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霜不放心,便?讓人去叫來了已經起身的明?姝雪,她們?陪著外祖母一起。
看著外祖母這樣高興,沈晗霜心裡其實有?些後悔。
她該早些提起這件事的。
雖然?還是擔心外祖母會更加忍不住,會私下裡偷偷喝這些藏酒,但這到底是她的女兒和女婿留給她的東西?。
沈晗霜還沒忘記另一件事,讓人去將爺爺也請過來。
因為在辭官一事上父子意見不合,當年埋酒時,沈晗霜的父親已經有?許久不曾回?過沈府了。
但沈晗霜還記得,在外祖母的院子裡埋酒時,父親和母親都算上了爺爺的那一份。說是先埋在這裡,等年份夠了,再挖出?來送回?沈府。
恰好爺爺此時就在明?家,沈晗霜想讓他也與外祖母一起。
聽說雲松齋這邊的動靜,原本要出?府的明?懷庭和明?述柏也過來了。
得知原來當年妹妹和妹夫也在自己的院子裡埋了不少酒壇,明?懷庭便?也帶著明?述柏一起回?了他住的院子,打算把他從未發現過的這份妹妹和妹夫留給他的禮物也找出?來。
沈晗霜擔心舅舅和表哥找不到埋的酒,倒先把院子挖毀了,便?先過去為他們?指明?了位置。
等她再回?雲松齋時,就看見爺爺正在和外祖母、明?姝雪一起挖那些深埋多年的藏酒。
看著這幅畫面,沈晗霜忽然?覺得,不早也不晚,這其實就是最適合的時候。
就在今日,讓外祖母和爺爺、舅舅都知道,已經離開多年的親人其實曾親手為他們?準備了一份禮物,其中溫情?正如陳年的醇酒,也正是陳年的醇酒。
爺爺這些年來隻在那個讓全家悲痛的消息傳回?時來過一次明?府。若她再早些提起,同樣失去了兒子與兒媳的老人會錯過今日這個場景。
沈晗霜知道,爺爺一直對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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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覺得,若他當時沒有?因為辭官一事與沈晗霜的父親大吵一架,或許後來的事情?便?不會發生。他還沒來得及與自己的兒子和解,父子倆便?陰陽相隔,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或許,讓爺爺親自挖出?那些父親和母親為他準備的陳釀,能讓他知道,雖然?沒有?回?沈家,但沈晗霜的父親和母親一直都記掛著他。
想起這些,沈晗霜心裡有?點?酸澀,但她還是忍下那些起伏的情?緒,走過去和家人們?一起將那些埋藏多年的酒挖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晗霜的舅舅和表哥便?又來了雲松齋。
他們?甫一跨進院門,明?懷庭便?笑得爽朗道:“我剛嘗過了,妹妹和妹夫當年釀的酒果然?很好。”
明?懷庭沒想到,多年以後自己竟還能得到和妹妹有?關?的東西?。
明?老夫人瞥了他一眼,“關?懷”道:“你也上年紀了,不能多飲酒。我覺得你怕是管不住自己,要不把你院子裡的酒也存到晗霜的明?溪院裡去?”
明?懷庭腳步微頓,神色也變了變,有?些猶豫地和沈晗霜說道:“應該不必了吧?”
沈晗霜眉眼帶笑地回?答:“我說了可不算,免得您覺得我是要故意克扣您的好東西?。”
“讓爺爺從長安帶來的那位名醫給您診一診脈,看看您還能不能每日飲酒吧。若是大夫說可以,那些酒便?由?您自己保管。”
明?家是一脈相承的愛飲酒,不僅是沈晗霜的外祖母、舅舅、母親,甚至到沈晗霜也是這樣。就連與明?家人沒有?血緣關?系的明?姝雪,也因為從小耳濡目染,偶爾會饞這一口。
雖然?家裡人從不曾因酒誤事,但照顧明?老夫人的女醫多年前?便?開始叮囑她要控制每月的飲酒量。明?懷庭每次多喝了幾杯後第二日便?會有?些頭疼。是以沈晗霜才會格外注意,不讓外祖母和舅舅再過多飲酒。
聽說要先讓大夫診脈,明?懷庭有?些心虛。但他也知道不能因為貪口腹之?欲而傷了自己的身體,徒惹家人為自己擔憂。是以他雖舍不得那些妹妹親手釀的好酒,還是答應了下來。
見著雲松齋挖出?來的那些酒壇,明?懷庭都不必數,便?發現了什麼,笑著控訴道:“妹妹和妹夫也太偏心了,母親這裡的酒壇怕是有?我那邊的兩倍多。”
聽他提起這個,明?老夫人看了一眼旁邊的沈相,不冷不淡道:“你以為這些都是我的?”
