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謙面無表情聽完,眉目森嚴的沒有一絲情緒,沉默一瞬,將袍子信手一扔,“沒空。”
沈妝兒近來用心調理身子,容容告訴她,身之病,根源在心,若一人心境不寬,氣血不通,各類病症便來了,容容一手替她按摩推拿,疏通經脈,一手替她做藥膳,調理氣血,堪堪七日便卓有成效。
沈妝兒雖過得憊懶舒適,卻也沒忘了朱謙,日日遣人做好膳食送去前院,其中每每要加一道容容所作的藥膳,夏日炎熱,替朱謙去去躁火也是好的。
朱謙第一回 不知是容容所做,嘗了覺得味道尚可,可後來每每聞著那股藥味兒,又經曲風點撥得知是那新來的丫鬟所做,朱謙如何咽得下,每回皆要將容容那道菜給扔開,堪堪受了一肚子氣。
沈妝兒簡直有完沒完。
眨眼到了四月底,沈妝兒過得舒坦了,郝嬤嬤與留荷等人卻操碎了心。
一日沈妝兒未起,雋娘依舊侯在門口不許人打攪,
郝嬤嬤急道,“雋娘哪,今日晨,偏院那兩個小狐狸,一人做了糕點,一個做了飲香露,齊齊送去了前院,咱們主子若還對王爺置之不理,待那小狐狸肚子大了起來,咱們王妃怎麼辦?”
雋娘挽著袖倚在廊柱不動聲色笑道,“大戶人家嫡子未出,一應妾室通房都喝避子湯,咱們王府也定是這個規矩,嬤嬤,雋娘我入王府時,順便帶來了避子湯的藥方,這個方子經過改良,藥性不重,可提前預備著喝下,王妃誕下小主子之前,誰也不許懷孕。”
沈妝兒睡得昏天暗地,壓根不知這群丫鬟铆足了勁要給她出氣。
方子下午便配好送到了雋娘手裡,雋娘二話不說帶著兩個粗使婆子趕去偏院,當著下人的面,非要灌兩名宮婢喝藥,那兩名宮婢豈肯,她們還不曾服侍朱謙,卻先喝了藥,這不是傷身子麼,再說了,她們奉六王之命進府,為的就是早日誕下朱謙長子,是以拼死拼活不肯喝藥。
王府鬧了個雞飛狗跳。
兩個宮婢拼命推開婆子,飛快往前院奔,意圖尋溫寧做主,偏偏溫寧不在,二人委屈之至,不敢留在府邸,哭嚶嚶地往皇宮方向跑。
門房沒防著這一出,人跑了老遠,才回過神來,帶著人去追。
其中一人徑直往東華門跑,意圖入宮跟皇後告狀,另一人見侍衛追得緊,趁亂轉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折去了六王府。
跑去皇宮那女婢在宮門口前被攔了下來,煜王府侍衛長執刀將其拿下,那宮女不死心,對著門口守著的小內侍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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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皇後娘娘救命,煜王妃要殺奴婢....”
話未說完,被侍衛長一掌給劈暈了,他冷喝了一聲,“一介奴婢竟敢在宮門前滋事,罪當問斬。”不曾將人帶回王府,而是扔去了東華門附近的宮門校尉處。
另一宮婢匆匆奔到六王府角門,打算翻牆而入時,被溫寧帶人給捉了個正著。
動靜鬧得極大,也驚動了北城兵馬司並六王府侍衛。
六王府的人見是賜給煜王的宮婢跑來此處,臉色極為難看,卻也不敢擅自做主,派人去請六王,不一會,六王朱珂,朱謙和昌王等人一並趕到。
宮婢聲稱沈妝兒要給她喂避子湯遂逃來此處,請六王做主,朱珂面色鐵青,暗道這名宮婢極為不上道,即便有事也不該來六王府,而是去皇宮,偏偏人到了此處,隻能捏著鼻子質問朱謙,此事是否太過。
朱謙還未答,卻見溫寧面色冷厲地指著那宮婢,
“休得聽這奸細狡辯,她今日午後趁著我與王爺不在,潛入書房偷了一要緊文書,被侍衛發現,便伺機逃跑,侍衛踵跡搜尋,不成想追到此處....”
