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芝走在前面,半個時辰後,又變了有些寬敞的路外,終於看到了屋舍的蹤影。
沈帧見她停下腳步:“怎麼了?”
安芝看著大部分已經被青藤環繞的屋子,透出屋牆的白,心中又有了那揮之不去的異樣感:“總覺得這裡有些奇怪。”
沈帧看向那些不算舊的屋子:“就這麼廢棄了的確有些可惜。”
安芝轉頭:“是!”她就是覺得這點奇怪,楊子山外有不少村子,這個村子既不是最遠的,也不是最難走的,屋舍還不是最舊的,怎麼就給棄了呢。
“或許是有別的緣由。”沈帧指了指前面不遠處較矮的屋子,“也不是全然棄了,有人住的。”
三個人往那處走去,比起進來時那條路,現下走的的確多了些生氣,臨著路邊有幾塊開闢出來的農田,用柵欄與田裡大片的雜草分隔,種了不少東西,這時日上邊都是碩果累累,紅的綠的都有。
安芝走到幹淨的小院前,看著敞開的主屋門喊道:“這兒有人嗎?”
接連喊了三四遍才見個五六歲的孩子攙扶著個老人出來,花白的頭發,看人都是眯著眼的,佝偻的身子怕是也聽不大見,安芝大聲問:“老人家,您家裡可還有其他人住著?”
老人家眯眼看著他們:“……”
倒是身旁的孩子對安芝大聲道:“就我和爺爺兩個人。”
安芝笑了:“那外邊田裡那些東西都是你種的啊?”老人家的身板,路都走不好別說種地了。
小孩子衝安芝兇巴巴道:“就是我種的怎麼了!”
話才說完,安芝他們身後傳來了女子溫和的聲音:“小南,不許無理,幾位是從楊城來的?”
轉身,是一位蒙著面紗的女子,看起來應該要比安芝大上不少,但作著姑娘家的打扮,安芝微笑點頭:“我們是從楊城來的。”
“我叫阿蘭。”女子笑著給他們開門,“這裡平時沒什麼人來的,我弟弟有些認生你們別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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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芝走入院子內,看了那男孩一眼,趁人沒注意偷偷扮了個鬼臉,問阿蘭:“我是來找人的,進村才看到這兒的人都搬走了,怎麼了這是?”
阿蘭將籃子吊到屋檐下:“你找誰?這兒的人早在五六年前就漸漸搬空了。”
“找我父親的一位故友,說是住在楊子山外的昭南,我過來時還以為認錯了路,都沒什麼人經過。”安芝看著院子周圍,並非是錯覺,這兒的屋舍的確比別的村子要好上許多,好像在告訴安芝,這兒的人過去生活還是很不錯的。
“姓什麼?”
沈帧忽然道:“姓唐。”
“這兒沒有姓唐的,住的大都是邵家人。”阿蘭指了指屋檐上瓦礫刻著的字,“像是這樣,就是邵家的宅子。”
“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這麼大的族群怎麼說散就散?”
阿蘭搖頭:“不清楚,好像是邵家主宅那兒出了點事,之後陸陸續續的人就都搬走了,我們是外邊遷進來的,也沒處可去,原先這兒還有十來戶人家,五六年前也都走了,如今就剩下兩戶,西邊的張家靠獵些皮子拿出去賣。”
“我父親那故友也是做皮子生意的,原先就想向他打聽這個,這可怎麼辦。”安芝望向西邊,從村子入口到這兒,必經這戶人家,“這些日子沒有人來這兒嗎?我父親與他書信時約好了時間的。”
阿蘭想了下:“前些天夜裡有人進來過,應該是來搬東西的,這邊一些宅子雖然人沒住著,東西都還在,也是偶爾,你們可以進去瞧瞧。”
安芝道謝後,三個人沿著這條路一直往下走,很快就遇了岔路口,安芝蹲下身子看牆角已經被壓扁在地上枯了的葉子:“這邊。”
越是往裡走,車輪軋過地面的痕跡越明顯。
之前在村子外的道上不明顯,如今到了這兒,狹窄的屋巷子內,牆上和角落裡隨處可見推車的痕跡,這是無法掩蓋的。
這些痕跡最後是落在了掛著邵姓牌匾的宅子前,初七推開門,入眼是半膝高的草,瘋長在院子裡,而院子中央,明顯的有一條被踩出來的路。
一刻鍾後,繞過這宅子前院的安芝回到遠處,神色微沉。
地方對了,東西沒有。
她甚至是確定了那些放皮子的地方,但現在地上除了一些痕跡之外,再無其它,東西又被運走了。
安芝在牆角有發現毀損的皮子,那是被老鼠啃咬過又久置才會有的發霉:“送到這兒再運走。”何至於弄的這麼麻煩。
“這些皮子的去向或許並不是重點。”沈帧指了指前廳方向,安芝推了輪椅過去,前廳走廊外的回廊中,一些夾板雖然看著很舊,但是卻還完整,前廳內更不像是久未住人的樣子,“這宅子起碼廢了有十幾年,但這前廳,一直是有人出入的,計老爺將皮子送來總要有人收,也就是說這裡有人住,這麼大的村子如今就剩下兩戶,這邊與村口那麼遠,若是在夜裡出入,不會被人發現。”
