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沈晗霜便沒再?關注過陳蘭霜的近況了。
沈晗霜相信,隻要僅作為自身活了下來, 今後的路,陳蘭霜一定會好好走下去。這是陳蘭霜好不容易才走出來的一條生路,她不會就此一蹶不振。
餘南栀是沈晗霜在長安結交的閨中密友。偶爾不得?不去參與一些京中的宴席時,沈晗霜和餘南栀都懶得?應對並無什麼來往的旁人, 盡過必要的禮數後,兩人便會找個涼亭湊在一起,分享近來尋到的好話本或是哪家鋪子新出的點?心吃食。
她們?還都曾幫著對方回擊過說?話陰陽怪氣,出言不遜的人, 很有幾分“同仇敵愾”的情誼。
餘南栀是刑部尚書的女兒, 因為父親,餘南栀多少能知道沈晗霜近來為何頻頻外出, 也猜到了一些朝中接下來可能會有的變動。
是以在終於說?服了父親後, 餘南栀難掩興奮地去見了沈晗霜,說?想和沈晗霜一起開?辦女學?, 做成一些利在將來的事情。
沈晗霜自然很高興能多一個幫手。
實際上,她希望能有更多的人願意投身於此,越多越好。
沈晗霜很早便知道,餘南栀的父親與她的母親夫妻情深,府裡沒有任何妾室,但餘南栀的母親在生下她後便血崩而?亡。
餘尚書沒有再?續娶。餘南栀是她父親唯一的孩子,父女倆相依為命地過了十?幾年。餘南栀是餘尚書的掌上明珠,平日?裡在刑部時再?殺伐果決的人,在女兒面前時也有用不盡的耐心與溫柔。
但其實有不少人都在暗地裡說?,除非招贅,否則餘家這就算是絕後了。因為餘尚書膝下沒有兒子。
可餘南栀從?不遺憾於自己不是男子,餘尚書也從?未覺得?自己還缺個兒子。
沈晗霜在洛陽組織百姓籤下有關修改夫妻律法的萬民書時,收到她的信後的餘南栀也在長安做了同樣的事。餘南栀很喜歡那時的感覺,一直想再?做點?什麼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聽?聞沈晗霜想開?辦女學?,想為或許會到來的,女子也能經科舉、入朝堂的那一日?早做準備,餘南栀便躍躍欲試,想要為這樣一件利好世間女子的事盡綿薄之力?。
但因為擔心自己的女兒會因此經歷許多無法避免的艱難險阻,餘尚書讓餘南栀在家裡好好冷靜了幾日?,讓她不要頭腦發熱,必須思慮清楚後再?做決定,以免反而?給沈晗霜添亂。
餘南栀冷靜過了,也考慮過了,最後還是沒有更改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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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她沒想到的是,要開?辦並不被大多數人看好的女學?,她面臨的第一個難題不是來自別處,恰恰就來自沈晗霜身邊那個人——太子殿下。
近段時日?,餘南栀的確曾見過幾回沈晗霜和太子殿下一同出現在某些地方,也聽?人議論說?太子殿下明顯是有心想要重新求娶沈晗霜,所以才會不好好待著養傷,反而?每日?都與沈晗霜一起在城中各處奔波。
可等餘南栀也參與其中了,她才發現,太子殿下何止是沒有好好待著養傷,他仿佛成了沈晗霜的隨身物件似的,隻要有沈晗霜在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太子殿下的身影。
可偏偏……餘南栀不是很能如常看待太子殿下的存在。
哪怕是身份、禮數、規矩都先不論,隻要太子在沈晗霜身邊,餘南栀時不時就會覺得?自己像是搶了他的心愛之人的惡人似的——
因為每次她剛下意識像以前一樣與沈晗霜親近了些,比如挽手或拉手,太子殿下不久之後就會狀似不經意地說?他身上的傷口有些隱隱作痛。
餘南栀一聽?就知道這是假話,是用來吸引沈晗霜注意的借口,可偏偏沈晗霜每次都會信。