溫寧當場在宮婢身上搜到了一份軍情要文,宮婢咬死不認。
六王朱珂聽到這,脊背滲出一絲涼意,一股後怕爬上心頭。
他哪有指使宮婢偷盜文書?
不,不對,身處權力旋渦中的他很快明白,這是朱謙給他做的一個局。
宮婢偷盜文書是假,被逼得往六王府逃難是真,又或許這名宮婢自始至終是朱謙的人。
真相如何,六王已無暇查證,隻因昌王接過文書一瞧,正是他與朱謙擬定參與軍演的高階將士名單,此事在軍演正式開始前,是機密,他當即怒不可赦,將事情鬧去御前。
人證物證俱全,人又是皇後大張旗鼓送去煜王府的,六王朱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一萬分懊悔不該往朱謙府邸塞人,沒想到這位七弟平日不聲不響,一旦觸及了他的底線,他反戈一擊,能讓人致命。
鬧到最後,六王與皇後吃了掛落,昌王軍事機密被泄露,兩廂都得了皇帝狠狠一頓訓斥,末尾,瞧見那一貫默不作聲的朱謙孤零零立在暗處,皇帝嘆息一聲,先安撫他一番,最後揮退眾人,問他,
“謙兒受了委屈,父皇有心彌補,你可有想求之事?”
朱謙默立良久,依然如少時一身濯濯風採,卻多了幾分時光沉澱的穩重,
“兒臣近來鑽研火/槍陣法,劍指蒙兀鐵騎,若父皇首肯,能否將軍器監交給兒臣打理,兒臣並不他願,隻願替父皇駐守國防,抗御外侮。”他低沉的嗓音在夜色裡格外清晰。
國家大事,在祀與戎,強敵在側,皇帝寢食難安,蒙兀是皇帝頭等心腹大患,聽朱謙此言,他那惴惴不安之處仿佛得到安撫,他心情復雜看著這個低調多年的兒子,應下一字,
“允。”
朱謙就這麼借力打力,一箭三雕地將侍妾之事給解決,並成功得到了自己覬覦許久之物,一旦軍器監到手,他便掌握了大晉軍技命脈。
說到底,皇帝對蒙兀忌憚非常,給了朱謙機會。
“昌王的名單被泄露,必定會調換一批人手,這是咱們的機會...王爺您在邊境埋下的伏兵,可派上用場了...”溫寧滿臉佩服地看著自家主君,若論智謀,皇帝那些兒子加起來都不是朱謙的對手,朱謙難就難在,母家無勢,全憑自己獨立打拼,也幸在籌謀多年,已大有成效,一切都在朝想象中發展。
朱謙一夜未歸,消息又被瞞得嚴實,沈妝兒哪裡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雋娘戰戰兢兢跪在她跟前,隻道,“是奴婢一時衝動,沒料到那婢子厲害,竟是要去皇宮告狀....”
沈妝兒坐在圈椅裡,扶著茶盞也有些疑惑,“不怪你,事情有些蹊蹺,論理,王府那麼多侍衛,怎麼會讓人跑出去?”見雋娘驚疑未定,失笑道,
“你起來,不要怕,主母未孕,侍妾喝避子湯乃常情,我與王爺大婚未滿三年,嫡母卻急著送侍妾,侍妾仗著帝後撐腰,無法無天,竟敢鬧去皇宮,此事即便傳出去,也是我佔理。”
前世她就是少了一分魄力,但凡朱謙不高興,自個兒先嚇得戰戰兢兢,底下人越發惶惶度日,她還真就不怕了,有膽量皇帝下旨把她休掉,那她也痛快卷鋪蓋走人。
這麼一想,沈妝兒反而松快了,擺擺手,笑道,
“都去歇著吧,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
翌日天亮,沈妝兒照樣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幾個丫頭聽到動靜進來伺候,留荷帶著小丫頭打水進來給她淨面漱口,聽雨捧著衣裳擱在一側,雋娘端著茶水要進不進的,人人眼下一片黑青,沈妝兒揉了揉眼,嘆一聲氣,“怎麼了?有消息沒?”
丫鬟們齊齊搖頭。
沈妝兒捏了捏眉心,淡定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擺膳吧,先吃飽...”
洗漱過後,沈妝兒換了一身家常裙,用了一盤五福糕點,一小碟水晶膾肉,並一碗燕窩粥,留荷與聽雨看著她慢條斯理吃早膳,急得腦門直冒汗,
“王妃,萬一宮裡傳召您該怎麼辦?”
