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得了這話,咬下一口銀牙,伏地哭道,“王爺明鑑,今日午後,王妃以王爺歸家為由,來到膳房將我等婆子給斥開,說是要親自給王爺備膳,膳食是備好了,可到了晚間不知何故,卻命人匆匆倒掉,又重新做了一桌....”
婆子說到一半,抬著淚眼苦口婆心道,“王爺,您是曉得的,奴婢是莊稼人,見那一大桌子珍馐被通通倒掉,心裡疼得慌,便將膳食倒在桶裡喂府上的牲畜....過了一會那被喂過食的貓不太對勁....”
她刻意停頓了下,往朱謙望去一眼,以為朱謙當是好奇她的下文,卻見朱謙面沉如水盯著她,心頭一慌,也不敢賣關子,連忙道,“卻發現湯水裡被摻了媚/藥!”
話落,屋子裡眾人皆是一驚。
洛夫人冷哼一聲,不屑地掃了沈妝兒一眼,“謙兒,瞧瞧,這是當家主母做出的事,這般行事如何當得王妃?傳出去,不僅丟了你的臉,更是傷了陛下的顏面,畢竟,這可是聖上賜婚呢....”
朱謙深潭般的眸眯了眯,側眸往沈妝兒看了一眼,心中確實是疑惑的,近段時日,沈妝兒心心念念要個孩子,膳食裡總要加些藥材,以她原先日日纏著他的熱乎勁,往湯水裡摻些助興的藥也不是不可能,但沈妝兒臉色太平靜了,越是這般平靜,朱謙越沒底,他低聲問她一句,
“王妃可有話說?”示意她辯解幾句或給個解釋。
沈妝兒算是看出來,洛氏姐妹見她不曾上當,隻得將下藥的事抖落出來,好下她的臉面,換做尋常,她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但現在,她不屑於浪費一點心思在洛家人身上,她揉了揉餓壞的肚皮,漫不經心道,
“依著洛夫人的意思,我不配做這煜王妃...”
洛夫人臉色微微一變,以她對沈妝兒的了解,此刻沈妝兒該是哭哭啼啼辯駁,隨後她再扔下幾樁證據,屆時朱謙定嫌棄這位發妻。
可面前的沈妝兒,反應有些不太對勁。
沈妝兒揚了揚聲,吩咐留荷道,
“去取王府賬簿與對牌來。”
留荷聽到這,嚇了一跳,“王妃....”她憂心忡忡不知沈妝兒要做什麼,卻見沈妝兒神色堅定,無奈之下,隻能去裡間取出一錦盒,放在朱謙與沈妝兒當中的桌案上。
沈妝兒利落地將錦盒打開,面無表情與洛夫人道,“剛剛夫人也說了,您是代表岑妃娘娘掌管王府,依著您的意思,我不配做這王府主母,那我自當讓賢,就是不知,是府上大姑娘堪當此任,還是二姑娘配做這王府主母?”
沈妝兒此話一出,洛夫人母女三人幾乎是額尖青筋暴跳,險些維持不住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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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妝兒這話無異於將母女三人那塊遮羞布給掀開,將她們心思給暴露在天光下。
她這般釜底抽薪,反倒令洛夫人措手不及。
洛芸被沈妝兒此舉給鎮住了,嚇得唇齒發白,戰戰兢兢不敢言。
洛珊卻是面色通紅,淚如雨下,委屈地跪在朱謙腳跟前,“表嫂這話委實過了些,我們不過是寄人籬下,全憑表兄憐惜方有立足之地.....”
沈妝兒前世與洛珊數次交鋒,太熟悉這位表妹的路數,一副賢良面,暗地裡什麼勾當都敢做,總能裝得柔弱可憐,三言兩語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沈妝兒扶案而起,目光冷淡截住她的話,“大表妹這話才委實叫人聽不懂,照你這意思,這王府正院該是你立足之地?你大晚上的跑來此處立足?”
