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離開村子的安芝一行人,正往水城方向慢悠悠前行。
李致不住往後看,嘴上不說,眼中有擔憂,前天妻子和他說起要一起回宣城時他還有些高興,可這件事真正做起來很難,如果不行的話,他是不會留下阿娜他們的。
安芝翻著手中新收的貨單:“李大哥,別著急,得讓他們想想,是再多要點,還是按著我的要求來,畢竟他們忙一輩子都未必能夠在水城安家落戶。”
“但他們要是不同意。”
“連你手上的生意都想撿現成的,怎麼會不同意,阿娜留在這裡就算能照顧他,但阿娜沒錢。”
這一家子都有坐享其成的心理,養老有侄女,做買賣有侄女婿,缺吃的來這兒直接拿。要知道在水城置辦房子是十分不容易的,如今安芝送這麼大一個禮,他們豈能坐得住。
李致看著安芝,記憶深處,似乎是有個小姑娘,可她病弱的很,多走幾步都會咳嗽,與這個明媚到陽光都為之失色的女子相比,似乎是無法將其重合的。
大小姐……大少爺……
失神之際,身後傳來了叫喊聲,李致一抬頭,桑託朝這兒追來。
安芝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輪到我們談條件了。”
第99章 女子
在安芝看來, 這幾個人能追上來, 就已經是成功了,就如出去買東西,店家追著你而來, 價格必定還能談, 但安芝要的不是談價格, 她要的是在最快的時間內將這件事解決,沒有後顧之憂。
桑託身後是駕著牛車的阿娜叔叔,錯失先機的他們神情看起來有些尷尬, 但到底是安芝給出的條件吸引人,阿娜的叔叔便對李致道:“你一走, 阿娜怎麼辦, 你就沒想過她和孩子今後的生活?”
李致面露著不舍,依照安芝之前囑咐的,沒有說話。
阿娜的叔叔見此又道:“你們離開後阿娜就抱著孩子在哭,我是不願意讓她跟你走的,可以想到她今後會因為你變的消沉,我也不願意讓她這麼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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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無人說話, 阿娜的叔叔看了眼李致身後的安芝,說的一臉不忍:“我的決定都是為了阿娜。”
李致這才開口:“叔叔答應讓阿娜跟我走了?”
“我當然不願意,但如果阿娜從此以後不快樂, 為了她和孩子, 我隻能答應。”阿娜的叔叔十分激動, 儼然不是衝著房子衝著錢去的, 純粹是為了讓侄女不受分別之苦,甘願割舍,讓她跟著李致離開。
安芝聽完向導的翻譯,順著他的話做了應答:“您放心,不會有人欺負她,林會照顧好她的,我還可以答應你,每隔幾年讓他們回來看看您。”
不等他說話,安芝又道:“不過我擔心時間不夠,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買房子倒是方便,但阿娜這邊恐怕來不及。”
追上來的阿娜姐姐飛快說了一串話,向導低聲:“小姐,她說隻要去一趟村子裡,村長答應後,再到水城那邊登記,有了通行的文書就可以了,阿娜和林是夫妻,跟著你們離開不會有人阻攔的。”
安芝點點頭:“告訴他們,到水城後,我會派人去將房子的事辦妥。”
這句話傳達後,安芝明顯的看到那個桑託的神情有了變化,那是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放心,隻要到了水城,安芝這種外來的商客,也不怕她會耍無賴食言,除非她今後再也不想到這裡來。
“李大哥,你跟我們去水城,權叔跟著他回村子就行。”安芝讓向導和權叔回村子,順道可以將阿娜與孩子接到水城。
一個時辰後安芝他們到了水城,沒等很久,大概是怕他們再生變故,後邊阿娜的叔叔帶著阿娜他們便趕過來了,但安芝並沒有讓他們夫妻團聚,等到從水城府出來,事情塵埃落定,阿娜才抱著孩子到李致身邊。
這時阿娜的叔叔才開始後悔。
可他手上已經有了房子的契文,剛剛在府內當著很多人的面籤字,他答應讓阿娜跟著她丈夫離開,就不能再在這件事上依靠水城府來阻撓他們。
單從親情上說,在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時,阿娜的叔叔就感覺到自己被騙了,他們根本分不開。
但他的女兒女婿顯然還處在興奮中,不知說了什麼,這三個人離開往集市走去,安芝給他們置辦的房子就在集市附近。
寶珠見他們變臉的這麼快:“小姐,這對他們也太客氣了。”
