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謙看到雋娘臉色一沉,雋娘隻當朱謙慣常是這副模樣, 並未在意, 而是請示地看著沈妝兒,
“王妃, 水已備好,要服侍王爺洗漱嗎?”
雋娘自過來王府,沈妝兒便不太管朱謙的事,是以雋娘下意識認為該由她這些下人去伺候朱謙洗漱,更何況沈妝兒手受了傷,碰不得水。
“好...”沈妝兒頷首,便要去攙朱謙,卻見朱謙一道眼風劈了過來,語氣極硬,“本王不需要別人伺候。”
眼神濃如墨,不容置疑看著沈妝兒。
沈妝兒懵了一下,昨晚還好好的,晨起便發作,翻臉比翻書還快,生怕雋娘委屈,連忙揮揮手示意她退下,雋娘倒是見多不怪,“奴婢告退....”悄聲退出。
沈妝兒卻有些不高興,念著他受了傷,也不與他爭辯,隻淡聲道,
“妾身伺候王爺洗漱。”
朱謙還是沒動,壓抑許久似的,嗓音低沉,“我已將兩名宮婢送走,王妃為何還留著那二人?”
沈妝兒一頭霧水,“留著誰了?”
朱謙眼神透著一股不耐煩的涼,“王妃不是從沈府帶來兩名丫鬟?還留著作甚?”
沈妝兒越發奇怪了,杏眼微慍,“王爺不喜歡她們?”
朱謙被這話嘔得心口發脹,便是傷口也連帶溢出血色來,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不喜歡。”扔下這話,便起身去了浴室。
沈妝兒看著他玄色的身影,無語地搖搖頭,罷了,不喜歡雋娘與容容,以後不讓她們跟前伺候便是。
跟著朱謙進了浴室,溫水早已備好,朱謙正在漱口,沈妝兒將左手食指挑起,挽起袖子浸了湿帕遞給他,朱謙接過洗淨,旋即張開雙臂立在屏風處,沈妝兒先替他解開系帶,寢衣掀落,露出精壯的上身來,他身姿挺拔毓秀,寬肩窄腰,肌肉線條凌厲又充滿著力量美。
這是重生後,沈妝兒第一次替他更衣,難免有些笨拙,臉頰也泛出一層淺淺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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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謙瞧著,心口那股鬱氣便散了些。
沈妝兒不可能舍得將他推給別人,之所以給他預備通房,無非是擔心自己生不了孩子。
想起昨夜她在昌王府受的委屈,他嗓音也跟著緩了幾分,
“王妃,孩子的事不要著急,我們會有的....”
沈妝兒正踮著腳在箱櫃裡拿衣裳,聽了這話,險些滑腳,衣裳被她扯出一半,往下滾落,她慌忙接住抱在懷裡,雙目迷茫望著他,
是啊,他們是會有孩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再過一段時日,孩子也該來了,沈妝兒心裡充滿了期待與忐忑,像是給自己信心似的,她重重點頭,“好....”
尾音發顫,果然是不自信。
沈妝兒走到他跟前,將衣裳抖開,欲給他穿上,朱謙卻握住她細軟的胳膊,定定看著她,幽深的瞳仁漾起一抹灼色,
“我承諾你,嫡長子出生之前,不會納妾。”
不是不會納妾,而是先要嫡子。
沈妝兒頓了一下,沉默點頭。
朱謙極重正統,當不會寵妾滅妻,隻要有了嫡子,誰也越不過她去。其餘的,她現在也管不著。
再抬眼,已是雲淡風輕,她先幫他披上外衫,再垂首替他系玉帶。
多年不伺候他,沈妝兒著實手生,一時半會還沒摸到那玉帶的卡扣。
低低垂首,露出一截白皙如冰雪的後頸,纖細的腰肢兒在他跟前晃來晃去。
朱謙嗓間有些發幹,看了一眼傷處,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柔荑,緩緩往外一推,
“我來。”
待朱謙穿戴整潔出去,沈妝兒又喚了留荷進來替她更衣,
留荷挑了件藕粉的寬衫替她換上,“王妃,今日是端午節,溫長史剛剛遣曲風過來,說是已備了一車禮,禮單捎了來,請您過目,該要添什麼便添,隨後便送去沈家。”
沈妝兒原想回去一趟,隻因朱謙受了傷,也不好離開,隻得應下,“溫長史行事一向穩妥,不必加什麼,著人送去吧,再遲了禮數便不周到。”
換了一身藕粉繡梅花的通袖出來,襯得氣色越發明豔。
見朱謙坐在窗下的坐塌未動,問道,“王爺,依例今日得入宮請安,偏偏您又受了傷....咱們還去嗎?”
