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竹微眯起眼, 人的運氣,能好到什麼程度呢:“唐先生的家人呢?你回來之後還沒去看過他們罷。”
片刻安靜, 唐儂轉頭, 卿竹的臉上盡是無聊的神色, 在屋裡養傷幾日,商行都出不去,已經快把她憋出病來,而她的這個問題,又顯得十分隨意。
“過世了。”
“都過世了?”
“嗯。”
卿竹低低噢了聲,沒再問什麼,唐儂反問:“卿先生常年留在宜山,不用回家探親麼?”
“與你一樣,家人都已經過世了。”卿竹每隔兩年會回去看看嫂子,但為了不幹擾嫂子現在的平靜生活,卿竹並不會露面,當年的山賊是瘋子,曲家人也是瘋子。
唐儂的反應不大:“看來我們同病相憐。”
“這怎麼能一樣,我家人是被人所害,莫非唐先生的家人也是被害?”卿竹的語氣不以為然,世上成孤之人諸多,要都是同病相憐,這也忒多。
唐儂微頓了下:“既是被害,卿先生的仇可報了?”
“自然是報了。”
“如何報的?”
卿竹低頭看雙手,輕笑:“自然是報官抓人了,唐先生以為呢,殺人償命?我可是正經的老百姓,違法的事不好做呢。”
唐儂的眼神有些復雜,很快歸於平靜:“說的也是,卿先生現在的身體,不適合在外呆太久,還是早點回屋的好,再過會兒知知該回來了。”
卿竹起身,笑著道:“還得勞煩你了啊。”
唐儂扶著她回屋,這回走的倒是十分的順利,一刻鍾後,安芝果真是回來了,見卿竹老實呆在屋內,也未說什麼,隻講了下如今外邊的事,顧府那兒依舊是沒什麼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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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四五日過去,小梳子從並州回來,帶回了有關於曲家人的事,當年曲家大老爺被問斬,二老爺判了二十多年,如今還在牢裡,放出來的是三老爺,還有曲家的兩位少爺及當年幾個涉案的人。
這些人放出來已有一個多月,如今曲家三老爺在並州城內置了宅子還有店鋪,生活過的一點兒也不差,幾個涉案的人中,兩個人回了株縣,一個留在了並州,餘下一人不知所蹤,還有一位曲家少爺,一個月前離開並州,如今還不知去了哪裡。
對卿竹而言,這些都是有肯定答案的,不知去向的兩個人就在金陵,一個月前離開,也就是說他們在金陵呆了大半個月了,一直在暗中盯著顧家,直至尋到最好的機會下手。
卿竹沉吟半響:“這就好辦了……”
安芝看了她一會兒,最終沒說什麼。
……
五月末六月末的金陵,繁忙中還透了些荷花香,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採荷節,金陵內外幾處賞荷的地方每天都有許多人前去,臨近的酒樓因此生意也變得十分火爆。
這樣的熱鬧會持續好兩個月,即便是炎夏來臨,坐在閣樓內,屋內冰盆繞著,屋外蟬鳴陣陣蓮盤託著玉荷,也是賞心悅目。
摘青書院外就有這樣一個小荷塘,初夏的時日開的還不多,就已經吸引了不少人前來,午後在樹下乘涼,切半個西瓜,茶棚內的客人尤其多,聊天的人自然也多,恰好對面看過去就是摘青書院的牆,便有人說起來。
“這摘青書院放假了,怎麼學生這麼少了?”
“你有所不知啊,聽聞前陣子出事了,學生被綁,在這兒念書的哪家沒點底,得罪不起,就叫他們暫時都留在家裡。”
此言一出便吸引了眾人注意,綁架這麼大的事兒也沒傳開去:“誰家的孩子被綁了?”
知情者壓低了聲音,隻有附近的幾個能聽見:“知府大人的公子。”
隻見這幾個人露出驚訝的神色,坐的遠的壓不住好奇心,催促:“哎,說都說了,你怎麼光顧著這些。”
知情者也沒有大聲說,而是周圍的再傳開去,一會兒工夫,整個茶棚都知道了,喝茶聊天可不就聊些闲事兒,這就有人說道:“顧大人這麼多年沒有成親,也是深情,聽聞顧夫人在生下顧少爺沒多久就去了。”
話才說完,另一處傳來輕笑:“什麼去了,人家活的好好的,不然你們以為顧少爺是誰救的。”
這話又引了眾人側目,連著茶攤角落裡兩個隻顧著喝茶的貨郎也跟著被吸引了,畢竟短短幾句話裡,聽著又像是傳奇似的。
“救人?莫不是有本事?”
有人毫不客氣的戳穿了他的話:“你可別瞎說了,還活著還在金陵怎麼沒在顧府,顧大人到這兒上任時就是一個人呆著孩子,誰家當娘的能將孩子擺在眼皮子下都不去認的。”
眾人附和:“就是說,能去救人豈不是還會功夫,你真當話本子來說了。”
輕笑的那位急了,驀地站起來,被激的雙頰通紅:“你們別不信,顧大人根本沒娶親過!”
眾人哈哈大笑:“沒娶親哪來的孩子。”
“就是說,難不成抱養來的。”
“你可別在這兒亂說什麼,那可是朝廷命官,被衙門裡的人聽到,挨它十幾個板子都不冤你。”
畢竟是年紀輕,站在那兒被人你一眼我一語的刺激,漲紅著臉氣的不行又說不出話來,最後啪一下往桌上扔了兩個銅錢,將餘下的茶喝完,抹了把嘴,拿起桌上的包袱氣呼呼的走了,走之前還放話:“你們才是胡說八道的!”