“如果用些手段,或許這件事也能順利,但他們是阿娜的親人,還救了李大哥,答謝他們也是應該的,更何況要是他們過的不好,阿娜心中肯定是放不下的。”
“我覺得他們過不好。”
安芝見她一臉的篤定,笑了:“現在過得好就行了,至於以後,得看他們自己。”
寶珠搖頭:“好吃懶做的人,就算給萬貫家財,早晚也有敗光的一天。”
安芝樂了:“我們寶珠越來越像模像樣了。”安芝轉頭看向李致那邊,阿娜才從桑託那邊收回視線,神情看起來有些擔憂,或許她也是預料到了叔叔他們會坐吃山空,就算是有房子也做不好生意,但她的情緒隻能交給李大哥去安撫了。
……
安芝他們並非在隔天就離開水城,而是多留了幾日,最遠走到水城外一個邊鎮後,等所有的貨都送到碼頭,這才準備回航。
安芝還忙於打聽三年前的事,當時出航的漁船那麼多,或許還有人被救上來,但傳回來的消息始終是沒有生還者,倒是有看到屍首,在那險境下活下來的幾率太低,但安芝沒有放棄,還是留了人下來繼續打聽。
在這期間安芝也在水城中遇到過桑託他們,可再覺得上當受騙,懊惱應該再多提點要求也已經晚了,木已成舟,他們無法再拿阿娜和李致向安芝討要報酬。
十一月初,水城還是炎炎熱季,早晨太陽初升時,商船回航。
經過嶺西地帶沿海時,氣溫漸漸降低,安芝擔心阿娜和沐會不適應突然產生的溫差變化,還讓寶珠煮了些湯以防他們生病。
時入十二月,海上的風越漸凌厲,與蘇祿越來越遠的距離,也逐漸衝淡了阿娜心中的不舍,當能看到陸地時,已經是四天後。
安芝站在甲板上,看著遠處海塘內若影若現的屋舍,迎面冬日的海風,冰冷中透著湿意,冷到了骨子裡。
“快過年了。”安芝長長舒了一口氣,“權叔,我忽然覺得自己運氣也不差。”
權叔站在安芝身旁,替她遮擋著海風:“大小姐的運氣一直都很好。”
“去年蘇祿那一趟我遇見了小叔,這一趟還找到了李大哥,您說下一回我再去,是不是還能遇見誰。”
權叔笑了:“明年小姐或許沒空出海。”
安芝怔了下,隨即笑了:“李管家看到李大哥一家一定很高興。”
權叔轉身看她,在他看來,大小姐必定是能好運的,她永遠都在往前。
隻是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三年前的那件事不知又會翻出什麼。
船使入江河後,兩岸的風景越加清晰,安芝會在正中午太陽好的時候帶沐出來,教他說大周話,之後再被他那參著口音的話給逗笑。
如此兩三日,這天下午,天空聚集著烏雲,天色微暗,安芝看到了金陵城的明塔。
半個時辰後,商船靠岸。
李管家他們其實等了有幾天了,老遠看到商船後就叫人準備,拉繩固定後,船上的板子放下來,還在招呼伙計將板子扶穩的李管家,在看到從船上下來的李致後,整個人便怔住了。
安芝輕推了下李致:“李大哥,那就是你叔叔。”
李致下船後不等說什麼,李管家就已經將他拉到了一旁,再沒心思指揮那些伙計,安芝也料到了這場面,讓權叔主事卸貨,朝著碼頭上站著的人走去,笑著打招呼:“小叔。”
唐儂的視線在李致那兒短暫停留,看著安芝溫和道:“這回遲了幾天。”
安芝將手往懷裡藏:“金陵還沒下雪呢。”
“已經下過一陣了,臘八那天。”唐儂抬手揉了下她的額頭,“你這一趟收獲頗豐。”
“小叔,我找到了李致,把他帶回來了。”
安芝仰頭看他,唐儂嗯了聲,臉上的神情並無變化,帶著些笑意,不語。
“小叔,你不高興嗎?”
唐儂看向李致,這回停留的視線有些久,說的十分坦然:“有些意外。”
他不為李致還活著而高興,但他也沒有別的情緒,他看起來,特別的平靜。
安芝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不過幾個月沒見,好像是數年,她眼前的親人,又陌生了許多。
“小叔,我去之前救你的那個村子看了,給他們送了些東西,遇到李致的那個村子距離水城有些遠,我留了人打聽,三年前出海的漁船那麼多,或許還會有別人的線索。”
“小叔,大哥也許還活著……”
唐儂收回視線,對上了安芝的目光,她在向他求證什麼,又是在懇求什麼,這時隻要他說“是”,他就是她此刻的仰仗。
“你……”
“原來你在這兒!”
話尚未出口,被身後傳來的嬌俏聲打斷,一個與安芝年紀相仿的女子朝這兒跑來,一身的紅看起來風風火火,聲音也尤其敞亮:“我找了你半天,原來你在這兒。”
跑到唐儂身旁,十分自然的摟住了他的手臂後,這女子終於看到了安芝:“咦,這位是?是安芝!原來是來接她的,我說呢,在屋裡待的好好的,怎麼那麼不聽話出來了,你傷還沒好呢。”
安芝一怔:“小叔受傷了?”
“是啊,手臂受了傷,不如回去說,外頭太冷。”女子三言兩語就將話的主導權都拿去了,看起來小叔很聽她話的樣子,在她念叨時神情還顯得有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