洛珊臉色倏忽一白。
沈妝兒不想再看她們母女三人演戲,草草朝朱謙行了一個禮,“王爺,妾身還餓著,對牌我已交出,王爺與洛夫人斟酌著處置吧。”
扔下這話,她扶著聽雨與留荷的手臂,繞去了西次間,看著滿座愛吃的菜餚,她浮現一笑,隻管坐下來大快朵頤。
說來也怪,她原也不是忍辱負重的性子,不知前世怎麼熬過來的。
這頭留荷見她吃得不亦樂乎,急得差點哭出聲來,“王妃,這管家權豈是能隨意扔擲出去的?”
她待再勸,卻被聽雨攔住,“你呀,少說幾句,咱們王妃這叫以退為進,王爺平日是個明事理的,你等著瞧好了!”
果然如聽雨所料,外頭堂屋端坐在主位上的朱謙,臉色一陣陰晴不定。
他面罩寒霜,冷冷看著地上跪著的婆子,
“本王問你,那藥是怎麼回事?若當真是王妃所下,她為何倒掉?”
這是懷疑別人陷害沈妝兒,事情與預想大不相同,婆子冷汗涔涔,
“奴..奴婢不知....”眼神偷偷往洛芸瞥去。
朱謙哪裡看不出端倪,寒聲道,“背主之奴,拖出去,杖斃!”
那婆子嚇得面無人色,驚慌失措道,“王爺饒命,不是奴婢,奴婢是受....”
她話未說完,被洛夫人身旁的婆子幹脆利落塞入一團棉布,給捂住了嘴,伙同小廝一同將她給拖了出去。
朱謙面無表情看了那婆子一眼,目光往洛芸與洛珊身上掃去。
洛芸已嚇得搖搖欲墜,她絞著手帕,哆哆嗦嗦,渾身冷汗直冒。
洛珊則面色泛青地瞥了洛芸幾眼,示意她鎮定。
朱謙一言未發,堂屋氣氛凝到了極致。
洛家母女三人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細汗自額角滲了出來。
洛老夫人尚且沉得住氣,她暗暗籲了一氣,緩緩坐直身子,給自己找臺階下,“既然是場誤會,那我們便回去了....”話落,洛珊與洛芸連忙攙她欲走。
朱謙也跟著站起來,眉目冷峻道,“姨母,什麼是主,什麼是客,想必姨母比我明白....”
一句話幾乎狠狠抽了洛氏母女三人的耳光子,洛夫人一直以長輩自居,何時下了這麼大臉面,一時臉頰火辣辣的,神色青一陣白一陣。
朱謙最後又極淡地掃了洛氏姐妹一眼,“兩位表妹,還需修身養性,以後便留在西苑,不必外出了。”
母女三人差點昏厥,可事已至此,朱謙沒往下追究,已是看在岑妃面子,給她們留體面,一行人隻得灰溜溜的,默不作聲離開了。
外頭的動靜,沈妝兒聽得分明,她自顧自夾菜,置若罔聞。
朱謙進來抬眸看了一眼沈妝兒,沈妝兒隻得放下筷子起身,
朱謙坐了下來,溫聲道,
“我已敲打她們,今後她們斷不敢再生事。”
沈妝兒心裡想,朱謙根本不了解女人,隻要她們還在王府一日,便不可能歇了那等心思,前世洛氏姐妹仗著岑妃撐腰,難纏得很,不過眼下,她自不會與朱謙去辯。
朱謙瞥著她低垂的眉眼,輕斥道,
“以後,交出對牌這種話,不許再說。”
沈妝兒擠出一絲冷淡又生疏的笑,“多謝王爺替妾身做主。”
第16章
這頓晚膳沒吃安生,夜間消食時,沈妝兒便覺小腹岔了氣,丫鬟將她摻了回來,她半臥在拔步床上,微躬著身,小臉煞白。
留荷取了湯婆子偎在她小腹,那頭聽雨急問要不要去請大夫。
“不必了...”沈妝兒倚在引枕嘆著氣,“往年這種事也常有,偎一偎就好了....”每說一個字便牽動腹部抽痛,她隻得閉上嘴,闔目歇息。
留荷用被子將她捂好,轉背吩咐聽雨,“快些去煮些姜湯來驅寒...”