朱謙抬眸朝她看來,留荷正給沈妝兒別上一串水晶的十八子,細皮嫩肉的模樣,配這身粉豔倒也正好。
“不去了,這幾日我都歇在後院。”
沈妝兒心頭一哽,下意識問道,“為何?”
朱謙抬眸定定看她一眼,遲遲回道,“不便見外客。”
沈妝兒泄了氣。
二人用完早膳,那頭溫寧帶著一名太醫候在門口。
朱謙坐在軟塌一側看書,沈妝兒正在翻看上月開支賬簿,溫寧掀簾進來,躬身給二人行了一禮,稟道,
“王爺,今日昌王進宮給陛下請安,該是將昨夜刺殺一事稟了陛下,陛下震怒,派人封鎖皇城大肆搜索,又遣了太醫來給您看傷,人就在外頭候著。”
“讓他進來。”
不一會,溫寧將太醫領入,太醫給朱謙把了脈,瞧了傷勢,重新給換了藥膏。溫寧吩咐曲風送太醫出府,自個兒又折了進來,看了一眼沈妝兒,眉眼如常笑著,移目至朱謙身上,便斂了幾分,道,
“折子昨夜送去司禮監,馮掌印兩廂不敢得罪,一面將折子發去內閣票擬,一面稟了陛下,陛下震怒,發話要嚴懲,著皇後下口諭敦告與宴的女眷,並罰相應官員半年俸祿。那份褫奪诰命的折子遞去內閣後,寧尚書欲託王欽攔住折子,也不知怎麼回事,竟是沒攔住,折子被準了,馮掌印連忙批了紅,剛剛得訊,禮部與吏部已著人去了寧府,將寧夫人诰命夫人的卷軸給收回。”
朱謙全程並無任何表情,隻在聽到王欽沒阻攔折子時,將書冊放下,
“還以為內閣要費些功夫,王欽倒是識趣。”
“是,臣也覺意外,不過折子已在司禮監留檔,王欽攔也攔不住,回頭陛下問起,他擔不住幹系。”溫寧笑著,又與沈妝兒道,
“王妃娘娘,那寧夫人教女無方,如今也算吃了教訓,還請王妃消氣。”
沈妝兒沒料到朱謙徑直奪了寧夫人的诰命,算是給寧夫人重重一擊,難得他在恩師府與自己之間維護了她一回,或許也算是維護他自己的面子。
“多謝王爺費心。”不鹹不淡應了一句。
待溫寧出去,沈妝兒又跟了出來,連忙喚住他,
“溫長史,今日端午,王爺受傷,我走不開,便不入宮給岑妃娘娘請安了,還請長史安排人奉上節禮入宮。”
溫寧聞言心下苦笑,以往敬獻給岑妃的節禮都是沈妝兒親自預備,如今通通撂給他,看來上回岑妃伙同皇後給朱謙安排侍妾的事,惹惱了沈妝兒,沈妝兒這是不打算給婆母面子了。
他還能說什麼,當家主母與宮裡娘娘之間,他果斷選擇站在沈妝兒這一頭,連忙施禮,
“臣曉得怎麼辦。”
沈妝兒看著溫寧清瘦的背影,不由感慨,前世今生,整個王府,唯一讓她順心的也就一個溫寧,恰恰聽雨打後院抱來一籃子新鮮的花,沈妝兒便吩咐她道,
“將我庫房收著的那套金鑲玉頭面包好,送去給溫長史的夫人。”
聽雨笑著應是,“奴婢這就去。”將籃子塞給小丫鬟,去屋內取了鑰匙開庫房去了。
溫寧這一上午忙得腳不沾地,朱謙以養傷為由,拒絕見客,昌王府一派的幾位王爺派人攜厚禮上門探望,溫寧客客氣氣招待。
此外,那寧尚書更是有城府之人,敦促夫人攜禮上門給沈妝兒賠禮道歉,試圖挽回些顏面,卻為溫寧笑眯眯拒絕,
“夫人見諒,王爺與夫人俱受了傷,如今在後宅靜養,想必不方便見客。”
寧夫人臉色發黑,灰溜溜離開了。
