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救命
未時過半,是金陵城西市柵欄集市一天當中最為熱鬧的時候,沿著河道的碼頭上滿是下貨的工人,寬敞的路上車來車往,街邊僅是擺攤的小販。
幾家商行內進進出出的人也很多,手裡皆是拿著兌換的行票,叫賣聲馬蹄聲混作一團,說話輕一點就容易被湮沒到這熱鬧中去。
碼頭正對面的沈家商行分處今天卻不那麼熱鬧,原因無他,大少爺過來訪店了,執事的幾個掌櫃忙著迎大少爺,客人隻能暫且放放。
半個時辰之後,輪椅推出門口,身後畢恭畢敬的幾個掌櫃臉色均都不太好,三四月的天硬生生逼了滿頭的汗,擦都不敢,看著被人推下去輪椅上的人,心中都哀嘆著怎麼今兒連個招呼都沒有就來了。
輪椅穩當到了臺階下,身旁兩個隨身的侍從遮擋住了他大部分的身影,隻露出些側臉來,生的溫和儒致,約莫二十的年紀,看起來挺隨和的。
可誰也不敢小覷了這個已經執掌商行四年的沈家大少爺,四年間沈家的家業究竟翻了多少別人不知道,可這一間間開起來的商行卻是眾人有目共睹的,年紀輕如何,站不起來有腿疾又如何,早先瞧不起他在沈家老太爺過世後想撬動沈家的,這會兒不知道兜裡還有幾個銅板。
片刻,等商行內幾個跟隨的管事出來後,看到他們手上拿著的賬簿,幾個掌櫃的臉色更差了,為首的藍袍管事走到沈帧身旁:“大少爺,齊了,可是要去正府街。”
沈帧從碼頭上收回視線,聲音與他的樣貌一樣溫和:“回府。”
藍袍管事朝商行外守著的人打了個眼色,不多時,停在附近的馬車過來了。
沈帧有腿疾,馬車都是改造過的,待傾斜的板子放下來,正要將輪椅推上去,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使得原本熱鬧的集市有些混亂。
眾人看過去,就在河岸邊上,被掀翻的攤子旁,一抹身影從底下鑽過去後,躲過了撲過來的大漢,在地上打了個滾,每每在要被抓住時都能僥幸躲過,狼狽的朝這兒逃過來。
“別跑!”
“死丫頭你給我站住,快抓住她……別,讓她給跑了!”
“別讓我抓住你……抓……抓著非狠狠教訓你一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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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三後,最後邊兒還跟了個氣喘籲籲的老鸨,跑的實在是太急,上了年紀濃妝豔抹的臉上,汗湿了妝,顯得格外滑稽。
在幾個大漢快抓到這姑娘時,姑娘直接鑽進了沈帧的那輛馬車,讓那幾個漢子撲了空,隻能再往這邊繞過來抓,後邊的老鸨氣急敗壞道:“蠢貨,還不快拿東西把她給我打出來!”
姑娘在底下鑽來鑽去,找準了時機往外探去,正對上了一雙參了些笑意的眼,沒有好奇也沒有探究,就隻是這麼看著她。
髒兮兮的臉上,一雙漂亮的眼睛掩不住有靈動,隻是這會兒眼底滿是恐慌。
身旁的侍從見她出來,要站到少爺前面遮擋,沈帧抬了下手,兩個人退到旁邊,警惕的看著馬車底下的姑娘。
“在這裡!”
“快!抓住她!”
繞了這馬車一圈發現了姑娘的蹤跡,兩個大漢拿著繩子就要來綁,姑娘神情慌張的往後退去,被不斷往裡掃的棍子給打了一下,她又從原路鑽了出來,看著逼近的大漢,視線從外面這些人中掃過後,飛快的朝著沈帧這兒衝過來。
噗的一聲,沈帧膝蓋一沉,蓋在腿上的毯子跟著滑落下去,垂眸,她抱住了他的雙腿,淚眼汪汪的看著他:“救救我。”
沈帧沒有開口,侍從也沒有將這乞丐一樣的姑娘從少爺身上拉開,隻是盯的更緊了,她敢有異動就會即刻將她制服。
衝過來的大漢看到這陣仗,就算是不認識也清楚人家身份不低,便忌憚了些,衝著抱著沈帧大腿的姑娘兇狠威脅:“死丫頭還不快過來,你叔父已經把你賣給我們金鳳樓,銀子都收了你還想不認賬!”