所以太子每次示弱說?疼時,沈晗霜都會暫時放下手中的事情,同他一起回馬車上服用一直溫著的湯藥。
一次兩次的,餘南栀還覺得?不可思議和無言以對——畢竟若非親眼目睹,任誰和她說?多年來都清清冷冷,待誰都疏離冷淡的太子殿下還會有裝可憐博取關心的時候,餘南栀肯定不會信。
等次數多了,餘南栀竟然也就這麼習慣了。
因為她曾悄悄同沈晗霜告過狀,卻從?沈晗霜略帶深意的眼神?中意識到——沈晗霜其實都知道。
沈晗霜的確知道祝隱洲其實是故意的,故意示弱說?傷口疼,好同餘南栀“爭寵”;故意狀似無意地輕嘆一口氣或是蹙一蹙眉;故意在餘南栀與沈晗霜親近時也朝沈晗霜走近一些,在無人看見的衣袖下牽住她的手不放開?……
但沈晗霜縱容了他的這些故意。
因為她知道,祝隱洲曾經失去了許多次說?疼的機會。
早在母親被先帝用鶴頂紅毒殺那日?,祝隱洲便失去了本屬於孩童的那部分東西。
不會哭,不會鬧,不會撒嬌,更不會再?和旁人說?他的難過與疼痛。
即便是被藥癮折磨的那段時日?,他都隻是將自己鎖在屋裡,讓斷雲用粗繩綁縛著自己,獨自忍耐那些裹挾著惡意而?來的鋪天蓋地的疼痛。
那個時候兇險萬分,每一日?都可能是祝隱洲的最後一日?,可祝隱洲卻總會讓沈晗霜別為他擔心。
直到如今,夢歡散留下的那種兇猛的藥癮已經不復存在,祝隱洲身上的傷處也在一日?日?地恢復著,他才開?始故意用自己的傷口同沈晗霜示弱,明晃晃地向她索取關懷與在意。
祝隱洲故意的“幼稚”其實無傷大雅,也不會帶來任何不好的後果,沈晗霜並不會因此而?覺得?不喜。
相反,她其實願意看見祝隱洲有更多以前不曾有過的模樣,作為一個鮮活的人,而?非冷冰冰的模子。
祝隱洲也知道,自己的伎倆既不高明也不周全,瞞不過沈晗霜。但他原本也不是為了瞞過她才如此。
他想要她的在意,而?她願意給予。
他們?心照不宣地用這種方式交換著心意。
日?子不快不慢地過去,冬日?的寒意漸濃。
有人說?沈晗霜和餘南栀日?日?在外拋頭露面,是不守女子德行?,也有人在暗中觀望著,想看看她們?究竟能做出什麼來。
在將開?辦女學?的相關事宜一件件落實的過程中,兩個姑娘都飛快地成長著。沈晗霜和餘南栀並非不知道種種傳言,但她們?都不在意。
當前路明確,心中篤定時,專心趕路的人不會在意從?耳畔拂過的風裡有什麼顏色的塵埃。
祝隱洲每日?都跟著沈晗霜,餘南栀一開?始不太習慣,很放不開?,但慢慢地,她都敢當著太子的面揶揄沈晗霜了。
雖然餘南栀還未出嫁,但她和沈晗霜都看過不少話本,各式各樣的都有。就算一開?始沒有發現什麼,後來看見沈晗霜從?馬車裡出來時微紅的唇後也能猜出些什麼。
沈晗霜每次都強作鎮定,狀似一切如常,不敢問餘南栀為何會用那種打趣的眼神?看著自己。
她了解餘南栀,很清楚自己若是問出了口,餘南栀肯定會說?出些什麼絕不能讓第三個人聽?見的話。
而?難得?有一會兒祝隱洲因公事不在沈晗霜身邊時,北達國的九公主也海真找上了沈晗霜,明目張膽地用兩國和親的事與她自己的公主身份來挑釁沈晗霜,話裡話外都在說?沈晗霜沒資格做太子妃、配不上祝隱洲。
沈晗霜聽?爺爺和祝隱洲說?過也海真與北達國的將軍阿彌爾之間的事情。所以面對也海真的挑釁,沈晗霜隻是直言道:
“無論你是當真想嫁給祝隱洲,還是想脫身與那人重聚,都不必在我?這裡白費功夫。”
沈晗霜自問還左右不了兩國間的重要決定,也決定不了也海真的命運。
聽?完沈晗霜的話後,也海真隻是沉默地看著她。
那副不知真假的居高臨下的驕傲姿態不知不覺地消散後,也海真轉身離開?了沈晗霜的視線。
沈晗霜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而?翌日?又被餘南栀打趣之後,沈晗霜終於還是忍不住在回府的馬車上問祝隱洲:“你已經許久沒有去上朝了,每日?都跟著我?,你沒有別的事情要做嗎?”
