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她還敢當眾甩王欽臉色,
“對了,夫君認識沈妝兒嗎?”
王欽袖下的手微微一動,默了片刻,偏頭看她,“何意?”
王欽不高興時,吐字會極其簡短。
每當這時王夫人有些覷他,聲調弱了幾分,“我見夫君今日對她極為客氣...”
王欽漠然打斷道,“她是皇室宗親,是主子,咱們是臣,不該客氣嗎?”
王夫人已知丈夫沒了耐心,不敢再問。
女人的嗅覺是極其靈敏的,回了府邸,王夫人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心裡便堵得慌,招來貼身女婢問道,
“你有沒有覺侯爺對煜王妃有所偏袒?笙兒兩次與煜王妃交手,都被侯爺給呵斥,這一次還將人送去了城郊....”
女婢聞言大吃一驚,“不會吧,夫人為何這般想?”自然是看出主母那醋勁犯了,“那煜王妃空有一張皮貌,哪裡入得了侯爺的眼,至於每每呵斥大小姐,奴婢倒是聽府上的老人提過,咱們侯爺從來認理不認親,也不奇怪吧?”
王夫人緩緩找回來一些自信,她記得有一回來了葵水,她故意以貌美侍妾試探王欽,為王欽所拒絕,他哪裡能看上沈妝兒?
沈妝兒除了那張臉,論家世論才華,哪一樣能比得過她?
是她多想了。
*
沈妝兒與朱謙回到王府已是暮色四合,瀟瀟雨歇。
夫婦倆匆匆用了些晚膳,朱謙親自送沈妝兒回後院,沈妝兒撲騰入浴桶裡,舒舒服服洗了個澡便倚在引枕睡了去,今日心情大抵不錯,靈遠大師那道批語給了她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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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興了,朱謙心裡卻膈應得慌,轉身臉色陰沉回了書房,曲毅已將那雨裳送到他跟前。
溫寧看著那沾了湿氣的雨裳,一頭霧水,
“王爺,這是怎麼了?”
朱謙沒理會他,而是目色冷峭掃向曲毅,
“今日有何外男去了普華寺?”
溫寧聽了這話,嚇了一大跳,目光再次挪至那雨裳,已是冷汗涔涔,這是有人覬覦王妃?
幾名心腹不假思索撲跪在地。
曲毅滿頭大汗認罪,
“是屬下的過錯,沒能護好王妃.....”
“屬下這就去查何人去過普華寺,”
朱謙閉了閉眼,臉色難看得緊,擺擺手,“快去!”
曲毅心有餘悸離開書房。
朱謙忙到深夜方將歇下來,黑漆漆的眼盯著面前的虛空,眼底的深沉,濃得化不開。
妻子被人覬覦,如同暗處有條湿漉漉的蛇盯著他般,令他格外不適,恨不得將其揪出來碎屍萬段。
原怕自己的情緒嚇到沈妝兒,不欲回後院,可偏偏心裡痒得慌,隻恨不得親眼瞧見她才放心,仿佛這一夜不去,人就要丟了似的。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受。
朱謙順從心意去了天心閣,沈妝兒已睡下,幸在替他留了一盞燈,朱謙已習慣她不搭理自己,輕車熟路去了浴室,洗好出來,吹滅燈,往架子床一躺。
窈窕的曲線如暗夜的山巒,起伏不一。
他無聲凝視她許久,趁著她翻轉過來時,將人樓入懷裡。這一夜,輾轉反側,怒意難以消平。
翌日,晨曦撐開天際的暗雲,隙出一線五彩的熹光,沈妝兒睡得一動未動,朱謙未喚醒她,悄聲穿戴王服前往皇宮上朝,
縱馬來到正陽門前,此處停滿馬車並馬匹,朱謙將韁繩扔給侍衛,大步往皇宮邁去,踏上正陽門前的白玉石橋,遠遠望見幾名大員穿著各級補子寒暄,當中最矚目的便是一身仙鶴補子的首輔王欽。
朱謙想起軍演開支的折子已遞去內閣,卻被內閣次輔霍林鳴攔住,遲遲沒能批下來。琢磨著待會得見王欽一面,問一問此事。
偏不巧,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朗笑聲,
“七哥,等等我...”
是十王朱獻。
朱謙皺了皺眉,在橋下駐足等他,“你怎麼來了?”朱獻還未有正當的職務,一向不來官署區。
朱獻跑得氣喘籲籲,來到他跟前,“父皇責我遊手好闲,許我旁聽政務,回頭也好替他分憂。”
朱謙恍惚想起朱獻數次關懷沈妝兒,心中起了疑,“十弟,你昨日去了何處?”
朱獻昏頭昏腦答道,“哪都沒去,就窩在王府呢,原計劃去打馬球,偏偏午後下了雨,便沒去了....”
