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時真的不明白自己的兒子究竟在想些什麼。
難道就這麼拖延著,到時沈晗霜便能出現在太子妃的冊立禮上?
*
自那日看見沈晗霜留在屋內的和離書後,祝隱洲便沒再回王府,連日宿在禁軍營中。
叛黨餘孽已除,禁軍營裡的人原本都以為已經過了最緊要的時候。
但見太子如今日夜留在營裡,眾人便又都緊著弦,唯恐還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
否則太子殿下怎會忙成這樣?連家都不回了。
祝隱洲並不在意外界有何猜測,他隻每日沉浸在公事中,不分心思考和離一事。
直到今日,收雨將斷雲送回的消息遞到了祝隱洲面前。
一般隻有發生要緊的事情時才會以王府的飛鴿傳信,祝隱洲以為是沈晗霜在去洛陽的路上出了什麼事,很快斂眉將信展開。
但看完後,祝隱洲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微怔了幾息。
斷雲特意來信,是想告訴他,除了林遠暉以外,沈晗霜的表哥明述柏也對她有那些出於男女之情的心思。
祝隱洲見過明述柏,那是個細致入微,性格溫潤隨和的君子。
卻不曾想,明述柏也心悅沈晗霜。
他竟不知。
沈晗霜無一處不好,自然值得任何人的心意與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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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分明早已是他的妻子。
第14章 消息傳開
祝隱洲神色沉靜,狀似隨意地將斷雲送回的信夾進手邊的一本詩集中。
宮裡來了人請他進宮一趟,祝隱洲便起身離開了禁軍營。
待進了宮,祝隱洲先聽父皇問起了幾件朝中政事,他一一回答後,便聽父皇話音一轉,忽而問他:“暫緩太子妃冊立禮一事,你可同沈相說了?”
“已經說了。”祝隱洲如實答道。
以往話說到這裡,父皇便不會接著問了。
但今日,祝隱洲聽見父皇緊接著問:“那沈相可有說什麼?”
祝隱洲沉默下來,沒有應答。
他明白,父皇已經知道了。
見祝隱洲沉默以對,皇帝忍不住提高了些聲音:“我若不提起,你打算瞞到何時?”
“莫非是想瞞到晗霜另覓良人時再同我說?”
祝隱洲忽而抬眸看向自己的父親。
“看著我做什麼?”皇帝有些無奈,“和離書已成,難道你還能攔著,不讓她再婚嫁?”
看著祝隱洲這副分明在意卻仍然面容冷淡,不泄露絲毫所思所想的模樣,皇帝又急又氣。
難怪兒媳會不想要他了。
任誰整日裡對著這麼一個冰疙瘩,也都會心灰意冷。
皇帝本想溫聲勸幾句,卻轉念一想,繼續往下說道:“若成婚三載,你對她仍然沒有那些男女情意,你們還是做不了心意相通的夫妻,依我看,和離了也好。”
“晗霜是個好孩子,又是沈家和明家悉心養大的掌上明珠,合該尋一個知冷知熱,能同她情投意合的郎君,我們家不能耽誤了她。”
“左右這樁婚事當初是由我們長輩商議的,你們之間並無什麼情分。”
見祝隱洲不為所動,皇帝最後道:“我會命人對外公布你們已經和離,待更改了玉牒上的記錄,我會讓皇後為你另尋一門婚事。”
祝隱洲明知父皇是在故意激自己,卻還是終於出聲說:“不必了。”
“兒臣不會另娶旁人。”
見他難得表明了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皇帝便也不再繼續拿話刺他。
“祝清逼宮那夜,洛陽江家出了一樁命案。”皇帝另起話頭。
“包括江既白的父母在內的三十六條人命皆被人下了毒,無一生還。此案影響惡劣,你去查清楚。”
江既白是當朝首輔,今年不過二十三歲。
自身體開始大不如前,先帝為了在政事上兼聽各方見解,除了年逾四十歲的左相與右相以外,先帝還加設了首輔一職。兩年前,先帝精挑細選,任命了年輕的江既白為首輔。
江既白少年時便天資卓絕,不僅未及弱冠便考取狀元,且他自縣試到殿試都拔得頭籌,有連中六元的好成績。入朝為官後江既白也一直恪守本心,多次提出惠國惠民的良策,是可堪大用的能臣。
但洛陽江家一夜之間便遭了滅門之禍,此案鬧得沸沸揚揚的。
這種要案重案原本應交由刑部調查審理,但為了彰示對江既白的看重,也為給太子積累聲望,皇帝本就打算將這樁命案交給祝隱洲去調查。
如今出了兒媳要同他和離一事,祝隱洲此行便更是少不了了。
祝隱洲明白其中關系,答應下來。
見狀,皇帝忍不住問他:“若我不如此安排,你打算如何?”
