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霜隻朝明姝雪說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比起李荷月和陳蘭霜,還是眼前用秋菊做的點心更能吸引沈晗霜。
“李荷月今日倒是安靜了許多。”明姝雪自言自語道。
李荷月方才也看見了她,但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刻意找事,反而神色有?些古怪地避開了眼神。
想起了什麼,明姝雪同沈晗霜說道:“聽說李家最近在著手為?李荷月擇婿了。像她那幾個姐姐一樣,她父親應該會讓她與其他富商聯姻。”
在婚事面前,大多數商賈之家的嫡女?和庶女?其實都一樣,沒有?什麼選擇權。明家這樣的才是少數。
商籍不?比士人?受重視。很多商賈人?家都會希望與文官清流結親,但這並?沒有?那麼容易。更多的,還是商籍之間?聯姻,將彼此的利益聯合、擴大。
“今日在場的男子中或許就有?她父親或是她看中了的,否則李荷月才不?會是這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明姝雪嘀咕道。
沈晗霜聽她一直在說李荷月的事,不?由得有?些奇怪,便輕聲問她:“以前怎麼不?見你如此關?注她的事情?”
明姝雪頓了頓,隨即嘆了一口氣?,看了看確認周圍無人?後才小聲說:“我昨日在鋪子裡聽說,李荷月那個嫁去鄰城的庶姐前幾日在夫家自缢了。”
“那家人?對外稱是急病,但更可信的說法是,她嫁入夫家後每日被?婆婆磋磨,還時常被?夫君毆打。”
丈夫毆打妻子並?不?會被?律法責罰。隻有?娘家強勢些,讓男子不?敢再動手,或是設法讓兩人?和離,女?子才有?可能逃脫困境。可李家並?沒有?出面維護過嫁出去的女?兒。
“這次也是因為?被?打得小產了,她才會自缢。”明姝雪的聲音越來越低。
“但因為?她父親向來不?重視女?兒,又?和她夫家的利益牽扯頗深,便不?僅沒有?追究那家的責任,還打算再嫁一個女?兒過去做續弦。”
如今李家適齡待嫁的女?兒,隻有?李荷月和她一個庶妹。而鄰城那家人?似乎更屬意於李荷月這個嫡女?。
李荷月若不?能定下一個更好的婆家,便很有?可能得嫁過去,步她庶姐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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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姝雪和李荷月之間?雖有?過節,可若李荷月當真走上和她庶姐一樣的路,明姝雪隻會覺得唏噓,不?會因此而覺得大快人?心。
如今這個世道,能像明姝雪和沈晗霜這樣自己做決定的女?子,是幸之又?幸。
對絕大多數女?子來說,有?怎樣一個娘家會決定她的前半生,而婆家則幾乎會在全部意義上決定女?子的後半生。能掙脫這兩樣的女?子少之又?少。
沈晗霜聽明姝雪說完李荷月如今的處境,靜了靜,溫聲說道:“也許她今日便能選中如意郎君。”
李荷月的父親加諸在她身上的既定命運絕不?算美好,但這樣的父親養出了李荷月如今的脾氣?秉性,她也並?非值得來往的人?。
沈晗霜理解明姝雪心中所想,卻不?希望她與李荷月有?什麼關?聯。
她隻盼著明姝雪平安順遂地過完這一生,不?必背負任何沉重的東西。
明姝雪點了點頭,沒再多想什麼。
今日來的未婚男子並?不?少,李家的家世也不?算差,按理說李荷月不?愁嫁。
片刻之後,明姝雪輕輕戳了戳沈晗霜的手臂,語氣?重新變得輕快了起來:“姐姐,你看,前面那個是不?是你那日選出來的畫像上的人??”
