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作這幅畫的人竟像是親眼看?見過一樣,不?僅畫出了沈晗霜記憶中的場景,還?知道,她的父母喜歡穿同色的衣衫。
沈晗霜的父親曾說過,這樣一來,旁人一看?便知道他身旁的人是他的妻子,還?會?覺得他們很是登對。
父母帶著她一起埋酒那?日,沈晗霜的確穿著一身母親為她做的鵝黃色裙子。而她的父母,也的確是穿著靛藍色的衣衫。
可這些細節,作畫的人怎會?知道?
這幅畫,是出自祝隱洲之手嗎?還?是別的什麼人畫的?
沈晗霜壓下心底的疑惑,細細地看?著那?幅畫。
她像是作為旁觀者,又目睹了一遍當年父母帶著自己埋酒時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
原來過了這多年,她還?是記得很清楚。
此時沈晗霜本就正?置身於曾與?父母一起討論過的樹屋中,久遠的溫暖記憶又在眼前的畫卷上重現,她不?自覺眼眶微紅。
祝隱洲似乎……很知道該如何讓她動容。
比起男女?情愛,家?人才?是她永遠無法割舍的重中之重。
為免惹家?人難過,沈晗霜很少在爺爺和外祖母面前主動提起已經離世?的父母,但?她一日都不?曾忘記過他們。
沈晗霜沉浸在自己與?父母相處時的記憶中,連祝隱洲何時從小廚房過來了也沒?發現。
直到看?見祝隱洲遞到她眼前的錦帕,沈晗霜才?回過神來。
她接過錦帕,擦了擦不?知不?覺從眼眶中滑落的眼淚。
“飯菜做好了嗎?”她輕聲問,聲音有些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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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祝隱洲並未多問什麼,隻是溫聲說:“擔心你餓久了會?不?舒服,便沒?做太多菜。”
“好,我們去吃飯吧。”沈晗霜放下手中的畫卷,先一步往書房外走去。
見祝隱洲已經擺好了碗筷,沈晗霜便在桌邊落座。
祝隱洲沒?有準備什麼珍馐美馔,都是簡單的家?常菜,看?起來賣相不?錯,聞著也很香。
等祝隱洲在她對面坐下後,沈晗霜便執起竹箸,嘗了一口自己面前的那?道肉釀豆腐。
祝隱洲一直看?著沈晗霜的反應,見看?不?出什麼來,他忍不?住問道:“如何?”
聽出他有些忐忑,沈晗霜很客觀地說道:“你在廚藝上很有天分。”
祝隱洲正?暗自松了一口氣,卻聽見沈晗霜繼續說:“若能少放一點鹽就更好了。”
祝隱洲神色微滯,連忙自己嘗了一口。
他心裡猛地一沉,面色赧然,立即同沈晗霜說:“別吃這道菜了。”
肉釀豆腐是沈晗霜平日裡喜歡吃的菜之一,祝隱洲之前試過很多次,味道都很好。或許因為今日是第一次正?式做給沈晗霜吃,他有些緊張,竟出了錯。
原來事事拔尖的太子殿下也有不?完美的時候。
見祝隱洲無意識蹙著眉,像是遇上了什麼莫大的難題,沈晗霜的話裡不?自覺帶了點笑意:“隻是鹹了一點,不?礙事。”
她又嘗了嘗另外幾道菜,如實?道:“其它菜的味道都很好。”
看?得出來,祝隱洲應的確是特意學了一段時日。至於他為何要學廚藝,其中目的或許不?言自明。
見沈晗霜並未因為那?道他做得不?好的菜而不?悅,祝隱洲才?放心了些。
他一面替沈晗霜倒了半杯清甜不?醉人的果酒,一面狀似不?經意地問起:“那?我下次再給你做?”
沈晗霜抬眸看?了祝隱洲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第65章 周二雙更
許是因為分坐在這張並不大的木桌兩側, 此時祝隱洲眸中?夾雜著的期待與忐忑,沈晗霜看得太清楚。
她若說好,燭火映照下, 他眼底的光芒或許會更明亮幾分,或許還會?多出幾分輕淺的笑意。
她若說不好, 祝隱洲應會?先下意識蹙眉,再若無其事地揭過這個話題, 不強求此事。
但沈晗霜靜了?一息, 沒有回答祝隱洲的這個問?題, 轉而問?他:“這果酒是從城裡哪家酒樓買來的嗎?”
味道很不錯,她以前?好像沒有買到過。
祝隱洲神色微頓,很快說道:“是從城郊一戶農家買來?的。”
“之前?找他們買搭建樹屋用得著的東西時,聽?說那家的老人很會?釀酒。我嘗了?嘗, 覺得你或許會?喜歡這種?果酒,就買了?一些回來?。”
祝隱洲以前?並不知道沈晗霜會?喝酒,還是和離之後?,他才知道, 原來?沈晗霜不僅在酒上?有她自己的偏好,酒量還不錯。
他停了?停,試著問?:“怎麼樣?還喝得慣嗎?”
沈晗霜點了?點頭,“挺好的。”
祝隱洲神色微松, 立時說道:“那過會?兒帶些回去?”
