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神經!”黎穗笑著又打了他一記。
天上依舊烏雲密布,但黎穗心裡,卻仿佛撥雲見日,明朗、開闊。
雖然何瀟雨經常誇她堅強,她也覺得自己堅強,爺爺去世第二天,她就沒再哭過,爺爺去世一個月,她就完全接受了現實,把爺爺的小店重新開張。
但黎穗其實知道,這些東西不過是表面,她其實還是沒有做好完全的心理準備,去接受爺爺已經徹底不在了的事實。
就像今天,來的一路上,她的心情其實都很沉重。
但是現在,周景淮的三言兩語,就像一陣風,把她心底的沉重慢慢吹散。
是啊,隻要沒忘記,爺爺或許其實也就並沒有離開吧。
他會在天上為她高興、為她自豪,也會在這種時候,忘記捂住耳朵。
黎穗如釋重負般呼出一口氣,側頭看去,周景淮收斂了神色,正目光鄭重地看著爺爺的照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黎穗沒有打擾,直到大概二十分鍾後,倆人下山,她才抓著周景淮的袖子,問了一句:“你剛剛跟我爺爺說什麼了?”
周景淮把比較平坦的一側道路讓給她,理所當然地回答:“說我喜歡他孫女。”
“……”黎穗因他突如其來的直球,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
周景淮回頭,眉梢輕挑:“要聽聽細節嗎?”
“不要!”黎穗撥開他,捂著耳朵跑下了山。
*
到家正好是村裡各家開始做晚飯的時間,煙囪飄出嫋嫋煙霧。
Advertisement
黎家的老屋之前推倒重建了一幢兩層樓的小屋,但這兩年都沒人住過,看起來跟新造的似的。
夕陽西下,照亮了小小的庭院。
屋裡的家具,都用防塵罩罩著,黎穗提議道:“你大概用不慣我們這裡的土灶,我來做飯吧,你去收拾一下。客廳就別管了,反正也不待,收拾兩間臥室就行,減少工作量。”
“行。”周景淮倒是爽快。
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各自忙活著。
周景淮把主臥裡的防塵罩都撤下,正往床上鋪床單的時候,黎穗突然喊了他一聲。
周景淮走下樓,就聽到她說:“沒醬油了,你幫我去村口超市買一瓶吧?”
村裡隻有一家小超市,他們來的時候路過,因此周景淮很清楚位置。
進門拿了醬油,周景淮順道逛了一圈貨架,拿了一包黎穗常吃的青檸味薯片。
走到櫃臺結賬時,老板娘正悠闲地坐在搖椅上一邊磕瓜子,一邊看《一簾幽夢》,感覺到有人來,她掀起眼皮,表情冷冰冰地放下瓜子站了起來。
沒有收銀設備,純靠心算,老板娘加了一下:“十三塊五。”
周景淮掃碼付了錢,正想走,卻突然被老板娘喊住:“哎等等,你是那個……黎老頭的孫女婿吧?”
周景淮轉過身,點了點頭。
“哎喲,黎老頭家那孫女可真有福氣,居然找了這麼一個模樣挺拔的老公。”老板娘撇了撇嘴,語氣有些陰陽怪氣。
想起黎穗下午提及,這老板娘,是村裡唯一不喜歡她的長輩,周景淮的神色也淡了幾分。
他轉身回到櫃臺,看似禮貌地問:“老板娘,您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我還真不知道該不該說。”
周景淮把手裡的醬油和薯片放在櫃臺上,一隻手臂撐著,倒像是來了興趣:“您說說。”
“那我可就說了啊?”老板娘湊過身,壓低了聲音,“其實,那小丫頭的父母根本不是車禍死的,她根本就不是黎老頭的親生孫女,是老頭撿來的。”
周景淮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反應,隻問:“那她親生父母呢?”
“誰知道哦,有人說是村裡那殺人犯家的娃娃呢。”老板娘欲言又止,“我看你小伙子一表人材,家境應該也不錯,還是再考慮考慮。”
“謝謝阿姨,我知道了。”周景淮微微頷首,拿著東西出了小賣部。
天上黑雲滿布,淅淅瀝瀝下起了豆大的雨,一顆顆往下砸。
周景淮加快腳步,到家時,黎穗剛把菜切好,準備下鍋。
周景淮把薯片扔在餐桌,拿著醬油進了廚房,黎穗接過,闲聊似的問了句:“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周景淮打開水龍頭洗手,低沉的嗓音,摻雜在哗哗水聲中。
“老板娘跟我說了會兒話。”
黎穗攥著醬油瓶,低頭琢磨封口怎麼開:“她跟你說了什麼?”
周景淮又把醬油拿了過來,右手一扯,撕開了封口的塑料密封套。
“啵”一聲,醬油瓶被打開。
周景淮的聲音,在安靜的廚房裡被無限放大。
“她跟我說了什麼,你不知道嗎?”
黎穗轉過身去,往鍋裡倒了些許色拉油,目光直愣愣盯著油上的熱氣:“我怎麼會知道。”
周景淮無聲嘆了口氣,拉開黎穗頭頂上的木櫃。
從各色的調味料裡,精準撿出一瓶原裝還沒有拆封的醬油。
“咚。”
玻璃瓶和臺面觸碰,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似乎也透露著周景淮此刻的情緒,並不平靜。
黎穗本來想硬著頭皮說自己忘了,但以她對周景淮的了解,他就算相信世界上真有哆啦A夢,也不會相信這。
她索性也就不強撐了。
她關了火,轉身靠在鍋臺前:“是我讓張阿姨和你說的。”
“所以,她並沒有不喜歡你?”
