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接過三封信。
託他轉交這封給明老夫人的信還算在情理之中?。但給孫女?的信,江既白?卻也從?他這裡走一遍?
沈相猜到了什麼, 狀似不?經意?地看了沈晗霜一眼。
江既白?謹肅端正, 清直溫潤,是年輕一輩裡最堪用的官員, 樣貌也不?錯。
但孫女?聽見江既白?的名字時神色如常, 倒是聽他提起江家那樁案子時的反應更大些。
沈相面上不?顯,溫聲問沈晗霜:“我先看看既白?在信裡說?了什麼, 再同你?說?那樁案子?”
“好。”沈晗霜乖巧應下。
爺爺和江既白?都?是朝中?重臣,互通書信肯定不?是為了闲話家常,沈晗霜自然分得清輕重。
這樁案子已經有一段時日了,也不?急於一時。
沈相原本擔心江既白?是在京中?或朝堂上遇見了什麼難事,才會特意?給他寫?信送來洛陽。
但展開?江既白?寄來的信,越往下看,沈相眉眼間的憂慮便越淡了。
江既白?寫?信來,是為了告訴沈相,他離開?長安前下發給各部官員的那版變法細則已經集了許多建議,江既白?和林太?傅都?覺得其中?有幾條是可?用的,便寫?信來問一問沈相的意?見。
沈相看見那幾條由年輕官員提出的修改建議,不?由得覺得欣慰。
他們這些老臣總有退下來的時候,見朝中?有可?堪培養的年輕人,沈相心裡也踏實了一些。
讀完了信,得知朝中?並無異樣,沈相才放下心來,轉而與沈晗霜說?起了江家那樁案子。
高氏當年的確是被?江父威逼強納為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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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高氏入府後一直想逃走,已經強要了她的江家家主便先將她交給了府裡的下人磋磨性子。
被?折磨得再沒了逃跑的心力後,高氏才終於逆來順受,留在江府做了妾,服侍那個強.暴了自己的男人。
但新鮮勁兒?過去後,江家家主稍有不?悅便會毆打高氏以發泄怒氣。
而等江家家主徹底膩了高氏後,沒有母家可?以作為倚仗的高氏便過得連婢女?都?不?如。
江家家僕知道她被?家主厭棄,便經常欺凌她,還幾次害得她險些喪命。
每一次,都?是江府的主母王氏暗中?讓自己的陪嫁侍女?給高氏送去了藥和吃食,將高氏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江家家主在人前是個溫良的善人模樣,但在人後,他性子暴虐,時常隨意?打罵妻妾。
高氏知道,王氏雖然是他的正妻,處境也隻比自己好一點而已。甚至因為更早進門,比她大幾歲的王氏已比高氏多受了許多年的折磨。
王氏的兄長與江家家主曾在同一處書院讀書,後來還都?考上了舉人,成了候補官員。兩人志趣相投,王氏的兄長便把自己的妹妹嫁進了江家。
王氏的兄長後來做了七品小官,可?江家家主候補了一輩子,也沒能當上官。
他本就心有鬱結,待王氏的兄長在外?地應對?洪災時因公殉職後,他沒了忌憚,便將自己因仕途不?順而生的所有怨憤都?發泄在了妻子身上。
可?即便如此?,王氏仍願意?冒著風險拉高氏一把。
高氏雖心懷感恩,卻從?不?敢在江府那些家僕面前表現分毫。兩人之間甚至幾乎從?未說?過話。
但有一次,王氏的侍女?去給高氏送藥時被?一名家僕看見並報給了江家家主。