沈晗霜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果然?是。
她往賞菊園內四周望了望,又?看見了另外兩個她選出來的畫像上的男子。
應是外祖母提前安排過,這樣在人?前先看看,若覺得有?眼緣可以再進一步接觸。若無意,便也不?會尷尬。
這幾人?的確容貌優越,很容易便會被?人?注意到。可好看歸好看,若要說再多的感覺,那也是沒有?的。
見沈晗霜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明姝雪便知道,這幾人?裡沒有?能讓姐姐動心的。她也替兄長?放心了些。
兩人?安心賞花品茶,不?再關?注旁人?。
直到來園子裡賞菊的人?愈發多了起來,沈晗霜和明姝雪便起身離開桌案,準備去別處看看。
安府尹置辦的這處宅子不?算特別大,與洛陽幾大富商的家宅比就更不?算什麼了。但宅中各處的布置都顯然?用了心,且並?非隻用黃白?之物堆砌,而是巧妙地兼具了雅致與貴氣?。
置身其中,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不?時說些姐妹間?的體己話?,倒也算是一件樂事。
穿過一段回廊後,不?期然?出現?了一處深靜的湖泊,湖心有?一個靜謐的亭子。
除此之外,便隻在離岸邊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有?著一葉隨風飄遠的小舟。
沈晗霜和明姝雪都看見有?人?正?斜倚在那葉小舟上睡覺,在他身旁還放著一把劍,劍柄在陽光的照耀下映出了晃眼的白?光。
哪怕不?通武藝,兩人?也都能看出,這把劍並?非尋常之物。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這般逍遙自在。
但明姝雪對此並?不?感興趣,她隻匆匆看了一眼便連忙挽著沈晗霜離開此處。
她還特意改為?走在靠近湖泊的一側,讓沈晗霜走裡側。
見狀,沈晗霜眼神微動,心下動容,卻沒說什麼,隻由著明姝雪帶自己快步離開。
沈晗霜的父母是在洪水中喪生的。同一年,有?一位老道士斷言說沈晗霜這一生都要避開水格外豐沛之處,至多隻能是水深不?過膝的溪流,否則她也難逃父母的命運。
自那時起,家裡人?便格外注意著此事,從不?會讓沈晗霜去水深的地方。
明姝雪得知此事後,更是對老道士的話?深信不?疑。偶爾意外經過深水處時她都會下意識嚴肅認真起來,拉著沈晗霜不?松手。
待再看不?見那處湖泊時,明姝雪的神色才放松了幾分。
但她和沈晗霜剛停下腳步,便聽見不?遠處的假山後有?人?正?在哭。
那哭聲被?壓抑著,聽得不?是很清楚,但兩人?都聽出來——
是李荷月。
明姝雪和沈晗霜對視一眼,不?打算久留。
她們都無意窺探旁人?的私隱。
但她們還未走遠,便聽見身後忽然?傳來陳蘭霜詫異的聲音:“你們怎會在此處?”
“你們都聽見了什麼?”
“我們隻是從此處經過而已。”明姝雪沒做虧心事,自然?理直氣?壯地回道。
李荷月已經擦幹了眼淚出來,她哭腔未消,眼睛也還紅腫著,卻疾言厲色地問:“你們偷聽到了什麼?!”
她方才剛被?自己看中的那人?拒絕,又?被?最討厭的沈晗霜和明姝雪撞破了自己躲起來哭的事情,李荷月覺得難堪又?氣?惱,語氣?自然?不?會好。
明姝雪白?了她一眼:“不?就是哭聲嗎?有?什麼好偷聽的?從此處經過的人?,隻要不?聾不?都能聽見?”
李荷月咄咄逼人?地追問:“秋華宴是為?賞花,你們不?在賞菊園,來這裡做什麼?”
她輕蔑地瞥了一眼沈晗霜:“剛被?太子拋棄,這是又?想攀哪根高枝?”
見她對姐姐出言不?遜,明姝雪便也不?客氣?地諷刺道:“恐怕你們今日來安府,才不?隻是為?了賞花吧?怎麼樣?有?哪家的公子看中了你嗎?”
聽明姝雪提起此事,李荷月心中的氣?憤愈盛。
她好不?容易在洛陽城中選中了一個家世與樣貌都最配得上自己的男子,可方才她去向那人?示好,卻聽那人?說他有?意求娶沈晗霜。
又?是沈晗霜!怎麼處處都有?她來礙事!
