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江既白也如那時一樣,從沈晗霜手裡接過葉籤後便翻開一旁剛買回的所謂狀元策論集,將其放了進去。
沈晗霜瞥見?多年前她曾送他的那枚葉籤也在書裡,一時有些恍惚。
“這枚葉籤你還在用著?”
比起銀玉雕花書籤,葉籤更?脆弱易損,少有能用這麼多年的。
沈晗霜那兒留的最?久的幾枚葉籤,還是父母在世時曾用過的。為了長?久保存,她一直妥帖地放著,舍不得拿出?來用。
江既白剛買的新書裡便夾著多年前的那枚葉籤,應是他常在用的。
但沈晗霜沒有深想的是,江既白是偶然經過才買下了那本書,為何這枚舊的葉籤此時便已在書中了?
若不是隨身?攜帶,便該是特意回去取了一趟。
但江既白沒有過多解釋,隻?是眉眼柔和地垂眸看著那枚新制成的葉籤,說:“眼下也有可以輪換的了。”
沈晗霜想著,比起那些銀玉雕刻而成的書籤,江既白許是更?喜歡簡單素淨的葉籤,才會一直用著。
隻?是若要落葉長?久不腐不壞,須得用一些步驟和東西提前處理好才行。她父母留下了一張方子,倒是可以誊抄一份給江既白。
江家的命案在洛陽城裡人盡皆知,也有不少人見?過年紀輕輕便連中六元,當上首輔的江既白。
再?加上沈晗霜與新太子和離的消息也還是洛陽城裡的新鮮事,是以見?他們坐在一處,很快便有人開始有意無意地投來打量的眼神。
兩人闲談了片刻,便不再?久留。
江既白送沈晗霜回了明?府,在門前告別時,他輕手執起那本書冊,溫聲道:“多謝沈姑娘制的葉籤。”
“你今日已經道過好幾次謝了,”沈晗霜無奈道,“本並非什麼值錢稀罕的東西,也是我給自己做的時候順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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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指輕輕在書冊表面摩挲而過,江既白隻?垂著眸子輕淺地笑了笑,沒有同她探討這枚葉籤到底價值幾何。
物件珍貴與否,本就?個人自有判斷。
沈晗霜回身?步入明?府。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轉角,江既白也轉過身?走遠。
須臾之後,他便看見?了有意現身?的林遠暉。
“林將軍為查案,已跟了我好幾日,實在有心了。”江既白淡聲道。
林遠暉語氣沉著道:“江首輔早已發現自己被?人跟著,卻依然很沉得住氣,吃穿住行一如往常。”
江既白不置可否,隻?問:“不知林將軍近日可查到了什麼?”
江家的案子若有隱情,江既白既然瞞著,便不會如實告知他。是以林遠暉徑直提起了另一樁事:“太子或許後悔了。”
他沒有將話說透,但兩人都明?白其中深意。
林遠暉深邃的眸子一直鎖著江既白,想要看穿他的所思所想。
“各憑本事罷了。”江既白意有所指。
話音落下,他便拿著手中的書冊,和其中一新一舊兩枚葉籤一道離開了。
望著江既白清峋的身?影,林遠暉眼底探尋的目光不減分毫。
的確,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將,又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沈晗霜的心意並非價高?者便可得的物件。
如今沈晗霜的心裡沒有任何人。
誰能佔據她心底最?珍貴而唯一的位置,都不過是各憑本事罷了。
轉角後的昏暗處。
祝隱洲今日看著沈晗霜獨自去赴了與江既白的約,也看著她和江既白在茶樓的軒窗旁相談甚歡,如同一對璧人。
直到江既白再?一次親自將沈晗霜送回明?府,祝隱洲的神色都不曾有絲毫變化。
祝隱洲不知自己為何會一路暗中跟著沈晗霜,但他就?是一眼都不曾漏看,錯過。
林遠暉與江既白提起他時,祝隱洲沒想到林遠暉竟會說他後悔了。
他們似乎都覺得,他是後悔與沈晗霜和離了。
但,當真如此嗎?
祝隱洲不知。
可方才江既白與林遠暉話裡話外提起的人,曾是他的妻子。
各憑本事?