“嗯。”這次沈晗霜沒有拒絕。
祝隱洲微不可查地輕出了?一口氣。
沈晗霜卻捕捉到了?他的細微變化。
她靜了?靜, 還是決定和祝隱洲說:“你不必太小心翼翼。”
“我們……正常相處便好。”
“你不用時刻緊著弦,總是生怕做錯了?什麼, 或是擔心會?不會?有哪裡惹我不高興了?。”沈晗霜這些話都不作?假, 是她自己的想法。
“我不會?勉強自己,委屈自己, 所以若有什麼地方我不喜歡,有什麼東西我不想要,我會?同你直說的。”
“一日兩日,你還可以這樣時時警惕,但難道要一直如此嗎?”
沈晗霜直直地望進祝隱洲眼底,溫聲道:“自如一些,平常一些,順其自然吧。”
如今她和祝隱洲雖可以像現在這樣坐下來?單獨吃飯,但他們的關系還並未更?進一步。今後?會?不會?更?進一步也還不一定,沒人說得準。
若隻是這樣,祝隱洲便格外小心翼翼,心神一刻也無法放松,沈晗霜覺得他們應也不會?再有什麼以後?。
如果一段關系不能讓兩個人都覺得舒適,要靠其中?一個人時時刻刻都心神緊繃,不敢松懈分毫才能維持下去,一日兩日可以如此,長久以後?呢?
勉強維持的表面和諧,總會?有分崩離析的時候。
無論是友情還是男女之情,在一段本應彼此平視的關系裡,若有一個人長久仰視對方,將自己的位置放得極低,那這樣的關系或許無論如何都稱不上?“好”。
沈晗霜不願意做仰視對方的那個,也不想居高臨下地俯視對面的人。
她不需要祝隱洲的歉疚和小心翼翼。若他真的想要重造一個共同的以後?,僅靠這些,也無濟於事。
祝隱洲認真地聽?著沈晗霜說的這些話,把每一句都細細地記在了?心裡,他正色道:“我記住了?。”
兩人用過飯後?,祝隱洲堅持要自己收拾碗筷,不讓沈晗霜碰。沈晗霜便坐在小廚房的窗邊,吹著山裡的晚風,賞高懸在夜幕之上?的月亮。
山裡的夜晚實在太安靜,讓人也不自覺地變得慵懶了?許多,什麼事情都不願細想。
沈晗霜託著下巴出神了?片刻,聽?著身後?細微的水聲,她緩緩回身,看向不遠處那道颀長的身影。
明明是在清洗碗筷,祝隱洲的神情卻正經認真得像是在處理朝堂上?事關重大的政務一般。
無論做什麼事時,他總是專注的,投入的,像是什麼都無法讓他分心。
沈晗霜正這樣想著,便聽?見祝隱洲溫聲說道:“山裡的風有些涼,臥房有披風,要用嗎?”
沈晗霜搖了?搖頭。
見祝隱洲仍垂首做著手上?的事,應看不見她這邊,沈晗霜重新說道:“不用,我不冷。”
話音落下,沈晗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不再看他。
祝隱洲輕輕點了?點頭。
隻有祝隱洲自己知道,他幾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混亂的心跳——
因為他方才感覺到,有那麼幾息,坐在窗邊吹風的那人正安靜地看著自己。
雖然那眼神中?並沒有任何他所期待的情愫,但沈晗霜的眼神,終於開始重新落在他身上?了?。
幸好。
收拾好碗筷後?,祝隱洲熄滅了?樹屋中?的燭火,帶著沈晗霜從樹屋上?下來?了?。
從搭建這間?樹屋起,祝隱洲便從不讓任何人進入。這個地方的意義特殊,他願意事事親力親為,不願讓第三個人踏入。
沈晗霜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這間?已經被夜色和古樹合力掩藏的樹屋。
若是在樹屋中?睡一晚,與山野清風和皎潔明月為伴,感覺應也會?很不錯。
但沈晗霜雖知道自己不會?與祝隱洲發生什麼,卻不能夜不歸宿,讓家裡人為自己擔心。
她提著燈籠,跟著祝隱洲一起往山下走去。
祝隱洲沒忘帶上?幾壺方才沈晗霜覺得不錯的果酒。
夜色濃重,雖然仍然看不太清四周的景致,但已經走過一回,沈晗霜心裡少了?許多陌生感。
在下山的路上?,祝隱洲知道沈晗霜在意江家那樁案子?,便主動與她說起:“明日,官府便會?把江家命案的所有內情對外公?開。”
“爺爺與我說起過此事,”沈晗霜想到了?別?的什麼,問?祝隱洲,“還會?為高伯母和王伯母立碑,對嗎?”
沈晗霜記得,爺爺曾說,祝隱洲向皇帝請了?旨,要為她們立碑,褒獎她們的堅韌品性與彼此扶持之情
祝隱洲“嗯”了?一聲,溫聲道:“高苑瑚和王彤錦的經歷助推了?朝中?變法一事,該有人記得她們的姓名。”
聞言,在他身後?的沈晗霜腳步微頓,隨即才重新跟了?上?去。
原來?,祝隱洲也記得她們的姓名。
他不隻是來?洛陽查江家的案子?,也不隻是利用了?這樁案子?助推朝中?變法一事從構想落到實處。
除了?朝中?大事之外,除了?站在高處的那些官員之外,他還能看見並記住那兩位常被關注這樁命案的人稱作?“高氏”與“王氏”的女子?,想要為她們立碑,讓世上?更?多的人知道她們的姓名與生平。
知道高苑瑚和王彤錦是陳舊律法與夫權碾壓下的犧牲品,也知道,是她們的血與淚,提前?澆灌出了?朝中?變革新法的花朵。
祝隱洲是個很好的太子?。
應也如爺爺所說,今後?,他會?是一位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