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拒絕,攔著他,他也能放棄。
但兩人心裡都知道,她不會。
他的心結在邊沙。
即便再來無數個重生,倒了此時此刻,他也依然會去。
縱然他心裡明白,這一世的結局早就注定好了,一切都不會改變,但他做不到無動於衷,什麼都不去做。
哪怕是再親眼看著阿姐死在他懷裡,他也得去。
因為那是他的宿命。
而她也不能攔著他,不能讓噩夢去困擾著他的餘生,白明霽嘴角微微一噘,笑得比哭還難看,道:“我知道,去吧。”
她不攔他。
晏長陵看著她偏過去的頭,艱難地咽了一下喉嚨,良久才轉過頭,額頭觸地,同皇帝請命道:“臣願出徵邊沙。”
皇帝一怔,這段日子臣子遞上來的帖子都快要把他淹沒了,個個都在舉薦他晏長陵,全被他駁了回去。
晏侯爺一走,晏侯府就隻剩下他一個獨苗了,怎可能再讓他去戰場?皇帝急著去拉他,“雲橫,先起來,此事日後再議……”
晏長陵卻沒起來,繼續道:“晏家軍乃我晏侯府所訓,由我前去,比任何人都合適。且此戰在半年前,陛下本就交給了臣,臣不過是提前回到了京城,如今也該回到戰場了。”
皇帝不以為然,“朕給你的任務是驅趕大宣,你早就完成了任務,大宣如今已被你的晏家軍逼退到了沙門之內,後面的事,朕自有抉擇,你先起來……”
“陛下!”晏長陵打斷,再一次自薦,“陛下放心,臣定不會辜負陛下所託,此戰將與大啟聯|軍,共同討伐大宣,還我大酆邊疆一個安寧,請陛下恩準。”
皇帝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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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看出了他的堅決。
自然還記得當初他對自己說過的那句,“不破邊沙,永不回。”可後來分明也是他親口同自己說,“我累了,不想動了,想讓陛下養我。”
皇帝突然不明白,到底他是因為什麼才回來的?
但那答案,細細一想又很明顯。
李高謀|反,自己差點慘遭毒手。
他哪裡是累了。
朝堂內憂外患,他是在裡外兼顧。
自己到底有多沒用,需要他特意從邊沙回來,領了一個錦衣衛的職,替他清除了身邊的危害。
又想起他剛回來,知道自己丟了聖旨後,那番反常的反應,必然是真的動了怒。
如今再去看他丟失的那份聖旨,若當真用在了晏家軍身上,又如晏玉衡所言,中途發生了意外,導致大酆大啟兩國談不下來,晏長陵乃至在大啟的晏月寧,他們該怎麼辦。
屆時自己又被李高控制,什麼都做不了。
他們的結局是什麼,晏家的結局又是什麼?
後果不堪設想。
皇帝臉色霎時一白,“晏長陵,你說朕不欠你,可朕怎麼覺得欠你好多好多……”即便他是皇帝,也還不起。
就像現在,他還是拒絕不了他,他此時確實拿不出一個比他更合適的人。
第89章
戰事耽擱到了現在,已是刻不容緩。
出發前一日,晏長陵獨自與去找皇帝痛飲了一場,皇帝非要許他一個承諾,“雲橫,你就說一個,說一個要求吧,至少朕不會那般難受。”
晏長陵搖了搖手裡的酒壺,轉頭看皇帝,“我還真有一個請求。”
“你說!”
“我若身去……”
皇帝一怔,當即“呸——”了一聲,“不會說話你別說……”
晏長陵卻沒理會他,目光認真地看著他,繼續道:“我的軍功給我的夫人,白明霽,你封她為诰命夫人。”頓了頓,又道:“她若再嫁,你不得攔著。”
皇帝愣愣地盯著他,本就不敢喝醉,此時徹底清醒了,他這不是在要承諾,是在交代遺言啊,皇帝心頭一沉,背心都發寒了,丟下酒壺,握住了他的手,“雲橫,聽朕的,咱們別去了,好不好?朕這江山,不缺你一個能將,大不了,朕再多派幾個人。”
“不是陛下的江山離不開臣。”而是他必須得死,既然要死,那就讓他死得其所,死在他該死的地方。
“那是什麼?!”皇帝追問,“晏侯府如今隻剩下你一根獨苗了,你走了他們怎麼辦,侯爺剛去,老夫人還沒緩過來,你就留下來,朕決定了,你哪兒都不能去,隻能待在京城。”皇帝態度堅決,“即便敗了又如何,邊沙朕不要了……”
“晏子恆。”晏長陵輕聲打斷,目光中含著薄薄霧氣,伸手替他整理了凌亂的龍袍衣襟,“你不是羨慕我有一個家嗎?”
“我把家給你,幫我照顧好。”
皇帝喉中哽塞,怒吼道:“晏長陵,你為什麼非要去!你就是故意去送死的嗎?”
晏長陵沒答他,逼著他道:“你起誓。”
皇帝一愣,死死地看著晏長陵,晏長陵也沒躲,兩人目光一個震驚,一個堅定,漫長的僵持之後,皇帝癱坐在了地上,抬手無力地豎起了二指,“朕起誓,照看好晏侯府,若有違背,朕不得好死。”
晏長陵放心了,笑了笑,把他的手拉了下來,“子恆,你還記得當初,你,阿姐,我,三個人,夜裡睡不著,偷偷出來,坐在月亮底下,豪言壯志,談天論地,那時候怎會想到,你就是將來的皇帝。”
皇帝心中一澀,他怎麼不記得,啞聲道:“晏長陵,你是朕要把你們都弄丟嗎?”