江既白和林遠暉竟都以為他們有這個本事。
*
七月廿一。
雖已是孟秋,但夏意未頹,明?家便在城郊一處避暑山莊備了宴席,宴請洛陽和長?安商會中的許多商人一同去品茗納涼,享用佳餚。
沈晗霜的舅舅明?懷庭此次去江南,數月間談下了幾批價格很合適的貨物,賣出?後可獲利益不容小覷。
這些貨物雖數量龐大,但作為全國首屈一指的富商,明?家也並非吃不下。若是以往,明?家自然會悉數收入囊中。
但如今沈晗霜已同太子和離,且沈相在長?安先於皇家將此事宣揚開來,擺明?了是要徹底斷絕這樁婚事。
明?家不會為了自身?存亡而讓沈晗霜委曲求全,勉強繼續一樁她已不想要的婚事。
隻?是無論如何都得未雨綢繆才行,若有朝一日明?家遭禍,也要有自保之力。
以往結為姻親時,明?家或許還能被?宮裡那位視作自己人,但今後若明?家繼續在商事上一家獨大,恐會招致高?位上那人的忌憚。
明?家不能拿一切去賭新帝會如還是平南王時一樣仁德。
新帝登基後,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指不定就?會想從何處尋些銀子來花。
是以明?懷庭同母親和子女商議過後,都覺得此次江南的這批貨物可以讓利於人,用來籠絡人心,借此與長?安和洛陽的富商們建立更?緊密的聯系。
雖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3]商人們亦逐利而行。但隻?要用更?多更?大的利益綁在一起,屆時即便是皇室想要動明?家,牽一發而動全身?,坐得再?高?的貴人也要多斟酌一二。
為著心中的打算,明?懷庭今日將洛陽、長?安兩地商會裡說得上話的商人都請來了這一處清幽雅致的山莊。
明?述柏和明?姝雪都跟在明?懷庭身?旁接待客人。
明?述柏本就?已在逐漸接手家中的生意。而明?姝雪雖最?喜歡跟在表姐和祖母身?邊,但除此之外,她最?喜歡的便是做生意。
明?姝雪總說不想嫁人,也是因?為不願今後被?家庭牽絆,她想要像祖母、父親一樣做出?一番自己的事業來。
所以有這樣結交人脈的場合,沈晗霜的舅舅和表哥都會帶著她。
沈晗霜不習慣應付這樣的場合,便另尋清靜,帶著春葉到了山莊後的一處花田邊,賞花納涼來了。
這片花田一直有人精心打理著,許多沈晗霜知名或不知名的鮮花漸次開放,清風隨意拂過便能帶起陣陣清淡怡人的花香。
雖然無人會要求沈晗霜,但擁有極大自由的她卻不是不知禮數的性子。
今日難免會遇見?客人,為免顯得怠慢,沈晗霜便沒法如往常一樣躲懶,也得仔細上妝打扮,在人前時也都端著周到的禮儀與規矩。
此時終於尋得一把?躺椅放松了下來,無處不精致的美人便難免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慵懶之色。
夏秋之間的輕風不時拂起她鬢發的青絲,落在玉白勝雪的臉龐上,美得似是畫中人一般,讓人難忘。
沈晗霜在此處偷闲歇得愜意,正於躺椅上闔著眸子將眠未眠的時候,卻聽?見?守在身?側的春葉忽然出?聲道:“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平白被?擾了清淨,即便來的人貴為太子,沈晗霜也還是蹙了蹙眉。
她坐起身?來,先眼神示意春葉退下,才朝不請自來的祝隱洲行了禮:“民女見?過太子殿下。”
今日祝隱洲穿著一身?荼白色衣衫,清瘦身?形顯得他周身?氣質沉穩而克制,仍是那副疏風朗月的好模樣。
垂在身?側的手也是指骨明?晰,指節修長?如玉,全無半點瑕疵。
可任憑祝隱洲再?好看,既然他打斷了沈晗霜差點就?能擁有的清夢,她便沒辦法純粹地欣賞美色。
比如眼下看著他這悶葫蘆似的模樣,沈晗霜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忍下做夫妻那三年的。
祝隱洲看出?她眉眼間的些許不悅,淡聲道:“今後你不必再?行禮。”
沈晗霜抬眸問他:“為何不必?”
祝隱洲卻沒再?說。
“殿下今日不請自來,還是為了查案?”
“嗯。”
無論實情如何,既然祝隱洲這樣說了,沈晗霜便也隻?當他是為了公事而來:“今日又想問什麼?”
祝隱洲:“江既白的母親,是姓王,還是姓高??”
沈晗霜神色微怔,但很快便恢復如初。
“自然是王氏。”
做了三年夫妻,祝隱洲自是能看出?沈晗霜神色間的細微變化。
他意味不明?道:“這樣私隱的事情,他也同你說了。”
不知為何,沈晗霜竟從他這句話裡聽?出?了幾分莫名的情緒。
但她早已過了那個時時揣度他心思的時候,便也懶得深想。
“殿下特意來這處遠在城郊的山莊,究竟所為何事?”
祝隱洲聽?出?她話裡的幾分不耐,不由得壓了壓眉梢。
以往在他面前時,沈晗霜總是體貼入微,善解人意的,像是能包容一切,撫平一切。
每每看向他時,她的目光總是溫柔而澄澈的,眼底隻?有藏不住的繾綣情意,從未有過不悅。
即便是因?為陳蘭霜而心裡有疙瘩時,沈晗霜也從不曾同他惱過。
當時隻?道是尋常。
卻不知,時過境遷與物是人非,更?是這世間隨處可見?之事。
如今發生在他身?上,也並無不可。
斂下所有心緒,祝隱洲答了沈晗霜的話:“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沈姑娘為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