“年輕人火氣就是大。”
“就是說……”
大家樂呵呵的繼續聊天,坐在角落裡的兩個貨郎對看了眼後起身,付了錢後挑起擔子,朝剛剛年輕人離開的地方走去。
兩個人一面叫喊一面往前走,跟到一個巷弄內後兩個人收斂起了神色:“不見了。”
“先回去!”
兩個人挑著擔子走出巷子,朝著金陵城西南方向走去,這時他們剛剛走過的巷弄外,離開的年輕又出現了,甩著手中的包袱,左顧右盼了下,又鑽進巷子內,一刻鍾後出現在西市的碼頭上,將事情復述一遍後,從小梳子的手裡領走了銀子,樂呵呵的走了。
如此兩三日,金陵城中各處人潮匯集之處,漸漸有了這樣說法,顧大人的兒子受傷了,顧大人早年沒有成親的,顧少爺的生母來歷不明,更有說法她是個武功高強的隱世高人,還救過顧少爺。
因為顧清禾被綁架的事並沒有完整的傳出去,安芝刻意叫他們說的亂一些,真假參半,幾天之後,便有了顧少爺生母在暗中保護顧少爺的說法。
雖說這說話半點確鑿證據都沒有,在外人看來基本屬於瞎編,信的人也沒幾個,提起時都當個笑話,但就是如此,在有些人的眼中,它的真實性忽然的拔高了許多。
這日傍晚時,安芝從碼頭回商行,在商行外看到了幾個可疑的人。
其中一個貨郎打扮,吆喝叫賣著,目光是不是看商行,另外兩個坐在板車旁,像是碼頭上送貨的長工一樣,穿著背心露著臂膀,還搭了塊汗巾,與別人一樣看著路過的行人,眼神卻並不輕松。
安芝帶著寶珠回了商行,到後院說起,已經能夠自己走路的卿竹抬了抬胳膊:“看來是查到這兒了。”
“要再查不到就是蠢了。”為了讓那些人發現端倪,安芝特意讓寶珠三天去一次醫館配傷藥,還要額外說明受的是什麼傷,隻要那些人想到這處派人打探,就能知道師叔在她商行內。
卿竹捏住了用來握力的布包:“明日去城郊。”
安芝還是不放心:“要不再晚幾日。”師叔的傷才好一些,斷然是不能再大動的。
“再多幾日,你這商行就該讓人撬了,現在你陪我去一趟醫館,在門口露個臉。”這才好讓他們肯定住在這兒的的確是她。
安芝扶著她出去,寶珠跑著讓李管家準備馬車,從出現在商行門口到上馬車隻是一會兒的功夫,商行內進進出出的人這麼多根本不會有人額外注意。
也就是這一會兒的功夫,卿竹上馬車離開後,安芝再轉身看商行對面,路邊就隻剩下那貨郎,兩個喬裝成長工的人不見了。
第80章 重要的人
城郊有一片荷塘, 早幾年時六七月裡這兒還很熱鬧, 後來金陵城外連開了幾個莊子,湖中養起了大片的荷花,這兒的荷塘便沒什麼人來了,安芝她們過來時還早,從荷塘上的小橋走過去,半天才遇到幾個同是到這兒賞玩的人。
“師叔。”安芝扶著卿竹在亭子內坐下, 放眼望去, 亭子外荷葉簇擁, 之間還有點點紅粉,若不是懷有心事, 這不失為一個遊玩的好地方。
“你去走走也無妨,不用擔心我。”卿竹輕捏了下手臂, 吊的久了有些僵,“我在這裡坐會兒。”
安芝示意寶珠將帶來的點心取出:“昨天我讓小梳子來過這兒, 最西邊的酒樓半年前已經關了, 後邊正好有片林子。”如果她們走到那兒, 就是這片荷塘的死角地帶,觀景這兒無法看到她們,別的酒樓也看不到。
是最好的下手之處。
卿竹起身, 走到扶欄邊上往下看, 綠葉下是清澈的水, 隱約可見魚兒遊動, 那魚尾在長枝間穿過, 看的人頗有食欲,卿竹頭也不回問:“可叫人帶魚竿了?”
“您今天要能毫發無損,明天我就叫人去釣一桶來。”安芝望向遠處,找最好的位置,等會兒她陪師叔過去,小梳子要帶人埋伏起來,這過程中又不知會生出什麼事來,任何可能性都得提防。
“可惜了。”卿竹有些遺憾,養的如此肥美,“別擔心,他們一定會來的。”
卿竹抬起頭,看著這滿塘的荷花,畢竟她這個滅門遺漏下來的禍害,是他們最恨的,要是能親眼看著她死,他們該多暢快。
“他們在這裡耗的太久了,要是再查下去,勢必會摸到並州那邊。”未免夜長夢多,都省了將她抓回去折磨。
看了會兒後卿竹又坐回去,像個普通的賞花人一樣,還讓寶珠叫了附近酒樓裡的人下池塘摸蓮藕,準備帶回去晚上燉湯喝。
大約坐了有大半個時辰,荷塘邊上人多了些,不遠處有笑聲傳來,卿竹轉身看去,是幾個年輕的姑娘家結伴出來,瞧著朝氣蓬勃,她不免念叨安芝:“你看看她們,這才是正常的,你啊,太過於老成。”
安芝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視線一頓,臉上的笑意微滯了下:“師叔……”
“怎麼,羨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