當年就是因為?她,李荷月的少女?心事變成了一個笑話?。
如今隻一步便是萬丈深淵,偏偏卻又?是因為?沈晗霜,她無法握住最穩固的那條藤蔓。
李荷月斂回心緒,目光陰沉地盯著沈晗霜。
又?一次,明明是自己選中的男子,卻說對沈晗霜有?意。沈晗霜已經嫁過人?了,不?過是被?拋棄的殘花敗柳,她憑什麼?
無論如何,李荷月絕不?會去做那個混蛋的續弦。
沈晗霜的外祖母不?是還想為?她擇婿嗎?鄰城那個混蛋剛喪妻,沈晗霜又?剛被?拋棄,兩人?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況且明家富可敵國,應比李家更能吸引那家貪婪的惡鬼?
見李荷月的神色越來越難看,明姝雪蹙了蹙眉。
察覺李荷月眼中的惡意愈發不?加掩飾,一旁的陳蘭霜適時從中勸和:“好了,大家能在此處遇上,應都是喜歡這僻靜之處的景致,又?何須因為?這些瑣事起爭執?”
“不?如各退一步,趁此機會冰釋前嫌?”
沈晗霜眉梢輕蹙,緊接著便聽見一道慵懶的男聲在不?遠處響起:“吵死了。”
沈晗霜循著聲音回首望去,認出是方才在小舟上闔眸淺眠的那人?。
十六七歲的少年穿著一身深藍雲紋勁裝,隻簡單地束著高馬尾。他身上並?無玉佩、香囊等配飾,僅是少年意氣?便足夠襯他。
沈晗霜還認出,他就是那些畫像中比她小兩歲的那個男子。
沈晗霜覺得實在不?太合適,那日便沒有?將他的畫像挑出來給外祖母,沒想到還是偶然?碰見了。
陳蘭霜的眼神也在來人?臉上停了一息:“虞公子,我以為?你不?會插手女?子間?的口角之爭?”
虞臨風輕飄飄地瞥了陳蘭霜一眼,不?留情面道:“聽她們兩人?吵架還算有?點意思,反而是你的話?,除了虛偽和聒噪,還有?什麼?”
陳蘭霜面色不?變,語氣?柔和道:“我和虞公子應並?無過節,不?知公子為?何出言不?遜?”
“凡事多找找自己的原因,說不?定隻是你太討人?厭了呢。”
虞臨風臉上帶著無害的笑容,話?卻絕不?算好聽。
陳蘭霜看出他對自己的抵觸,不?再多言。
虞臨風是洛陽虞家這一代最小的兒子。他幼時體弱,後來聽說一直在跟著教他武藝的師父闖蕩江湖。
洛陽城中的人?都知道,虞老夫人?很喜歡沈晗霜。她原本一直想讓虞臨風的兄長?求娶沈晗霜,但當年沈晗霜選了祝隱洲。
陳蘭霜近日也聽聞,虞老夫人?此次得知明老夫人?要為?沈晗霜擇婿,先是主?動命人?送去了虞臨風的畫像,又?裝病將未婚的虞臨風騙了回來。
虞臨風看了看幾人?,目光最後停在沈晗霜身上:“你就是我祖母覺得千好萬好的明家姐姐?”
不?等沈晗霜說什麼,他又?笑吟吟地問她和身旁的明姝雪:
“我祖母的生辰將近,但我多年不?曾回洛陽,不?知該備一份怎樣的壽禮,可否請兩位姑娘與我說說近來洛陽正?時興些什麼?”
沈晗霜和明姝雪都不?願再與李荷月她們多糾纏,便答應下來。
三?人?不?再理會李荷月和陳蘭霜,一同從假山邊離開了。
在她們身後,李荷月沉鬱的眼神仍一瞬不?錯地盯著沈晗霜。陳蘭霜則垂著眸子,思忖著什麼。
若沈晗霜能早日與他人?成婚,於她來說,倒不?失為?一樁好事。
*
明姝雪知道虞臨風方才那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