沈帧感覺自己的腿被抱的更緊了,她渾身都在顫抖,不敢看那兩個大漢,隻咽嗚的哭著:“我不要去金鳳樓。”
兩個大漢也就隻能啐著死丫頭,不敢上前來強行拉人,這時老鸨終於趕到了,捏著手中的絹帕抹了額頭上的汗,也沒管絹帕上沾下的粉末,搭著一個大漢的手臂一面喘氣一面環視這附近,在看到沈家商行四個字時眼眸蹭的亮了幾分,再看那個被數人保護,坐著輪椅的人,心中有了計較,笑呵呵道:“我珠姨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沈家大少爺,這丫頭是我剛買回來的,不大聽話,打擾了大少爺可真對不住,阿成阿林,去把那丫頭帶過來。”
兩個大漢往前,侍從卻沒有讓步的意思,珠姨笑意微僵,倒是看不透這沈家大少爺的意思,重新堆了那笑意:“沈大少爺,珠姨我可是有賣身契的,這丫頭花了我二十兩銀子,您要是喜歡,改日等她登臺,我一定派人去給您送帖。”
沈帧沒作聲,他身旁的管事開口問:“她可是自願賣身給你的。”
珠姨一怔,笑的有些尷尬,誰家的姑娘是自願賣身到她們樓裡的,這不是廢話麼,可她也不敢得罪人,隻能賠笑:“他叔父將她賣給我的,平日裡像她這年紀的,二十兩我也不收的,還是看在她爹過世沒有錢安頓後事,又欠著一屁股的債才多給添了五兩銀子,我這可是在救她,若是叫那些討債的拉去賣,可不知會賣去什麼地方,馬坊那邊的,半年能死好幾個。”
青/樓還分三六九等呢,她這金鳳樓可是金陵城中鼎鼎有名的,裡邊兒的姑娘哪個姿色差,過的又舒坦,要是被賣去下等窯子,不出半年就給折騰死了。
聽到“馬坊”二字,沈帧的眼神微閃,抱著他姑娘這時哭著道:“不是我爹欠的債,是叔父騙我爹給人做的擔保,我不要去金鳳樓,叔父不可以把我賣給你。”
她的臉上尤帶了決絕,倘若真的被他們帶走,那她就一死了之。
“怎麼不可能,你爹娘都沒了,你叔父就能給你做主,我這白字黑字都寫著,你叔父銀子都拿了,可由不得你,再說你不是還有個弟弟,你不想想自己也該為他想想,沒錢還債,你叔父說不定把他也給賣了。”珠姨見多了賣身到金鳳樓裡來的理由,哪個是樂意的?再倔的,關上半月打幾頓都能老實。
姑娘的身子猛地一僵,低垂著頭,在別人看不見時,眼神閃爍著,緩緩松開了手。
她整個人都在顫抖,不甘又不得不屈服,伸手想要去抓輪椅的兩側幫助自己站起來,扶了三次都沒扶到,手抖的半分力氣都使不上。
終於扶住了,她撐著站起來,膝蓋打著顫,腿上還有剛剛被棍子抽到時的疼痛。
珠姨看著她站起來,臉上的笑越發得意,眼底還藏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狠意,把她帶回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狠狠打一頓先去去她的銳氣。
這時一直沒開口的沈帧有了動作,他抬手,一旁管事彎下腰低語了幾句,之後管事開口:“五十兩銀子,沈家買下這位姑娘。”
姑娘猛地抬起頭,這邊侍從已經推著輪椅上了馬車,她向著即將進馬車的沈帧跪了下來,激動的接連磕了三個頭:“多謝少爺。”
這邊被人攔著的珠姨可急了:“這怎麼行啊。”五十兩銀子就想把人買下,這樣貌將來登臺,第一晚可就賺好大一筆了。
白皙修長的手撥開了簾子,傳來了聲音:“珠姨,二十兩買進,五十兩賣出,幾個時辰的功夫翻了不止一番,不虧。”
“可這,這不是這麼算的啊沈少爺。”珠姨是眼睜睜看著那馬車遠去,轉頭過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一個婦人,已經將那丫頭往商行裡扶了,“哎!我還沒答應啊,你們怎麼能搶人,就算是沈家也不能這麼幹啊。”
可沒誰理她,除了眼前這位拿著五十兩的年輕管事,頗為和氣提醒她:“珠姨,這賣身契你可帶了。”
珠姨瞪著他,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她那小小的金鳳樓可得罪不起沈家,末了,她從袖口裡抽出賣身契來,特意放大了音量道:“這丫頭再養個一年就能登臺,咱們金鳳樓的規矩,頭這樣姿色的,頭一晚可沒低過三十兩,這五十兩就當我珠姨買沈少爺一個面子,他要是喜歡,咱們樓裡的姑娘啊多得是。”