這一廂寧夫人吃了閉門羹的事傳了出去,眾人方曉得這煜王妃不好惹,當下再也不敢輕待,那寧夫人回了府,受了一肚子氣,也萬分懊悔不該縱容女兒逞能,眼下隻能打落牙齒往肚子吞,閉門不出,先安心將女兒傷勢養好為上。
沈妝兒送走了溫寧,轉身踏上抄手遊廊,看了一眼小丫頭手裡的花籃,露珠滾動,煞是明豔,便折了一株海棠在手,正打算去茶水間瞧一瞧今日有何新鮮果子,門口一婆子來稟,
“王妃,西苑洛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候著,說是兩位表小姐關心王爺傷勢,想過來探望...”
沈妝兒懶懶地將那珠花扔回籃子,頭也沒回,步入茶水間,“就說王爺需要靜養,誰也不見。”
茶水間內擺了十來樣果子,天南地北的瓜果都有,諸如葡萄荔枝櫻桃甜瓜與菱角等,應有盡有,旁人隻道煜王不受寵,府邸清寒,隻有沈妝兒曉得,前世朱謙暗中經營了不少產業,給她的都是明面上的賬簿,暗中還不知有多少營收,該是朱謙為奪嫡做的準備。
念著朱謙還在東次間坐著,便先給他挑了些,“王爺不喜剝皮的瓜果,把這碟櫻桃與李子給王爺送去....”餘下撿著喜歡吃的留了幾樣。
不一會婆子又來報,說是洛夫人往宮裡遞了牌子,探望岑妃去了,沈妝兒神色微微一動,
前世朱謙受傷,那洛氏母女折騰了好大一出戲,今生卻不能由著她們胡來,輕輕招來雋娘,耳語一陣。
雋娘神色微亮,抿嘴輕笑,“王妃盡管放心,此事奴婢替您周全,您隻管好看戲便是。”
朱謙整個上午便坐在窗下的坐塌,倚著引枕看書,沈妝兒在一旁幹瞧著,真丟下他離開也不妥,她還沒張狂到這個地步,手指傷口未好,不能畫畫,思來想去,便在架子上尋了一本遊記來看。往年端午皆要去宮中與宴,今年朱謙受傷,倒是少了這樁麻煩,沈妝兒也樂得清闲。
朱謙坐在東頭,沈妝兒便歪在西頭,她怯熱,足衣便褪了去,露出一雙雪白玲瓏的玉足,腳指如同珠玉般可愛,齊整羅列著,時不時敲動下小案,倒跟個孩童似的。朱謙不知為何,便放下書冊,正兒八經打量她來,沈妝兒看得認真,秀眉時而蹙起,時而好奇。
朱謙便問,“你看什麼呢?”
沈妝兒倚著竹墊並未抬眸,隨口答道,“我看的《玉湖記》,是玉湖先生遍覽河山的筆跡,這裡頭寫了一處宜州,有山有水,物華豐富,盛產珍奇天寶,裡頭住著不少山戶,就是交通不便,玉湖先生感慨好東西運不出來,可惜了....”
朱謙道,“我早年行軍路過此地,確實是一風景宜人之處,河道雖有,隻可惜狹窄淤積,難以通行,交通著實不便。”
沈妝兒嘀咕著,“若有機會去瞧一瞧才好....”
她隨口一句,也沒放在心上,很快又翻了新篇章。
朱謙卻深深看她一眼,她是他的王妃,哪有機會去山旮旯瞧風景,若喜歡,回頭帶她去西山獵場過過癮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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