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一想,不覺讓人背心生寒。
先是孟挽的暴露,一個老婆婆為何能在李高的眼皮子底下,平安地到達京城。要知道那個時候,李高已經有所察覺,知道他們在查他的過去,如此怎會放過這樣一個對他們過去知根知底的人。
且那位婆婆口口聲聲說不記得,卻又清楚地說出了孟挽的過去。
告訴她那套衣裳的含義,成功地讓她懷疑,孟挽有個孩子。
那孩子是誰,也不難猜。
李高的身份,一步一步地被揭露了出來,孩子在哪兒,便也很明白了。
而裴潺為何會去青州,找到了那些證據。
也是因為有人引著他前去。
這一場計謀,他不僅借了晏長陵和自己之手去對付孟挽,還借了裴潺的手把李高,太子,孟挽推到了刀尖上。
再利用李高,殺死皇帝,兩敗俱傷,都討不到好。
誰得利?
太後已經‘死’了,她是誰,她肚子裡的孩子是誰,誰又知道?
皇帝死了,太子死了,晏家在皇帝登基後,才經歷過了一場浩蕩,最近的宗親,隻剩下了一個商王府。
這樣的缜密心思,白明霽不得不佩服。
別說晏長陵上輩子沒看出來,她活了兩輩子了,也是這會兒才察覺。
可陸隱見不明白,看著晏玉衡,斥道:“你到底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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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為那些避火圖?
他莫非還想把晏月寧接回來?
他是瘋了!
“我圖什麼?”晏玉衡緩緩撐起身子,背靠在牆壁上,看向皇帝,昔日臉上那抹唯唯諾諾不見,諷刺地道:“你看看他,哪裡配做一個皇帝?”
皇帝氣笑了,“就因為朕毒了你父王?你要推翻朕?”
先前皇帝還覺得愧疚,不該對他商王府下那麼重的手,可如今他要來弑君,便不一樣了,皇帝索性攤牌了,“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商王府就是一顆牆頭草,當年朕被先帝招來京城時,你們嫌棄朕沒有靠山,個個都去巴結康王,坐在高臺上,嘲笑朕一身鄉土之氣的人,也有你父王。後來你們見晏侯府支持了朕,先帝的風頭也轉向了朕,這才前來投誠,朕不與你們計較過往,將你們奉為皇室宗親,繼續讓你們享受榮華富貴,朕自問,不欠你們。”
“你是不欠我,可晏月寧呢?”晏玉衡突然道。
皇帝一愣。
晏玉衡盯著他,面色猙獰,咆哮道:“她待你不好嗎?她拿你當親弟弟看,替你送飯送衣,晏侯府救你於水火之中,你呢,為何要讓她去和親?!”
為什麼要讓她去大啟!
且大啟最初要的是長公主,不是晏月寧,就因為長公主使了一點手段,最後他竟然把對他有救命之恩的侯府嫡長女,送去了大啟。
皇帝似乎沒想到他會提起晏月寧,呆愣在那,說不出話來。
那一聲,晏玉衡用了不小的力氣,吼完後自己也喘著氣,可他並沒有放過皇帝,繼續道:“你若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那你就是無能。一個皇帝,連自己的姐姐都保護不了,你有什麼用,有什麼資格當皇帝?!又有什麼資格叫她阿姐!”
那些話字字如刀,仿佛蘊含了一股力量,砸在了皇帝身上,皇帝不由退後了兩步。
“晏侯爺,晏長陵,整個晏侯府能原諒你,可不代表你就能心安理得坐享其成,你別忘了,你現在的這份安寧,是靠著什麼得來的,是晏家阿姐,賠上了自己一輩子,替你換來的!你知不知道,她那一走,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了。”
晏玉衡喃聲重復,“永遠都不會回來了……”眼內突然流下了兩道淚水,整個人被悲傷籠罩,絕望地靠在了牆上。
又像是回到了當年,他眼睜睜地看著她上了去大啟的馬車,卻什麼都做不了。
這一回,他又失敗了。
還是不能帶她回家。
阿姐,對不起……
白明霽有些意外。
不是意外晏月寧為何會嫁去大啟和親,這些她都知道,而是意外晏玉衡的態度。
他早就發現了李高的圖謀,卻並沒有揭穿,任由他繼續呆在皇帝的身邊,看著他一步一步地圖謀,耐心地等待著時機。
就為了替晏月寧打抱不平?