朱謙心頭悄悄松懈,一面與他往裡走,一面話闲。
繞過棋盤街,來到大明門前,忽然瞧見王欽被兩名青袍御史給攔住,那兩人一身意氣,不知逮著了王欽什麼錯處,正在喋喋不休控訴。
王欽端得神色不迫,一雙清潤的眼收斂和氣,渾身官威。在他身側,亦有吏部幾位官員與之唇槍舌劍,好不熱鬧。
朱獻瞧見,登時滿臉稀奇,“喲,還有人敢對首輔蹬鼻子上臉,莫不是要彈劾首輔?有好戲看了。”
硬拉扯著朱謙往那頭走。
朱謙一道邁過去,眾臣見兩位皇子過來,忙列在一側朝二人施禮,恰在朱謙走近時,那股琢磨了他一個晚上的苦柚氣息竄入鼻間,朱謙幾乎是下意識駐足,猛地抬眸落在王欽身上。
第35章
王欽恍覺有一道銳芒從他臉頰一掃而過, 側眸瞧去,對上朱謙深邃的眼,平靜無瀾, 隻當是錯覺。
他拱手一禮, “王爺...”正待說什麼,宮道方向急急奔來一內監,行至眾人跟前作了一揖, 看著朱謙與王欽道,
“陛下傳召煜王與王大人。”
朱謙眼角的凌厲與冷然一閃而逝, 視線沉沉從他身上移開。
一路上,朱謙一言未發, 倒也符合他尋常的性情,王欽並未發覺端倪。
最先的惱怒過後,朱謙漸漸冷靜下來。
王欽一直在暗中助他,又是一聰慧明達之人,不會蠢到覬覦他的妻子,或許昨日是有意助之, 怕惹人話闲, 特意遮掩。此外,王欽與她妻子十分和睦,不像是心有所屬。
朱謙不是沒想過去質問他,但在事實查清楚之前, 他不能輕舉妄動,一旦王欽真有那等狎昵心思, 他也絕不放過, 他無法容忍有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對他妻子生出覬覦, 每每想起,四肢五骸的血都要竄成一團。
晨曦綿長落在旁人身上如清暉,落在他周身卻如同蛛網,將他困在其中。
到了奉天殿,六王朱珂亦在御書房內,皇帝慵懶地坐在御塌,穿著明黃的足衣,盤腿倚靠在引枕上,手執一道明黃聖旨,正眯著眼逡巡。
短促的胡須黑白相間,隨著吞咽一晃一晃,餘光瞥見二人進來,頭也未抬。
朱謙與王欽當即行跪拜大禮,
“給父皇請安。”
“吾皇萬歲。”
窗下風口高幾上鎮著一座精致的九霄蟠龍銅鼎,裡面燃了幾柱薄荷香,皇帝上了些年紀,早起精神不大好,燻一燻香提些精神。
將那道聖旨瞥完,往御案一扔,發出一聲咚響,差點撞倒那和田墨玉描金竹林七賢筆筒,三人凝神,齊齊跪了下來。
皇帝銳利的目光直落在王欽身上,
“一清早司禮監便收到了不少彈劾你的折子?彈劾你□□武斷,你年紀也不輕了,行事怎麼如此莽撞?”
王欽雙手伏低道,“回陛下,並非臣行事莽撞,漕運改革乃大政,六王爺提倡充盈國庫的幾條策略,臣基本贊成,隻是具體操執下來還需商議,而至於從大運河往東挖一條深渠通往青州,臣認為實乃勞民傷財之舉,眼下蒙兀在臥榻之側酣睡,豈能讓國庫吃緊?是以駁了這條,還望陛下三思!”
六王朱珂在一旁怒而拂袖,“王大人,你身為首輔,眼皮子怎麼這麼淺?青州附近乃糧倉重地,百姓富饒,去年賦稅金額已排舉國前列,如此重要之地,為何不疏通溝渠,以通漕運?”
王欽抬眸看他,道,“六殿下,去年青州納稅金額達前列是因為將海運算上了,這海運隸屬市舶司,原不該與當地賦額相關....”
六王還待再駁,皇帝頭疼地擺擺手,二人隻得住了嘴,
皇帝眉頭依然緊皺,見朱謙立在一旁若有所思,問道,“謙兒,你怎麼看?”
朱謙神色微斂,六王朱珂之所以要擴充漕運,是因青州乃其封地,青州往南便是揚州,金陵,倘若能將水路打通,於他而言有大裨益,朱謙豈能如他的願?
思忖片刻,答道,“六王兄憂國憂民,臣弟佩服,不過王大人所憂不得不慮,兒臣以為,哪怕青州乃賦稅重地,倒也不必非要通一條溝渠。”
“哦?”皇帝眯起眼,“聽你的語氣,有法子?”
朱謙頷首,“兒臣聞青齊一帶多腳夫,有人專門從事此業,甚至與江南諸省的官府合作,承擔漕運的運輸,這些人也叫解戶,六王兄完全可利用這些解戶運送漕糧,既節省了開支,也能順利將漕糧運送至運河沿岸,直抵京城。”
朱珂聞言臉色一青,見皇帝似有松懈的跡象,立即拱手道,“父皇,兒臣之所以通漕渠,不僅是為了運糧,也是為了封禪,父皇文治武功,實屬罕見,大可乘龍舟從通州南下青州,往東直抵泰山....”
此話一落,滿殿皆驚。
自古泰山封禪,勞民傷財,許多帝王但凡有了些成就便有封禪之心,實則是好大喜功,借此機會對自己歌功頌德。
六王將這殺手锏祭出,難保皇帝不心動。
王欽與朱謙相視一眼,均是露出幾分駭然。
此事若勸,便有忤逆之嫌,若不勸,耗費巨靡。
二人一時不敢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