祝隱洲溫聲道:“父皇讓我?先養傷,不必去上朝。”
“若有事情需要我?處理或參與,會像昨日?一樣,有人來告知我?。”
沈晗霜順著他的話道:“那你應該待在家裡好好養傷,不該每日?跟著我?四處奔波。”
祝隱洲靜靜地看了沈晗霜片刻,才輕聲道:“已經沒有家了。”
母親被先帝下令毒殺後,王府便不再?是祝隱洲的家了。後來即便王府有了新的王妃,祝隱洲也不會再?有新的母親,不會重新擁有那個完整而?美好的家。
後來王府內的明溪院成了祝隱洲和沈晗霜的家,也是和離後祝隱洲用來安撫自己那顆空洞的心髒的地方。但祝隱洲其實很清楚,已經不一樣了。
那座院子失去了它的女主人,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妻子,所以那裡已經不能再?被稱作“家”了。
祝隱洲並未隱藏話裡的情緒,所以沈晗霜聽?得?出來,祝隱洲這句話是實話,也是想讓她心軟的話。
馬車內安靜須臾後,祝隱洲得?到了一個帶著安撫意味的輕吻。
“家,還會有的。”沈晗霜柔聲道。
他們?如今一起走的每一步,都在走向那個新的家。
第108章 京中傳言
沈晗霜每日離府為開辦女學的事情做準備時?, 江既白主動提出可以幫她編寫今後女學中授課所用的書冊。
沈晗霜想要?開辦的女學,最初的目的是為了讓女子也可以像男子一樣經科舉考取功名?,成為朝堂百官中的一員。
但隨著事情逐漸開始從設想落實下?來, 除了這個明確可見的目標之?外,沈晗霜還想能?盡可能?地讓更多女子有識字明理的機會。
即便不?參與科舉考試, 不?入朝為官,識字明理於人來說也很重要——不僅對於男子來說是如此?。
有些蒙昧並非經人主動選擇, 而是潛移默化地被動賦予。無論那層覆蓋在她們眼前的黑布有多麼?厚重, 從掀開一角開始, 她們總有一日會得以親眼去看見更遠也更遼闊的風景。
雙足可以丈量的地方,雙眼可以觸及的地方,不?該隻是後宅那一隅之?地。
而針對這兩個不?同目的,書市上現有的眾多書籍中, 有的適合,有的不?適合,須得經過仔細挑選與區分後才能?用於女學中。
即便是選出來的書,其中的內容也並非全都用得上, 分門別類地進行更有邏輯的梳理和編撰之?後才會更得用。
江既白主動提出想幫沈晗霜落實此?事時?,沈相也帶著自?己幾十年的閱歷與敏銳的政治嗅覺參與其中。
他們兩人都曾高中狀元,如今又都是朝中重臣,共同主持著變革律法之?事, 對於新帝登基後的第一次科舉考試, 他們對試題方向的把握與琢磨都非常人能?及。
所以沈晗霜很放心地將編寫書冊的事託付給了他們。
沈晗霜還借著“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和“不?用白不?用”的主意,將考了二?甲進士的兩位伯父和與江既白同年科考, 分別考中榜眼和探花的兩位堂兄也“抓”來幫自?己。
他們白日裡都公務繁忙, 隻有散值後才能?抽出空來編寫書冊。
沈晗霜自?然知道?自?己不?必和家裡人見外,她可以有很多別的方式向家人表達自?己的心意和謝意。但江既白不?是沈家人, 沈晗霜覺得她還是應該鄭重地為江既白準備一份謝禮才對。
但沈晗霜提起此?事時?,江既白隻說想讓沈府每日幫他備一份簡單的晚膳。
沈晗霜看出他不?願要?謝禮,便也隻好先?答應下?來,打算等?自?己準備好了再將謝禮送與他。
近來江既白和沈相每日散值後都會在沈相的書房中商議編寫書冊的一應事宜。交流觀點與想法的過程中,他們都逐漸看見了對方與朝堂上不?一樣的,更像是文?人而非文?官的模樣。
有時?是讓一貫端肅持重的沈相都禁不?住連連感嘆的深刻共鳴,有時?是兩人誰都說服不?了誰的明顯分歧。他們總是會沉浸其中而忘記所有其他的事情。
因著這個,江既白幾乎每日都會在沈府用飯,和沈家人一起。偶爾在飯桌上時?,兩人都會因為方才還沒談出結果的問題而放棄“食不?言”的規矩,像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必須立即將自?己的所思?所想說給對方聽才行。
觀點的交流中有共鳴自?然也會有碰撞。
有時?兩人爭執起來,像是跨越了年齡和身份等?所有外物賦予的距離,就隻是兩個堅持己見的文?人。但爭執過去之?後,他們之?間不?僅不?會多出任何的隔閡與矛盾,反而更欣賞與敬佩對方。
有一回爭執之?後,沈相還說,若他與江既白是同年科考,誰能?成為當年的狀元郎還沒有定數。
這樣的沈相,是沈家人都很少見到的。
包括沈晗霜在內的沈家人都說沈相和江既白這是成了忘年交。
但在沈府之?外,很多人都在沈相和江既白之?間的來往上施加了各種各樣的猜想與揣測。
朝中開始逐漸有聲音指責沈相與江既白是想在陳相下?獄後借機結黨營私,謀求私利。彈劾他們的折子一封接著一封地送上了皇帝的桌案。
皇帝、沈相和江既白都知道?這些指責的聲音幾乎全部都來自?陳相曾經的黨朋。
朝中原本是三臣分立,各無關聯,彼此?制衡,但眼下?陳相已經倒臺,剩下?的兩位重臣卻開始交好。
那些官員或許是自?知陳相已經回天乏術,擔心沈相和江既白的下?一步打算或許就是鏟除曾經站隊陳相的官員。所以才想借機將水攪渾,把沈相和江既白也拉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