一個三代之外的宗親姐姐,按理說並沒有什麼感情。
白明霽不理解,陸隱見卻隱隱明白了。
他能造成一間密室,畫出滿面牆的避火圖,這等瘋狂之事都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
“晏玉衡,夠了!”惡心他一個人就夠了,別再讓其他人去玷汙晏月寧的名聲,更不能去惡心晏長陵,“別再說了,幹幹淨淨地走吧。”
弑君之罪,皇帝不可能還會容得下他。
不如就這般幹幹淨淨地走,別把心底那份見不得人的感情說出來,髒了晏家大娘子。
第86章
晏玉衡靠在牆上,臉色比適才更白,目光卻沒有半絲畏懼,唯剩下不甘和遺憾,沉默著不再說話。
一提起晏月寧,皇帝就像是被人掐住了七寸,半句反駁都沒有。
晏侯府當年的扶持之恩,他登基後,給予了榮華富貴作為回報,但晏月寧對他的恩情,他不僅沒能還,還欠她越來越多。
三年前,大宣屢次三番侵擾大酆的邊境,且欲說動大啟,聯合攻打大酆。大酆雖說在三國之中國力算是最強,但也架不住兩國合力討伐。
一時之間,朝堂陷入了焦慮之中。
最後由大酆使臣提議,既然大宣能與大啟聯兵,大酆同樣也可以,以聯姻來證明大酆的誠意。
大啟得知消息後,派出太子,親自前來大酆,面見長公主。
可長公主為了躲避遠嫁他國的命運,竟在大啟太子來大酆的期間與趙缜傳出了私情,且還設計了晏月寧與大啟太子相會的局。
誰知大啟太子對晏月寧一見鍾情,甚至放言大酆若要想與大啟和親,那便隻能是晏侯府的大娘子晏月寧。
事出之時晏侯爺尚在邊關應付大宣,一個父親為了家國,在前線拿命相拼,家裡的女兒卻要被送出去和親,這等寒人心的事,皇帝本就做不出來,更何況還是對他有恩的晏侯府,當即便駁回了太子的要求,說什麼也不同意。
晏長陵也不同意,見大啟太子屢次糾纏自己的姐姐,還當街與其打了一架。
可三國的局勢已容不得他們拒絕。
晏月寧也看出來了,那日找到了他,面上帶著春風般的笑容,絲毫沒有受外面那些風波的影響,還給他帶了他最喜歡吃的烤兔,主動同他道:“陛下,臣女自願嫁去大啟,還請陛下成全。”
他以為她是在擔心大酆的將來,寬慰道:“阿姐,是不相信朕?朕已經登基了,能保護阿姐了,怎麼可能讓阿姐替我去和親。”
晏月寧一笑,“阿恆這回想錯了,我可不是為了你。”
“那阿姐為何要嫁?”
晏月寧笑了笑,微微偏頭去看陽光下的一株翠柳,輕聲同他道:“我喜歡他。”
他承認,在聽到晏月寧那句話,和看到她面上露出了一層輕薄紅暈時,他心裡突然有了一種解脫。
困擾著他的難題終於解決了,他不會有負罪感,良心也不用受到譴責。
他的阿姐是自願的。
自願嫁去大啟。
可晏月寧走的那一日,他卻一個人把房門關起來,對著她離開的方向,磕頭感恩,嚎啕大哭。
她是真喜歡蕭煒燁嗎。
不重要。
那是大酆所有人都在盼著的結局。
他也一樣,從此心安地享受著她給自己帶來的安寧,還將繼續享受……
至今晏月寧還是大酆與大啟聯系的一條線,這條線隨時保證著他的後顧之憂,也牽扯著晏侯府,綁住了晏侯爺和晏長陵的手腳。
晏玉衡說的對。
他沒有資格叫她阿姐。
但這些與他晏玉衡有何關系?