晏長陵搖頭,“沒有丟,不過是實現了當初的願望,各得其所,走到了各自該走的位置上。”
皇帝沒忍住,眼眶內的淚落了下來,“那你答應我,活著回來,江山可以再奪,你晏長陵的命隻有一條,我已經虧欠晏侯府太多,別讓我再欠你一條命。”
“好。”晏長陵伸胳膊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心底的不甘和猜忌早已散去,徹底釋然了,笑了笑,道:“陛下會是個好皇帝。”
……
夜裡嶽梁剛審完人,從地牢裡出來,便見對面長廊下立著一個人,那人手裡拿著酒壺,也看見了他,抬手衝他揚了揚,招呼道:“嶽大人,喝一壺?”
跟前的侍衛低著頭請罪,“大人,小的實在攔不住。”
嶽梁嘴角一抽,“你要攔得住才稀奇。”
李高謀逆一案,皇帝交給了錦衣衛和大理寺共同查辦,可這大半個月以來,晏長陵隻給了他人手,自己卻不見蹤影。
嶽梁一人前前後後忙了一個大半個月,宮中的敬事房也徹底經歷了一場大換血。
案子快結束了,他倒來了。
嶽梁走到他跟前,“晏將軍明日就要走了,不應該留在家裡陪陪家人,怎來了嶽某這?”
晏長陵沒答,上前一步像是對待老朋友一般,親熱地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頭,“這不是見嶽大人辛苦,心裡憋著氣,走之前,怎麼也該來道一聲謝。”
離得太近,嶽梁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兒,揶揄道:“晏將軍今夜怕是在趕場子吧,結束了一場又一場。”
“太聰明的人就是這點不好,不給人留面子。”晏長陵不邀自請,徑直去了嶽梁的院子內。
上回一場大火,皇帝令人重新翻修,如今院子裡已看不出半點被火燒的痕跡,唯有一根黑黢黢的木樁,晏長陵回憶了一番,木樁被燒之前,應該是一顆梨樹。
嶽梁進屋泡了茶,見他遲遲不進來,又到了門口,看著他,“不喝茶?”
晏長陵揚了一下手中的酒壺,“今夜隻喝酒。”
從把父親送上斷頭臺,坐上了大理寺少卿後,嶽梁便不再沾酒,特殊場合也隻是應付一杯。即便是上回他主動邀請晏長陵喝酒,到了酒樓,也隻淺嘗了一口。
嶽梁看向跟前這位,瞧似明朗,對任何人都熱情,實則沒有幾人能看懂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後,同小廝道:“拿酒來。”
晏長陵說想看月亮,沒去屋裡,擇了一處幹淨的臺階,席地而坐。
嶽梁立在他身旁,問道:“晏將軍有什麼話,就說吧。”
晏長陵飲了一口酒,突然偏頭問他,“你後悔過嗎?”
嶽梁不明白他說的是哪一件事。
晏長陵一笑,緩聲道:“剛回來時,我聽到了那些傳言,是真想把你揍一頓,想著非要把你打得滿地找牙不可。”
嶽梁:……
“傳言罷了。”
他知道是傳言。
晏長陵道:“所以我問嶽大人,後悔過嗎,那時候我還為與她見過面,阿潋她有求於你,對你也算滿意,你為何沒答應?”
嶽梁眉頭微擰,他今日來就是為了這事?
明日一早他就要走了,嶽梁不想他把時辰浪費在自己身上,淡聲道:“我若答應了,還有你晏世子什麼事?”
“是啊。”晏長陵一聲苦笑,“你若是答應了,該多好。”起碼能陪伴在她身邊,不會讓她難受。
他不知道今夜來得對不對。
但他還是來了。
初見她時,他想這輩子重生回來,或許是上天眷顧他賜給了他一場風花雪月,他想與她有一個完整的家,去彌補上輩子的遺憾。
後來趙缜出現,他意識到了,可能自己什麼都改變不了後,第一次後悔,不該去招惹她。
再後來,他聽到她說,願意與自己面對一切時,他沒忍著,動搖了,小娘子那麼好,一顆赤城之心,他怎可能不動搖。
他以為自己再努力一些,再小心一些,不可能改變不了那該死的宿命。
然而真相卻告訴他,無論他怎麼做,也無濟於補。
如今他徹底後悔了。
後悔早知會有這麼一日,為何要將她卷進來,讓她愛上自己。
晏長陵咽下一口酒,喉嚨裡火辣辣地燒,緩緩起身,看著嶽梁,艱難地開口道:“如果我說,你現在有機會了呢?”
嶽梁神色一僵,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寒聲問:“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有機會……”
話沒說完,嶽梁突然一拳迎面砸在了他面上。
晏長陵沒有躲,被那一拳砸中腳步踉跄,跌在了身後的青石板上。
嶽梁看著他狼狽的模樣,一向冷靜的眸子裡此時蹿出了一股火焰,是當真怒了,斥道:“晏長陵,你真不是個東西。”
是啊。
他不是個東西。
晏長陵索性也不起來了,嘴角被嶽梁砸破了口,嘴裡嘗到了血腥味,人躺在地上,低聲道:“嶽梁,算我求你也好,別讓她難受,至少別讓她太難受。”聲音突然一啞,“我舍不得她難受。”
嶽梁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