年輕管事沒作聲,確認過後笑眯眯將賣身契收下,目送珠姨帶著那幾個手下離開,轉頭吩咐:“把那位姑娘帶回沈府,交給柳官家。”
“是。”
被扶進了商行後院的姑娘這時坐在屋內,婦人溫和的安撫了她幾句:“我去替你找一身幹淨的衣裳來,等會兒就有人帶你去沈府。”
姑娘不停的道謝,待人出去之後,微曲著身子的她站了起來,眼底不再有緊張,伸手撫著亂成一團的頭發,嘴角揚起一抹笑。
第2章 可憐人(捉蟲)
一個時辰後安芝跟隨帶路的商行伙計到了沈家巷內的一處小門,這兒已有人迎接,兩個人交代過後,面善的老媽子帶著安芝一路往裡走,過了兩個小院又經過一段長廊,到了前院一處屋前,老媽子看安芝拘謹,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安撫:“不用怕,在這兒等會。”
安芝衝她笑了笑,老實跟在她身後,等了片刻後,關著的門打開了,走出來一個中年管事,不苟言笑的吩咐後頭的兩個年輕小廝,隨後看向安芝這兒,眉宇微皺了下,什麼都沒說,轉身進了屋。
老媽子拉住安芝的手:“來。”
屋內的陳設與柳管家的人一樣嚴謹,不論是桌上的筆墨還是架子上的擺飾,而從這兒也能看出沈家的家底,管家住處都如此,沈家的家底要比外面言傳的還要厚實。
安芝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在柳管家拿出一張身契後收回視線,乖乖站在老媽子身旁,低垂著頭扮演好她的角色。
“之前是你叔父替你籤的賣身契,如今你再籤一張。”
安芝上前,拿起筆頓了會兒後抬起頭,小心翼翼道:“柳管家,我,我不識字。”
柳管家將身契上的內容念了一遍,指了指末處:“在這裡按手印。”
安芝沒有猶豫,沾了印泥後按上去,柳管家對她身後的老媽子道:“少爺園子外再添幾個人手,你帶著,讓她去幫忙。”
說完這些李媽帶著安芝離開了柳管家的住處,繞著前院這兒,走了約莫有一刻鍾的路到了連排的屋舍前,李媽朝那兒喊了聲:“冬春。”
靠右的屋子傳來清脆的應聲,一個十五六年紀的姑娘走了出來,看到李媽身後的安芝笑道:“今早才說呢,大少爺園子外那些花快開了,我們幾個都照應不過來,這就把人帶來了。”
“她才進府,也不懂規矩,你先帶她熟悉兩日。”李媽轉頭看安芝,“有什麼事你就問她。”
安芝點點頭:“謝謝李媽。”
李媽離開後,冬夏便拉了安芝往她那屋裡走,一面說著:“我說剛剛瞧著怎麼有些奇怪,你這衣服不合身吶,我這兒剛好有新的,你先換上,明天帶你去後頭領新的,咱們這府裡別的沒什麼,規矩也不多,你隻要記住一點,做好自己的活就行,不要到處走動,要不然容易得罪人。”
安芝抬起頭看她,冬夏沒注意她的神色,叨念道:“還有,我們這邊是負責替大少爺打理園子的,往後你跟著我照料園子外頭,一年到頭就忙這幾個月,平日裡還是清闲的。”
屋內冬夏在櫃子前翻找著,說了一半回頭看她:“你進府來什麼都沒帶?”
安芝捏住衣袖搖搖頭。
“正好我有新的裡襯。”冬夏拿出衣裳走到安芝面前,看她還沒動呢,笑道,“脫呀,都是姑娘家你還怕什麼,換好衣裳我帶你去外頭看看,過兩日就忙了。”
安芝一怔,嗫嗫了聲沒有,伸手去解衣領上的扣子。
這小媳婦的模樣倒是把冬夏給逗樂了,抬手輕輕捏了下她的臉頰:“哎,你這樣可是會被人給欺負的。”
安芝登時紅了臉,冬夏笑的更開心:“來來我給你穿,你叫什麼名字。”
手摸到她露出的肩膀時愣了愣,下意識的便多摸了兩下,又覺得不太相信,又摸了兩下,直到安芝紅著臉往後躲,冬夏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安芝,說的特別坦誠:“你這摸起來可真舒服。”又滑又軟,忍不住叫人多摸上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