“計家既非自願將東西送過來,背後一定是有人要求他這麼做,適才那姑娘說,是因為邵家主宅出事才導致這村子漸漸沒落,我想這裡應該就是邵家主宅。”安芝的話一頓,“邵家說不定也是做生意的。”
沈帧抬起頭,看著前廳牆上空著的位置:“這麼大的家族,楊城內肯定有人知道。”
安芝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在看到前廳牆面上方的木梁雕飾時一怔,隨即瞳孔放大,沈帧轉頭時她已經快步走進去了,踩著凳子往上,視線直逼著那個銅錢大小的孔眼。
身後響起了輪椅聲音,安芝盯著那個孔眼,伸出手在內徑輕輕摸了摸:“你說,這些裡面是不是之前都鑲嵌了東西的。”
仔細看去,木梁雕飾上是有數個這樣的銅錢孔眼,沈帧點頭:“有這個可能。”
安芝抿了抿手中的灰塵,她在小叔屋子裡撿起來的銅錢大小,和這兒的正契合,會是巧合麼。
有些事情說難打聽,進城時若光憑安芝自己去問,肯定問不到昭南那邊,而有些事好打聽起來,他們下午回城,到傍晚就知道了有關於昭南邵家的事。
昭南邵家,在許多年前也算是有些名氣的,昭南村中,大半個村子的人都是他們的族人,邵家的老爺帶著他們做生意賺了不少錢,後來還有別的村子的人去投奔,相比較下來,比周邊的村子要富庶許多。
“若是按著那時的勢頭,邵家如今也是這楊城一主,但就在二十多年前,邵家出事了,大老爺連同他長子在外出了意外,連屍首都沒找著,聽說一起出事的還有他的女婿,消息後來傳多了,說是死了一船的人。”
“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出了這麼大的事,邵家可不就亂了,鬧騰了有一年,之後分了家產,搬的搬,走的走,西角街那兒還住著幾家姓邵的,不過這些年也沒見他們出來過,早以前主事的都是那大老爺,人沒了之後可不得垮。”
安芝見這幾個年長的說的津津有味,給他們倒了茶,好奇問:“您說死了一船人,他們是出海出的事?”
“不知道是出海做什麼去。”
“聽說是尋了什麼了不得的,挖寶去了。”
“那都是道聽途說的,海上的事誰說得準,前幾年宣城計家不是在海上折了好幾條船,連他家大少爺都出事了,邵家當年肯定也是那樣的,出了這麼大的事誰也不想。”
安芝又給他們倒了茶:“後來沒回來了?邵家總還有人在外面的。”
“每年祭祖應該有回去,不過昭南那邊都廢棄了那麼多年了,哪裡還會去住,也是可惜了,昭南那麼熱鬧。”說的人嘆著氣,人命之外,就是遺憾偌大一個家最後四分五裂後,都不知道去了哪兒。
“也沒留下什麼人了,邵老爺就一雙兒女,別的都是些旁親,誰還會惦記。”
聽到此,安芝低聲:“我去西角街看看。”
沈帧點頭,看著安芝出去後,對那幾個人道:“您剛剛說出事的還有他的女婿,可知他女婿姓什麼?”
……
安芝回來時天色已經暗了,坐下後,安芝的眉頭始終是蹙著的。
直到初七送了吃的上來,她還沒能將其中的事情想通:“西角街那兒是住了邵家人,不過是
很年輕的夫妻,父母都已經過世,對邵家本家的事並不清楚,隻是很小的時候就跟了父母搬出來。”
“宣城那邊查到了點事。”
沈帧抽出一封信遞給她,安芝打開來,看著看著氣笑了:“還真是計成雲。”
那天他們從宣城出來,到山頭上遇襲,人就是計成雲找的。
“這件事就說通了,計家攔你,大抵也是為了拖延你來楊子山的時間,是想隱瞞邵家宅子背後的事,他們如此忌憚,也許海上的事沒那麼簡單。”
安芝目光一縮,很快想到了什麼,心越發有些沉。
計家是如此安排沒錯,可她要去楊子山的事,又是誰告訴他們的。
安芝心中有什麼破殼,在敞亮中裂了一角,晦澀又陰暗。
第94章 囚籠
話題中斷後, 回了屋子的安芝便沒了睡意, 後來也不知什麼時辰, 昏昏沉沉時, 她還做了個夢。
安芝夢到自己身處在一個湖泊的中央, 四面都是水,僅是她所在的一小片地方沒有被淹沒, 但水與這片地方又是相連的, 沒有高低之分。
湖泊很大, 遠處隻能望見一處有山, 其餘三面都是平地, 陽光落下來,湖面平靜,波光粼粼。
陽光暖人, 山水之色, 無處不透著愜意, 安芝卻覺得不舒服。
實在是太安靜了。
即便是暖風拂過,湖面被吹起了漣漪, 靜到能夠聽到自己呼吸與心跳的環境下, 這一切就都不再溫和,安芝低下頭去, 清澈的水下, 似乎是能夠一眼望到底, 卻不見活物。
死寂。
連個休息的地方都沒有, 誰能呆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