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之鶴臉色一白,“你,你說什麼……”
說出來隻怕又會被人嗤笑,他對自己的這個女兒,一向生懼。
在她跟前,他就像永遠都直不起來腰,是以,晏侯府被抄之時,他沒有半點想要把她從火海中撈出來的意思,甚至還有些慶幸,往後再也看不到那張氣勢凌人的臉。
她姓白,斷然不能去到教坊司那等地方,那便給她一條白凌。
他讓孟挽送過去,可人去了一個下午了也不見歸來,正著急,便接到了朱國公傳回來的消息,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帶著滿腔怒火,殊不知被她一句話砸下,既震驚又羞憤。
白明霽冷笑道:“我說什麼,你和這位國公爺心裡清楚,你們假造聖旨,去邊沙傳旨於晏家軍,攻打剛被晏長陵說服支援大酆的援軍大啟太子和太子妃,趙缜手執聖旨,率晏家軍殺了他們,再構陷給晏長陵,好一招殺人誅心,你們也不怕半夜被那些忠國冤魂纏身,不得而善終?!”
那話一出來,身後的晏侯爺心頭大震,奮力掙扎欲要起身,口中大罵,“你們這幫狗賊,竟如此卑劣惡毒,本侯今日就送你們去見閻王!”
“侯爺……”錢大公子勸道:“侯爺先冷靜,少夫人今日能趕來,想必事情尚有轉機,侯爺的腿疾,耽擱不得。”
白之鶴和國公爺聞言也是一震,臉色齊齊生了變,國公爺目中一片陰霾,欲要滅口,白之鶴則是一瞬慘白,緩緩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朱國公。
這就是他的大計?
晏長陵,真沒謀反……
他怎如此大膽?!
假造聖旨。
那聖旨從何而來,他們彼此心裡都清楚,如今怎麼辦,白明霽都知道了這些,那其他人呢……
皇帝呢?
白之鶴背心一陣生涼,先前的氣勢矮了半截,甚至不敢去看白明霽的眼睛,倒退兩步,恨不得自己今夜沒來過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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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國公看在眼裡,隻恨他是個沒用的東西,“白尚書,這是怎麼了?她說什麼你也相信?晏長陵謀反,為維護自己的阿姐,殺了大啟太子,挑起了兩國戰端,乃驸馬爺親自作證,還能有……”
‘假’字還沒說出來,對面的朱世子突然又是一聲慘叫。
朱國公忙轉過頭,便見白明霽手裡的劍不知何時,已從朱世子身後穿過,刺了他一個對穿,當下眸子內蹿出火焰,驚呼道:“阿城!”
“別動,下一劍,我可就不保證,會不會避開心髒了。”白明霽發現她再也聽不得有人詆毀晏長陵半句。
朱光耀詆毀一句,她便刺他兒子一劍,也讓他們嘗嘗劍刺在人身上,是何感覺。
朱光耀看著她是手裡隻剩下半條命的兒子,恨得牙疼,再看白之鶴,像是被人奪了舍一般,半點用處都沒有,火氣越來越大,一時喪失了理智,竟然自己從身旁的人手裡,躲過了弓箭,筆直地對準了白明霽。
白明霽也不懼,拿著朱世子當盾牌。但朱世子實在難堪大任,刺了一劍後,整個人便癱在了地上,眼珠子開始泛白,如此下去,熬不了多久了。
朱世子一死,朱國公將再無顧忌。
朱國公也看出來了,自己的兒子今夜怕是活不成了,忍痛看了他一眼,痛聲道:“兒啊,你死後,父親定會為你報仇。”
朱國公慢慢地拉起了弓箭。
白明霽並沒有退開,死死地盯著他手裡的弓箭,心頭暗自盤算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若是她拿了世子當肉盾後,在朱光耀的第二箭發出來之前,她該從哪個方向撲過去,才能最快最準地擒住朱光耀。
眾人一時屏住了呼吸。
姜主事道:“保少夫人!”
晏老夫人失聲呼了出來,“丫頭,回來!”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兩道馬蹄聲突然傳來,適才國公爺派出去的兩人回來了,一人先到,跪在地上,磕頭稟報道:“國公爺,皇後歿了。”
“什麼?!”
這是第一道驚雷。
接著他派出去的第二個人也回來了,同樣跪在地上,嗓音都打起了顫,“稟國公爺,太,太監李高謀,謀反,太子歿了。”
朱光耀怔在那,一時不知道哪一個消息更令他震驚。
所有人都一樣,個個都愣住了。
便是在這一瞬的停頓之間,白明霽手裡的長劍脫手而出,快準狠,猛地刺向了馬背上的朱光耀。
她心頭也震驚。
但她不知道是晏玉衡得逞了,還是晏長陵回來改變了這一切,可無論是哪種結果,朱光耀今日都會對晏侯府動殺心……
她得先下手為強。
待朱光耀回過神來,腹部已經被一把長劍穿透,劇烈的衝擊,將他從馬背上撞了下來,狠狠地跌在了地上。
周圍的氣氛凝固了幾息。
朱光耀也終於從疼痛中反應過來了,知道今夜怕是生了變,顧不得身上的傷,下了死令,“給我殺,一個不留!”