他當即便命人將那名侍女?打死了。認為侍女?不?如家丁乖順,他還發賣了府上所有侍女?,事事讓高氏與王氏親力親為。
高氏和王氏一直等著他的懲罰,也已經做好了會被?狠狠毆打一頓,可?能也會被?打死的準備。
但她們都?沒想到,江家那個心狠的家主竟會讓人暗中?將她們綁了送去青.樓,讓那裡的老鸨調教她們。
那是生不?如死的一個月。
除了像在江府時那樣挨餓、挨打以外?,她們還被?逼著接客,受盡屈辱。
這是那個將她們攥在手心裡,讓她們逃脫不?掉的“夫君”的懲罰。
一個月後,她們被?送回了江府。因為她們曾去過青.樓,心思扭曲的江家家主莫名又對?她們生出了一兩分心思,重新開?始碰她們,像對?待青樓女?子一樣對?待她們。
這份新鮮感並未持續多久就消散了,但她們先後有了身孕。
江家家主還不?曾有孩子,為了延續江家的血脈,她們懷胎的那幾個月,他不?曾對?她們動過手。
他讓王氏也住到高氏那裡一起養胎,轉而將自己養在青.樓的相好接進了江府,住進了主母的院子裡。
她們本不?該在同一日產子,但高氏足月生產那日,王氏的孩子早產,當夜便在王氏身邊咽了氣。
高氏很清楚,比起妾室的孩子,江家家主更願意?要正妻所生的嫡子。而如果知道王氏的孩子夭折了,無論早產的原因是什麼,他都?隻會怪罪王氏,認為是她沒有保住那個孩子。
剛經歷了血崩險些喪命的王氏一定逃不?過毒打。
那會要了她的命。
所以當晚高氏得知此?事後忍著疼起身,與和她同住一屋的王氏商量好,偷偷換了兩個孩子。第二?日一早隻說?是高氏的孩子夭折了。
就這樣,江既白?才成了王氏的孩子,江家的嫡子。
得知夭折了一個孩子,江父回府後果然對?剛生產完的高氏動了手,她躺了數月才能起身。
等江父也厭棄了那個青.樓女?子後,他才讓王氏帶著襁褓中?的江既白?住回了主母的院子。
為免惹人懷疑,江既白?出生後的那幾年裡,和之前一樣,明面上高氏從?不?會靠近王氏的院子,王氏也不?會去見她。
高氏便也無法看見自己的孩子,隻能偶爾遠遠望一眼。
兩人都?不?願再生下江父的孩子,便趁他去外?地時,暗中?見了一面,在私下裡喝了絕嗣藥。
她們雖不?能一起撫養江既白?,但江既白?是她們兩人餘生唯一的寄託。
高氏被?江父厭棄,又沒了孩子,江父便任由她在府裡自生自滅。
有一回夜裡,江府的幾名家僕醉酒潛入了高氏住的小院。事後江父得知了此?事,卻不?僅並未懲罰那些欺辱高氏的家僕,還一時興起,稱高氏的院子“可?做青.樓”。
江家的家僕們都?知道高氏曾被?送去青.樓接過客。
住在青.樓裡的,不?就是妓子?且去高氏所住的“青.樓”,還不?用花銀錢。
高氏並非沒想過一死了之,但那時江既白?還太?小。她不?能親自撫養他,卻想看看他長大後的模樣。
所以她一直熬著,讓自己在那樣的處境下活了下來。
江父並非慈父,相反,幼時便早早顯露了讀書天賦的江既白?成了扎在一生無緣仕途的江父心裡的一根刺。
江既白?六歲時,他開?始對?江既白?動手。
江既白?幼時,王氏會拼命將他護在自己懷裡,替他受性格暴鬱的江父的拳打腳踢。每到此?時,江父都?會加倍懲罰王氏。
江既白?十歲生辰那日,王氏與他說?了他的身世,告訴他高氏才是他的生母,也與他說?了當初換子的事。
那一晚江既白?偷偷去見了高氏。時隔十年,高氏才得以在近處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江父雖會對?江既白?動手,卻不?願家裡出個被?下人欺辱的兒?子,是以江父逐漸給了江既白?能以少爺身份懲治下人的權力。