“她是除了隔壁奶奶以外,村裡第二喜歡我的長輩。”
周景淮一方面覺得松一口氣,一方面卻又氣得想笑,為了顯得合理,她居然在山上的時候,就在言語中特意埋下了伏筆。
“所以你想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麼?”
“張阿姨沒有誇大,我小的時候,村裡的確是有這種傳言的,我沒有問過爺爺,但從我們家裡沒有一張奶奶或我爸媽的照片來看,我傾向於這件事是真的,爺爺應該一輩子沒有娶妻。”
“雖然後來,大家都不提起了,對我也很友好,但我覺得,你還是有必要知道,然後再考慮考慮……”黎穗的話說到一半,卻有些說不下去了。
“再考慮考慮要不要追你?”
黎穗抬眸看向他,卻在他眼神裡找不到一絲一毫的震驚或鄙夷,隻有肉眼可見的鄭重。
她點了點頭。
下一秒,周景淮平靜的嗓音,再度傳入她耳畔,帶著些微無奈的意味。
“如果我說,我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呢?”
第58章 (二更)
“你早就知道?”
黎穗眼神微顫,追問:“什麼時候?”
“第一次,你和你爺爺來周家吃飯的時候。”
那不就是她和周家故事的最開始?
怎麼可能這麼早?
黎穗不太信:“你怎麼知道的?”
“當時,我媽問你,你爸媽呢,你開口想說話,但被你爺爺打斷,他說,你爸媽因為車禍去世了。”周景淮頓了頓,說,“但你爺爺,看起來並不擅長撒謊。”
“我媽認你作了幹女兒,但面對一個對於這問題都要撒謊的老人,我不可能不做一點調查。”
黎穗突然有些明白了:“所以最開始的時候,你對我很冷漠,是因為,你覺得我們不誠實?”
“一部分吧。”周景淮無聲嘆了口氣,把她從灶臺前拉開,生疏地打開了爐灶開關。
黎穗看著他熟練把菜下鍋,站在一旁執著追問:“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你真沒猶豫過嗎?”
“猶豫什麼?”
“猶豫我們不合適。”黎穗目光澄澈,話語裡感覺不到自卑,倒像隻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哪裡不合適?”周景淮悠然自得地睨她一眼,“就因為我修電線比別人貴二十?”
“……”黎穗被他噎了一下,突然想起一年多前,爺爺的癌症還沒有被確診復發的時候,她和爺爺曾經發生過一次爭執,就是因為這個話題。
那時,周景淮已經回到國內工作,但倆人的接觸依舊不算多,臨近他生日,爺爺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了屋後。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幾張鮮紅的紙幣,塞到她手裡:“景淮要生日了,你這幾天給他買個生日禮物,就說是你用兼職的錢買的。”
以往周景淮生日一直都在國外,也沒過生日的習慣,所以這是第一次,爺爺讓她準備禮物。
黎穗沒有接,隻問:“為什麼?買我可以買,送就說是您送的。”
“景淮那麼好的孩子,你多跟他接觸接觸。”
這話裡的討好和撮合意味太過明顯,黎穗幾乎本能地拒絕:“我不要,我又不喜歡他,我倆根本不可能的。”
“為什麼?”爺爺看上去有些失落。
“因為我們根本不適合。”
“哪裡不合適?”
“哪裡都不合適啊……”黎穗搜腸刮肚想找到一個強有力的理由,卻一無所獲,最後破罐破摔似的,她直接扔出一句:“而且我還是喜歡談霄。”
雖然純屬瞎扯,但她知道,隻有這個理由,爺爺會信。
果不其然,爺爺一聽這話,就杵了杵手裡的拐杖,吹鼻子瞪眼:“那小子到底有什麼好?整天冷著一張臉,跟所有人都欠他八百萬似的,你跟那小子在一起,每天開心嗎?”
“我喜歡他我就開心。”黎穗硬著頭皮反駁,“反正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周景淮的!爺爺!您別逼我了。”
……
回憶如滔滔流水湧進腦海。
黎穗努力思考著,自己當初信誓旦旦的原因,倆人究竟哪裡不合適?
很奇怪,這明明從一開始就刻在她腦子裡的“判定”,過去五年了,她依舊找不到一個佐證。
是吃不到一起?明明他們的口味很合得來。
是聊不到一起?明明他們有來有往的時候,可以懟一晚上。
還是……睡不到一起?
最近每天同床共枕,她也睡得挺好的。
奇怪,那她當初到底是為什麼,就認定了倆人不合適呢?
黎穗搖搖頭,一時啞口無言。
*
村裡沒有什麼娛樂項目,更何況是在這大雨滂沱的夜晚。飯後,倆人收拾完餐桌碗筷就上了樓。
二樓一共三間臥室,門都開著,可以看到其中兩間的家具上還都罩著防塵罩。
隻有主臥收拾得幹幹淨淨。
黎穗想起本來是讓他收拾房間,她來做飯的,結果因為一通插曲,最後飯還是給他做了,估計還沒來得及收拾另一間。
黎穗主動道:“我去給你收拾。”
她剛邁出一條腿,手腕卻被人抓住,黎穗抬頭,對上周景淮坦然自若的目光。
“節省點工作量吧。”周景淮照搬了她下午的話,強調道,“我覺得,一間也能睡。”
“……”
轟隆一聲雷鳴,打破了走廊裡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