“不是嗎?”明?懷庭問。
“是就好了,”明?老夫人忍不住有?些吃味,“有?一半都是沈相的呢。”
沈相失笑道:“一人一半,不是很公平嗎?”
他也沒想到,兒子和兒媳當初釀酒時竟還計劃了他的那一份。
方才將這些酒壇挖出?來時,沈相心底的情?緒雖有?些低沉,卻又覺得有?些釋懷。
明?老夫人回?道:“在明?家釀的酒,也是用的明?家的酒壇,埋在明?家的院子裡,結果挖出?來還得分你一半,哪裡公平了?”
見沈相無言以對,明?述柏適時搭話道:“祖母雖然?昨日剛過了壽辰,但看著像是年輕了不少。”
明?老夫人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此話怎講?”
明?述柏笑而不語。
明?姝雪便?立即拆兄長的臺:“祖母,他是在說,您方才像是和人搶糖吃的孩童。”
剛確認自己的院子裡也埋了女兒和女婿親手釀的酒時,明?老夫人便?將這些酒當成?是女兒和女婿為自己準備的生辰禮。但還沒開始挖,就又聽孫女說這些酒還有?沈相的一半。
明?老夫人也知道自己這會兒是在吃醋。但被小輩這樣戳破,她還是有?些不太自在,便?用還沾著泥巴的手輕輕捏了捏明?姝雪的臉頰,故作嚴肅地說:“沒大沒小的,我看你兄長沒說,倒是你在說。”
明?姝雪一邊笑一邊躲:“祖母!您怎麼還拿泥巴糊我的臉!三歲稚童才玩泥巴呢!”
見狀,沈晗霜忍著笑意,什麼都沒說,卻是想起來了,之?前?想為她擇婿時,外祖母曾無意中說漏了嘴,說若沈晗霜看中了不止一個,明?家也並非住不下,可以將他們?都……
其實若拋開長輩的身份,外祖母應還有?許多她們?這些小輩不曾見過的模樣。應隻有?外祖母那些幾十年的姐妹才見過她的另一面——
不是誰的母親或祖母、外祖母,而隻是她自己。
偶然?瞥見爺爺正神色溫和地看著外祖母和明?姝雪笑鬧,沈晗霜心神微頓。
沈晗霜曾聽外祖母說過,爺爺與她很久之?前?便?認識了,甚至早在沈晗霜的父親和母親偶然?相遇之?前?。
那或許爺爺也曾見過外祖母的其他模樣?
思?緒不自覺地分散開來,沈晗霜心底生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但她又很快將其按下。
應是她想岔了。在沈晗霜的記憶裡,爺爺一共就隻來過明?家兩次。一次是她的父母在外地遭了洪災,屍骨無存,然?後便?是這回?。
可“雲松齋”這個名字忽然?在沈晗霜的腦海中閃過,讓她的心不由?得重?重?地跳了兩下。
明?芷雲。
沈緣松。
這是外祖母和爺爺的名字。
沈晗霜兒時學認字時曾問過家裡每個人和他們?所住院子的名字。
她記得,母親曾說,外祖母住的院子所取的“雲松齋”這個名字是外祖母還是閨閣女兒時便?有?的了。
某個猜測一旦起了頭,便?很難立即停下。
沈晗霜又想到,外祖母當年將入贅來明?家卻養了外室的夫君趕出?明?府後,便?獨自撫養了舅舅和母親長大。爺爺早年喪妻後也不曾再續娶。
爺爺這麼多年都沒有?來過明?家,這次來洛陽,真的是因為他曾答應過沈晗霜,會來為外祖母祝壽,會同沈晗霜一起去她父母的衣冠冢前?看看嗎?
沈晗霜忽而意識到,爺爺來洛陽之?前?,外祖母“重?病”的消息已經從行宮傳了出?去。隻有?少數幾個人才知道外祖母是在裝病。
莫非,這才是爺爺趕來洛陽的原因?