幾次重懲之後,江家的家僕看出江既白?有意?護著王氏與高氏,不?許他們以下犯上,便不?敢再欺辱高氏。
江既白?苦讀多年,終於一舉考中?狀元。入朝為官後,因有他的警告,也是為了光耀江家的門楣,為了自己今後更多的榮耀與體面,江父才收斂了一些。
他自己也已經因為常年貪戀酒色,虧空了身子,再沒有以前那樣的力氣來打人了。
事情看起來已經在好轉了。
但江父察覺了江既白?有意?在長安置辦宅院,想將王氏接去長安的事。
眼看著狀元兒?子做了大官,自己卻沾不?到光,享不?到福,江父便想以王氏的性命要挾江既白?把他也接去長安享福。
否則他不?僅會去告官,說?江既白?不?敬養父親,還會將當年他的母親王氏曾在青.樓接過客的事宣揚出去,讓他不?僅做不?了官,還會時時被?人戳脊梁骨。
遠在長安的江既白?還不?知道江父的打算,但高氏和王氏聽見江父醉酒後在府中?叫喊著這些。
若當真背上了不?孝的罪名,再被?人得知他的母親曾被?送入過青.樓,江既白?辛苦得來的仕途就完了。
所以高氏才會尋來斷腸草,將毒下在府中?的飯菜裡,想要毒死江父和知道當年那些事的家僕們。
高氏並非是因為自己受過的欺辱而有了要下毒的決定,她是想保住兒?子的前程與名聲。
高氏自知毒殺他人是死罪,本也不?打算苟活於世,早就決定會用那些有毒的飯菜自盡。
她自己已經沒有後路了,但高氏希望王氏能去長安。
離開?江府這個魔窟一樣的地方,去親眼看著她們的兒?子步步高升,做個為國為民的好官,再娶一個能與他情投意?合的妻子,生一兩個乖巧可?愛的娃娃,過上平淡幸福的生活。
她希望王氏能替自己去看看這些她已無法再看見的事情。
所以高氏曾隱晦提醒過王氏,讓她不?要用當晚的飯菜。
可?高氏不?知道的是,王氏也與她有同樣的想法。
知道江父想用自己威脅江既白?時,王氏便當即決定,一定不?能讓他和那些家僕有往外?透露任何一個字的機會。
她與高氏不?謀而合地選擇了下毒這條路,毒藥已經被?她藏在了臥房中?的花瓶裡。
得知高氏比她快了一步時,王氏便曾勸高氏活下去,由她承著毒殺三十餘人的罪名服毒自盡。
當初若不?是高氏把江既白?換給她,王氏就算沒有在血崩之後被?江父打死,應也早已了無牽掛地自盡了。
王氏知道,自己已經佔了高氏的孩子這麼多年,不?該再由她去死,為自己換來今後的安穩生活。
可?高氏很清楚,無論江既白?到底是誰生的,他名義上都?是江家的嫡子,主母王氏才是他的母親。
若高氏和江家眾人都?死了,江既白?把母親王氏接去長安才是人之常情。可?若死的是王氏,沒有嫡子單獨供養父親妾室的道理。
且毒已經下了,江家的人很快便會死在她手上,高氏殺人的罪名已經無法洗脫。江既白?的生母不?該是她這樣的人。而王氏的手還是幹淨的。
王氏那時點了點頭沒再多說?,高氏以為自己勸下了王氏。
但當晚,看見府中?四處都?躺著已經毒發的人,數過一遍確認沒有遺漏之後,高氏本想去同王氏告別,然後便回自己的小院裡吃下那些有毒的飯菜。
卻發現王氏竟早已咽了氣。
王氏知道自己勸不?住高氏,也猜得到她會先看著那些人毒發,以確保萬無一失,所以王氏先一步吃下了那些有毒的飯菜。
那晚,王氏給自己斟了一杯她和高氏都?很喜歡的醉明月。
卻沒有喝。
看見王氏的屍體時,高氏心痛不?已,可?她並未獨活。
除非來查案的人是個昏官,否則她去尋斷腸草的蹤跡應會被?人查到,高氏自知是逃不?過死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