姑娘,今日是陛下萬壽節,咱們還是...”算了吧三字到了嘴邊吞了下去,曉得寧倩囂張跋扈的脾氣,改口道,“咱們回去告訴夫人與老爺,再行事....或者,告訴十王爺也成....”
寧倩想到十王爺,心中總算好受一些,見四周貴女均朝她投來各式各樣的目光,寧倩為了撿回面子,嘀咕一聲道,
“我告訴你,宗正卿已定下我與十王的婚事,再過不久,我也是皇室中人.....”
沈妝兒隻覺好笑,仿佛多與她說一句話,侮辱了自己似的,彈了彈衣襟前的灰,帶著留荷正要下去,瞥見臺階下行來一伙侍衛,
為首有兩人,一人是仁壽宮管事牌子邵恭,一人是司禮監典簿劉瑾,二人一前一後上來臺階,朝沈妝兒深揖行禮,邵恭旋即瞥著寧倩等人,朝身後侍衛吩咐道,
“奉煜王之命,將寧倩轟出宮去,無詔再不許入宮。”
寧倩險些暈過去,“放肆,你們可知我是什麼身份?”
兩名侍衛當即上前,神色冷漠道,
“寧姑娘,是在下請你出去,還是自個兒走出去?”
寧倩見邵恭動真格的,囂張的氣息頓時熄了大半,看著面前兩名侍衛,刀削般的臉無任何表情,氣得捂著臉,從二人當中衝了下去,心裡想,等她成為十王妃,再給沈妝兒好看。
劉瑾淡淡瞥了一眼她的背影,掃視一周,“剛剛有人搬弄是非,妄議煜王府之事,全部扣押,待諸位父親前來御馬監領。”
姑娘們差點嚇哭,齊齊跪下朝沈妝兒磕頭,“請王妃饒恕...”
沈妝兒毫不理會,留下邵恭處置這等雜事,先一步下了臺階,尋了一處僻靜處先候著,不多時,劉瑾果然跟了過來。
沈妝兒笑著問,“你怎麼來了?”
劉瑾上前拱手一揖,“回王妃,午宴結束後,陛下喝得有些醉了,召林嫔娘娘在養心殿伺候,娘娘到了養心殿遇見奴婢,便吩咐奴婢去給煜王帶個話,說是您可能會被岑妃娘娘為難,奴婢正欲去尋煜王,恰恰撞上邵公公,聽說這邊出了事,便隨他一道來了。”
沈妝兒頓時銘感五內,林嫔這人當真處得。
又見劉瑾換了一身淺紫的曳撒,神色驚訝,“一段時日未見,你又升職了?”大晉內侍服飾有嚴格等級,分綠,玄,紫,紅四檔,紫與紅為上等宦官,玄和綠為下等宦官,劉瑾這一身紫衣,顯然是升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