“你沒說錯,我商王府當年確實不看好你,奈何晏侯爺說你為人善良,比康王更仁義,一代君王比起能力,仁義才是最難得的東西,父王這才答應支持你。官場上的輸贏如同博弈,我願賭服輸,所謂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從選擇你的那一刻起,無論是什麼結局,我商王府,都能承受,可晏家阿姐……”
晏玉衡還是無法釋懷,看向面色頹敗的皇帝,“三年了,晏長陵為你奪回了多少座城池?還不夠你把人接回來嗎?你的善良,你的仁義呢?不好意思,我還真沒看出來。”
“你把阿姐當成了一顆棋子,不僅沒想過接她回來,這回你知道邊沙一戰艱難,又想到了利用她,讓晏長陵去替你遊說,想要大啟出兵助你。”聲音陡然一厲,“這朝中這麼多的臣子,是死絕了嗎,你偏要派晏長陵去?!”
晏玉衡氣急,又開始喘了,痛聲道:“你可有想過,若是大啟不同意出兵,或是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導致晏長陵與大啟反目,她會怎麼樣?!晏長陵會怎麼樣?”
“他們都也會死的!”晏玉衡說完,如同脫力了一般,嗓音啞了許多,“我確實一早就設計好了,兩年前,我無意中看到了康王餘黨寫給父王的那一封信,發現了李高和朱氏的陰謀,你猜我當時的感受如何?”
晏玉衡看向皇帝。
皇帝目光呆滯,早就說不出話了,視線落在了對面地道上,不知何時已站在那的晏長陵身上。
“我在想,天助我也!”晏玉衡苦澀地笑了笑,“我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聖旨被盜,你不敢承認自己的過失,明知道朱家要拿聖旨用在何處,你為了自己的面子,為了自己的名聲,選擇了委屈晏侯府,讓一群人為你瞞著。朱家欺負晏侯府,你為了制衡朝堂,給太子留一條後路,再一次選擇了對不起晏侯府。”
“你莫非是覺得晏侯府是你的家人,吃點虧無所謂?若是那般,晏侯府可真冤枉,攤上你這麼個吃裡扒外,忘恩負義的東西。”
那一字一句,如同刀子把他裡裡面面剝了個一幹二淨,皇帝的目光正與晏長陵對上,彷佛被人打了一記耳光,突然沒有勇氣去直視。
晏玉衡還在說,“我不後悔,唯一遺憾的便是沒能殺了你,換一個皇帝,晏家的處境也都不會更……”
“晏玉衡!”晏長陵突然出聲,扶著裴潺走了過來。
眾人一怔,齊齊回頭。
裴潺腿上中了一箭,晏長陵身上也有些刀傷。
白明霽聽得認真,並沒有察覺身後有人,看到晏長陵時,心頭突然一跳,不知道他聽道了沒有,但見其臉色平靜,松了一口氣,迎上前,看著他別利刃劃破的胳膊,很不是滋味,輕聲道:“受傷了?”
“小傷,不礙事。”他衝她一笑,彷佛沒看到跟前僵持的局勢,同跟前幾人平靜地道:“嶽梁和禁軍已破門,火勢起來了,此處不宜久留。”
他扶著裴潺往前走。
經過三人跟前,三人都沒動。
晏長陵一笑,“怎麼,都想送死啊。”轉頭看向皇帝,“李高謀|反,宮中已經大亂,許多事都在等著陛下,陛下走吧。”
皇帝眸子動了動,看著他,張嘴想說些什麼,可腦子裡太亂,話太多,一時都堵在了胸口,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沒等他糾結,晏長陵已轉過頭,拖住裴潺的胳膊,往前一提,抱怨道:“你怎麼這麼重?去了一趟青州,是不是發福了?”
裴潺也裝作什麼都沒聽到,配合地道:“應該是泡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