看著自己最親近的兩位長輩,沈晗霜忍不住想道,或許早在還沒有?孩子,還沒有?成?為長輩之?前?,年少的他們?之?間曾有?過一些共同的經歷。
隻是時過境遷,他們?早已走入了新的故事,分別在各自的家庭中成?為了丈夫與妻子,父親與母親,又成?了祖父和祖母。
正與明?姝雪說笑的明?老夫人無意中對上了沈晗霜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頓了頓,隨即笑著問:“晗霜,今日剛得了這些酒,允我嘗一點??”
沈晗霜斂回?心神,不再去猜測長輩們?的往事,眉眼帶笑地回?道:“隻能嘗一口,不能貪杯。”
明?老夫人從善如流道:“好,就一口,然?後把這些酒都存你那裡去,免得我忍不住偷喝,酒壇子很快就得空了。”
沈相蹙了蹙眉,溫聲道:“若是這麼多都喝完了,那不是偷喝,是豪飲。”
“你這人怎麼嘮嘮叨叨的,是不是又得說這不是我們?年輕的時候,不能再胡來了?”
院子裡這些由?女兒和女婿釀的酒眼看著要被分走一半,明?老夫人本就不樂意,見沈相還嘮叨,她忍不住和沈晗霜說道:“他年輕的時候,每次喝不過我時都會拿‘酒多傷身’這四個字來挽尊。”
沈晗霜順著外祖母的話往下說:“爺爺自然?比不上您的海量。但您現在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酒飲多了的確傷身。”
聞言,一旁的沈相神色微頓,欲言又止。
他本想說自己的酒量早已經沒那麼差了,卻也想起,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
比起她說的那個時候,他的酒量的確好了許多。可他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一杯酒下肚便?會臉紅得厲害,問什麼便?說什麼的少年了。
明?老夫人被沈晗霜和明?姝雪哄得開懷,便?也不跟沈相計較那一半的酒了。她讓府裡的人將那些酒壇都打理幹淨後裝上了車。
沈相在洛陽再待幾日後便?得回?長安了,正好讓他自己把這些酒帶走,也省得明?家再派人送去長安一趟。
幾人挖了一早上的酒,這才用清水將手洗淨。
明?老夫人心裡雖記掛著要嘗女兒和女婿親手釀的酒,但她也沒有?忘記另一件事。
她帶著沈晗霜回?到屋內,將她和姐妹們?已經篩選過後的那些畫像遞給沈晗霜,語氣和藹道:“這些畫像上的男子都是外地人,離洛陽不算近,但若有?你覺得好的,便?去認識一下。”
“若有?心動的,也不用你遠嫁,我們?可以讓他入贅明?家。”
與沈晗霜的猜測差不多,她接過畫像,答應下來。
明?老夫人看著她溫婉的面容,忽然?問道:“你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沈晗霜頓了頓:“您是指?”
“我和你爺爺。”
沈晗霜輕輕搖了搖頭,如實道:“隻是有?了一點?猜測。”
“是不是和我這院子的名字有?關??”明?老夫人又問。
沈晗霜頷了頷首。
明?老夫人慨嘆道:“這麼多年過去,已經很少有?人會想起我和他的名字了。”
在外時,他是大權在握的沈相,她是受人敬重?的明?家老夫人。而在家裡時,他們?也是家中輩分最高的人。已經許久不曾有?人喚過他們?的名字了。
若非方才在院子裡看見沈晗霜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眼恍然?,明?老夫人也幾乎快要想不起來自己當初為何會將這個院子命名為“雲松齋”了。
“我和你爺爺年少相識,那時他在洛陽的一處書院讀書。我們?隻差一點?便?會結為夫妻。”明?老夫人緩緩與沈晗霜說起往事。
“但差的那一點?實在無法被抹去。”
“他立志要入朝做官,為國為民,而我隻對經商感興趣,不想被拘在長安做官夫人。所以在他參加科舉的那一年,我們?選擇了各自想走的路,分開了。”
沈晗霜安靜地聽著。
爺爺和外祖母都不是會為了一份感情?而舍棄自我的性子,他們?當初的分開,其實應是必然?。
明?老夫人眉目平和道:“自那以後我們?便?互不打擾。他回?了長安,我留在洛陽,幾年後我們?各自嫁娶,再後來我休夫,他喪妻。我們?一直都再無聯系,也沒有?再見過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