“難道就藏著那張和離書,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祝隱洲知道父皇仍在試探,他沒有應答,隻說:“兒臣會查清江家命案。”
但隻有祝隱洲自己清楚,他已經無法自欺了。
沈晗霜身邊,並不缺他。
所以她離開長安,離開他時,才不曾猶豫,也不曾回望。
但祝隱洲卻是在沈晗霜已經不想繼續做他的妻子之後,才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她。
*
收雨已經將太子妃命人賣出去的所有東西都買回了王府。
那些都是太子妃和太子曾互送過的禮物,並非隨處可見的普通物件,是以賣出去時容易,想再買回來時便得多花些心思和銀錢。且為免惹人注意,收雨須得多次改換身份,暗中進行。
但和以前的任務比起來,這樁差事既不危險,也不復雜,收雨很快辦完,又親自將這些東西都送回王府後,便去向太子復命了。
祝隱洲剛從宮裡出來,得知此事後也回了王府。
他還未定下是要另行開府,還是繼續在王府住下去。
這些家事,都應按照沈晗霜的心意來定。故而祝隱洲如今仍以與沈晗霜同住的明溪院為家。
一一看過那些他和沈晗霜曾送給彼此的東西後,祝隱洲才吩咐收雨,準備於兩日後的卯時啟程去洛陽。
收雨本在認真聽命,敏銳地察覺出太子話裡的幾分急切後,他立時明白過來,若非還有禁軍營中的事務需要安排,太子恐怕今日便會啟程了。
這並非太子往日裡的行事作風。但自從先帝駕崩那日,太子回過一趟王府後便似乎逐漸與以往不同了。
變得不再像是遠離人間煙火的高山清雪。
終於有了些凡世的情緒。
*
無論各家府宅裡發生了什麼,長安城中都是一如既往的熱鬧模樣。
離長街不遠的一處客棧裡,陳蘭霜正倚在三樓客房的窗邊,安靜地望著底下摩肩接踵的人潮。
她分明是陳相的女兒,如今卻無家可歸,已在客棧裡住了好幾日。
之前禁軍誘捕叛黨時,陳蘭霜曾被叛軍脅迫為質,肩膀還受了傷。但除了禁軍副統領林止因公來探望過她一回之後,便無人再來看過她。
直到今日,當朝左相竟纡尊降貴地來了客棧。
在她身後,神色嚴肅的陳相並未落座,隻站在遠處道:“我以為你對自己的後路早有安排,所以才會同新太子裡應外合,扳倒祝清。”
陳蘭霜知道父親的話還未說完,沒有開口。
“能在祝清生出反心之後及時審時度勢,選擇同祝隱洲合作,說明你是個有腦子的。”
“但你似乎打錯了算盤,眼下他並未視你為特殊。”陳相沉聲道。
陳蘭霜仍未收回落在長街上的目光,輕聲說:“此事須得從長計議,沈晗霜已經離開長安了,我……”
“但祝隱洲馬上就要去洛陽了。”陳相不耐地打斷她的話。
陳蘭霜訝然道:“他怎會……”
她頓了頓,轉而篤定道:“他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陳相:“此事由皇上安排,不算因私廢公。此行明為查案,但你猜,他會不會去見沈晗霜?”
“依我看,他並非如你所說的那般不在意他的女人。”
見陳蘭霜沉默,陳相兀自安排道:“我會命人護送你去洛陽探親,為免惹人眼,你今日午後便啟程,先於祝隱洲一步。”
“無論如何,這是你最後的機會。若不能再當上太子妃,陳家便隻當沒你這個人。”
當初祝清有意求娶陳蘭霜時,陳相本以為她會拒絕,卻沒想到,她關起門來自己想了一晚上,竟點頭同意了。
雖是續弦,卻也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陳相本對陳蘭霜能給陳家帶來的助益有所期待。
但祝清沒有經受住先帝最後的試探,沉不住氣,做出逼宮一事。祝清倒臺後,嫁給他為妻的陳蘭霜便是陳家的棄子。
她能及時同祝隱洲合作,算是有一份功勞,保全了她自己的性命。但這還不夠讓陳家與叛賊留下的寡婦有多餘的牽扯。
可若陳蘭霜當真有本事,能再嫁給遠比祝清更有望登上帝位的祝隱洲,即便隻為太子側妃,陳相也願意以陳家為她鋪路,送她坐上後位。
“先帝駕崩前曾留下一道口諭,想讓你為祝清殉葬。是我向皇上求情,才讓你像那些太妃一樣得以活命,不要讓我失望。”陳相聲音沉穩道。
陳蘭霜面上不顯,態度柔順地應下:“女兒明白。”
但她心裡卻知道,分明是皇帝和沈相仁心,她和那些太妃們才不用殉葬。
林止來探望陳蘭霜時,曾同她提起過此事。
此事本不宜聲張,但為免陳蘭霜被陳相利用,做出什麼影響大局的事來,沈相才授意林止同她透露了內情。
每次看見生身父親的虛偽醜態時,陳蘭霜總能覺出幾分荒誕的趣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