沈妝兒從餐盤中抬起眼,“這不正是等著皇後傳召,先喂飽肚子麼?”
留荷將王妃品階衣裝給備好,等著前院消息。
怎知等到了午後,沈妝兒躺在水榭竹椅上睡著了,也不見人傳她入宮。
夜裡,朱謙與溫寧將軍器監事情安排妥當回府,收到昌王府遞來一封請帖,
昌王妃五月初四壽宴,邀請朱謙夫婦過府吃席。
朱謙昨夜在軍器監小憩了一個時辰,今日又趕在六王與昌王反應之前,拿著皇帝聖旨,將調令文書印璽一應通關備齊,忙得腳不沾地,如今軍器監已妥妥落入他手中,想必昌王已收到消息,這會兒在琢磨如何讓他徹底倒戈。
朱謙拿著請帖一面跨入門檻往書房走,一面琢磨,軍器監雖在手,還缺一名文官盯著,恍惚想起沈妝兒的二伯父是工部郎中,軍器監恰恰隸屬工部,將他調去軍器監,名正言順。
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燙金帖,一雙眸深如淵海,吩咐曲風道,
“去請王妃,就說有要事相商。”
這次沈妝兒也算是誤打誤撞,給他制造了機會,得記她一功。
籌謀許久的事塵埃落定,朱謙沉鬱一掃而空,隻等著沈妝兒過來與她說道清楚,免了她怄氣。
第26章
曲風將話遞到後院,眾婢子心頭慌亂。
“完了,王爺定是問責來了。”
留荷擔憂不已。
雋娘先一步按住留荷的手腕,眉目爽利與沈妝兒道,
“王妃,奴婢隨您去見王爺,昨日之事皆出自奴婢之手,與王妃您無關,王爺若罰,罰奴婢便好。”
沈妝兒漫不經心換了一身杏色的裙衫,腰間系上一條同色腰帶,聽雨替她挽好一隨雲髻,獨獨插上一支點翠流蘇步搖,她邁下內室的臺階來到雋娘跟前,
“抗旨是我的意思,此事與你無關。”
雋娘跪在她腳前不肯,將淚一拭,“王妃,您帶奴婢去吧,您是神仙一樣的人物,豈能與那小宮女們鬥嘴,奴婢跟著您去,王爺問起,奴婢也好一五一十說出個緣由來。”
沈妝兒想想也有道理,昨日之事她確實一無所知,朱謙必定要問清經過,讓雋娘說明白也沒錯,便獨獨帶著雋娘前往書房。
彼時朱謙立在廊下,正與溫寧定好赴宴的賀禮,遠遠的瞧見沈妝兒帶著面生的女子跨入院門。
朱謙臉色倏忽繃沉,上回放過了她,她未吃教訓,是以今日又來膈應他?
天色將暗未暗,天際還殘留著一絲霞雲,廊庑燈芒被暗青的天色映得昏暗,沈妝兒一襲杏色的裙衫自暈黃的光芒裡邁出,仿佛自時光深處走來,
她眉目清透,不濃不淡,幹淨得如同那抹霞雲,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曲風說的沒錯,她氣色越來越好,配的這身氣質,與以前那戰戰兢兢的小婦人不可同日而語。
沈妝兒來到他跟前福了福身,“見過王爺...”
雋娘也二話不說跪了下來,伏在地上隻等朱謙發作。
朱謙看都沒看雋娘一眼,隻冷眼覷著沈妝兒。
溫寧瞅了一眼伏低的雋娘,身段婀娜露出柔美的線條,確實是一出眾的女子,王妃當真舍得呀,也難怪朱謙近來一點好臉色都沒,他已經不敢去看朱謙神情,撫了撫額,輕輕走在雋娘身旁,低語道,
“跟我出去...”
雋娘愣了愣,抬眸看了一眼朱謙,朱謙立在柱側,暮天相接,瞧不清他的臉色,大抵是不好的,溫寧是朱謙心腹,他要她離開,雋娘也不敢遲疑,起身再朝朱謙施了一禮,愧疚地看著沈妝兒,一步三回頭離開了。
這模樣,落在朱謙眼裡,越發坐實了沈妝兒的意圖。
他扭頭大步入了書房。
沈妝兒涼涼哼了一聲,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