他就看她能撐多久。
白明霽從朱世子身上抽出了那把長劍,看著對面的死士再一次衝過來,腳步站在前方,始終不退。
晏侯府如今除了晏侯爺和晏長陵,沒有一個人的拳腳能拿得出手,關鍵時候,竟要一個剛嫁入侯府不久的少奶奶來護他們的周全。
晏老夫人看著她的背影,一身綾羅漸漸地被鮮血染透,失了原本的顏色,心酸不已,起身也要去找刀子,“我老婆子這把老骨頭,活得也差不多了,今夜就算同他國公府拼了,也得當了。”
“祖母……”沒等她起身,便被二娘子和表姑娘按了下來,到了這時候,死生存亡之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底下的一眾小輩,個個都如夢初醒般,撿到刀的拿著刀,沒撿到的,便揪住手上的镣銬,當兵器,跟在白明霽身後,死死地護在老夫人和侯爺的前方。
長夜漫漫,格外地難熬,像是沒有盡頭一般,夜風吹在人臉上,鑽入鼻尖,一股子的血腥味。
晏家人都知道,那血腥味,大多都是從前方那抹孤傲的身影上傳來。
而白明霽什麼都沒想,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保住晏侯府,等他回來。
前世那一年,她渾渾噩噩了太久,體會過何為煎熬的滋味,便格外地珍惜眼下,那雙眼睛如同夜鶯一般,緊緊地盯著黑夜裡的人,手裡的長劍幹脆而利落,越殺越冷靜。
不知過了多久,漫天的殺聲之中,一陣地動山搖的馬蹄烏泱泱地壓了過來。
“大理寺到!”
“聖旨到!”
街頭街尾兩道聲音,同時響了起來。
白明霽抬起頭,可惜眼裡進了血珠,視線有些模糊,隻隱約看到了一隊人馬,從前方而來,來勢太過於洶湧,遠處看,就像是一把刀子,自竹子的尾部破開,瞬間將國公府的人馬破成了兩半。
沒有廝殺聲,但迎面而來的肅殺之氣,讓人不敢呼吸。
連耳畔的風彷佛都生出了恐懼,死寂般地沉靜。
白明霽看到過晏家軍的雄風,前世曾在漫天黃沙之中,看到他們匯入敵軍的那一刻,馬蹄揚起,身後的黃沙皆被染成了殷紅。
這是第二回 。
黑夜裡的一切廝殺,都在晏家軍的刀下,歸於了平靜。
隊伍慢了下來,漸漸地靠近,白明霽似乎聽到了一聲歡呼,對方叫的是,“晏將軍!”
她沒看到。
有些著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不成想滿手是血,視線更模糊了。
“世子,是世子!”
“祖母,是兄長,他回來了,他沒死……”
就連身後的晏家人都看到了,激動地抱成了一團,她還是沒瞧見,可越著急,卻越看不清,直到眼底湧出來的兩道淚痕,把眼眶內的血色衝刷了出來,視線終於恢復了清明。
對面的人已翻身下了馬背,依舊是那一身鎧甲,就像他前世離去那日的模樣。
不同的是前世他背朝著她,而此時他面朝著自己而來。
這樣的場景,在前世最後一年中,她曾夢到過無數次,夢中的她每每伸手去觸碰,夢便會醒來。
這回她沒伸手,等著他慢慢走過來。
前世在一年的等待中,她過完了一世,如今終於等到他回來了,時光卻再一次變得漫長了起來。怕眼前的一切還是一場夢,怕他走不到自己跟前,突然又消失了。
這一次,他好像並沒有消失。
離她越來越近。
到了她的跟前,立在她一步以內,那雙許久不見的眼睛,同樣沾著血色,望入了她的眼底,帶著幾分不確定地試探,抬起了手,輕輕地蓋在了她的頭頂,“阿潋?”
她還記得他嗎?
白明霽唇角輕輕一顫。
“我回來了,到了家沒找到你。”晏長陵遠遠便看見了她手執長劍,一身血汙,猶如一顆青松,堅毅不倒地護在晏侯府的人身前,哪裡還需要她再來回答,手掌移下來,捧著她的臉,指腹輕輕地替她抹去了眼眶內落下來的淚水,啞聲道:“我還是回來晚了。”
白明霽沒應,感受著臉上那隻手掌的溫度,確定自己不是做夢,他不會消失之後,輕聲道:“晏長陵,你能為了我,留下來嗎。”
上輩子這句話,她到死都沒能說出來,這回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她終於說出來了。
也得到了他的回答,“好。”
手上沾了血太滑,再也握不住劍柄,長劍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她人已被晏長陵緊緊地擁入了懷裡。
結結實實的擁抱,讓她喘不過氣,同時也摧毀了她強撐起來的鎮定,這才敢哭出聲,“晏長陵,我等了你好久。”
很久很久。
久到她都快堅持不下去了。
“阿潋,對不起。”
聽到了他的道歉,白明霽又舍不得了,“我原諒你了。”
世人欠他太多,他不需要同任何人道歉,哪怕是自己,她也舍不得。
平復下來後,周遭的聲音陡然灌入耳畔。
不知是誰正在宣讀聖旨,“朱國公朱光耀,勾結李高,假造聖旨,構陷忠良,企圖篡位,其罪當誅……晏侯府護駕有功,無罪釋放,擇日論功行賞。”
白明霽從他的頸項之間,微微抬起頭,望向亮著星辰的蒼穹,喃聲問道:“晏長陵,我們改變命運了嗎。”
晏長陵答:“嗯,改變了。”
“不是前世?”
晏長陵搖頭,拉開她,雙手捧著她的臉,額頭與她相抵,“阿潋,我們回來了,會好好地活下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