後院的人皆知主母晚膳受了氣,著了涼,鬧著腹痛,有些替她鳴不平的,也有人嘀咕說她嬌氣,聽雨進了後廚,聽見有人嘮叨,進去一頓喝斥,親自盯了姜糖水煮好,送回凌松堂,喂了沈妝兒喝下後,出了一身汗,人舒坦了不少。
留荷又替她細細擦了身,聽雨捧著衣裳在一旁候著,想起沈妝兒遭了這無妄之災,鬱鬱不平,
“王爺好偏心,明明看出是洛氏姐妹算計您,卻隻打死個奴僕輕輕揭過,當初您在行宮被人陷害,王爺可是二話不說將您斥了回來,王爺懂得要顧及洛氏母女臉面,卻是枉顧您的面子....”
原先也不覺得委屈,今日這廂比較,親疏立現,聽雨是一肚子憤懑。
留荷聽了這話驚氣連連,瞥了一眼沈妝兒冷白的臉色,扭頭呵斥了聽雨一句,
“祖宗,你少說幾句!”拼命朝聽雨使眼色,讓她別給沈妝兒添堵。
聽雨把臉一撇,眼淚都給氣出來了。
留荷從聽雨手裡拿過外衫,披在沈妝兒身上,擔憂看著她,卻見她長睫微微一顫,緩緩露出一道怔惘的笑,“人家到底是一家人.....”
在他眼裡,他對她已經很好,能呵斥自己親生姨母,給她做主,尋常男人都難以做到,若再多想,便是庸人自擾....
沈妝兒轉個身,背對著燈芒,睡了過去。
留荷見狀,暗暗嘆了氣,扭頭狠狠剜了聽雨一眼,將內室的燈給吹滅,將聽雨給扯了出去,一頓訓斥。
深夜,朱謙從前院書房回凌松堂,見兩個丫頭候在門口,其中一人眼眶發紅,眼淚要落不落,他便皺了眉,
“怎麼回事?”
聽雨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哽咽道,“回王爺的話,今夜西苑這般一鬧,王妃受了委屈不說,用膳時著了涼,岔了氣,今夜小腹脹痛不止....”
朱謙臉色一沉,語氣冰冷,“還不快去請御醫?”
“王爺稍待....”留荷也跟著跪了下來,輕聲阻止道,“王妃已睡熟,倘若再打攪,隻怕適得其反,此外,這是王妃老毛病了,平日吃得快了些,或貪了嘴,也會這樣,已煮了姜湯偎了湯婆子,當無大礙....”
“老毛病了?”他怎麼從未聽沈妝兒提起過。
聽雨既然決心剖開傷口曬一曬,也就沒藏著掖著,接話道,“回王爺,王妃向來以侍奉王爺為第一要務,倘若有個不舒服,也從不愛提,更不許奴婢們說.....”一語未畢,眼淚已滾滾而落。
廊蕪下的燈芒罩在他眉眼,化不開眼底濃聚的寒霜,朱謙抿著薄唇,一言未發。
凝立良久,他大步跨入內室,輕輕掀開珠簾進去,沈妝兒已被外頭的動靜鬧醒,她撐著虛弱的笑,衝朱謙認罪,
“請王爺恕罪,是我馭下無方,為這點小事攪了王爺視聽...”
一如既往大度,卻透著一股子疏離。
朱謙心裡反而悶得難受,坐在床榻旁,伸手去觸她的手背,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沈妝兒手臂微顫,卻未抽開,笑意在她眼底一閃而過,“我已好了很多...”
朱謙沉默了,墨玉的眸如陷深淵。
沈妝兒見他一言未發,不知他心裡想什麼,也懶得去猜,前世她總是絞盡腦汁討好他,他沉默便琢磨是不是哪裡惹到他,他若冷色淡了些,便知取悅了他,為此都要高興好幾日。
現在想一想,那日子過得可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