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射箭的太監嚇得魂不守舍,癱在了地上,主動認錯磕頭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適才我手突然麻了一下……”
僵持了這麼久,弓箭手一直繃直神經,長時間下精神難免會緊張。
薛閔一把把人提了起來,打算了結了他,李高出聲制止,“行了。”
薛閔瞪了那人幾眼,恨得咬牙切齒。
都怪主子脾氣太好。
不情不願地松開了射箭的太監,薛閔匆匆地回到了李高的身邊,一名太監已拿出藥瓶,緊張地往他胳膊上倒,白色的粉末,沒入鮮血的血液中,瞬間被淹沒,很快流失掉。
不把箭頭取出來不行。
薛閔急著抓了一個太監,吩咐道:“趕緊去叫太醫來!”
這時候太醫恐怕不好找。
人出去,容易招惹上麻煩。
李高道:“不必了,今日所有人都不得出去,多撒點止血粉便是。”
找不到太醫,薛閔便自己來,蹲在地上,替李高撕開衣袖,露出了血淋淋的傷口,一瓶藥粉全都倒下去後,薛閔撕下了自己身上的一塊布條,對著傷口邊緣按了下去,“主子,忍著點。”
李高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倒也沒呻|吟出聲,轉過頭,目光緩緩地看向晏玉衡,冷笑道:“看來最該閉嘴的,是小郡王你啊。”
晏玉衡嚇得縮成了一團,“我,我隻是,提醒一下陛下……”
薛閔也看他不順眼,起身道:“我去宰了他。”
“救命……”晏玉衡嚇得抱住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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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霽見狀又竄了起來,再一次被晏長陵按住肩膀,淡然地道:“說了好好看戲,不要多管闲事。”
白明霽:“……”
這叫闲事?
都要殺人了。
白明霽耽擱的那一瞬,陸隱見已出了手。
手腕處的繩子不知何時被他脫開,轉過身奪下身側太監手裡的彎刀,替晏玉衡擋住了一刀,呵斥道:“夠了!”
“爾等賊子閹人,挾持天子,誘逼太子,禍亂朝綱,當真以為今日從這出去,便能計謀得逞,坐擁天下了?京城內的各世家,朝中文武百官,黎明百姓,豈能容得了你們這些閹人當道?”
薛閔最討厭的便是,這些所謂的文人墨士口中,動不動便是一句閹人,怒聲回懟,“閹人怎麼了?閹人就不是人了?誰生下來沒個完整的身子,不過是命運作弄,被你們這些高高在上,暴虐無道的貴人們,逼成了閹人,如今你們倒是反過來指責嘲笑咱們的不齊全了。”
“薛閔。”李高出聲制止。
“主子,奴才不吐不快!”薛閔手裡的彎刀突然往身前一掃,怒聲道:“主子一點都不低賤!他心胸豁達,比你們所有人都要虔誠懂禮,進宮八年,無論是誰,主子都能以禮相待,從不覺得誰低人一等,反而是你們這些飽讀詩書的高門子弟,目中無人,驕傲蠻橫,沒有半點君子之風。”
薛閔看向了不遠處的太子,聲音一軟,“主子從未害過任何人,出身不代表一切,他心懷善良,當他的兒子一點都不丟人。起碼他能在危機時候,舍去性命保護自己的親人。”薛閔還在為他最初的那一句話,耿耿於懷,“任何人都可以說他低賤,但殿下您,不能。”
因為那是他父親,一個真正為了他好,從他出生,便舍去半條命,為他謀取前程的父親,不該被他罵低賤。
太子早被那一箭嚇得臉色蒼白。
看到李高抬起一隻血淋淋的胳膊,第一反應是害怕,恐懼之下,他無法再生出其他感情。
哪怕是同情,都沒有。
即便此時,也還是護在皇帝的身前。
薛閔替主子不值。
“別說了。”李高起身。
薛閔並沒停下來,隻看著太子,“殿下可記得每回您生病,都是誰去照顧您的?小時候您發熱,主子徹夜守在您床前,不敢入眠,生怕您出了意外。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主子都記在了心裡,對您萬般縱容。可皇帝呢,他連您不能吃螃蟹,都不知道,為了討好他喜歡的女人,害得殿下您渾身長滿紅點,在床上躺了兩日。”
“比起主子,他哪裡像一個父親,值得殿下您相護?”
薛閔對他伸手,“殿下,過來吧,隻要今夜過去,你便是這個江山的主人,不用再看誰的的臉色行事,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太子被他這一番說叨,又想起了過往。
想起了皇帝踹他的那一腳。
眼前又是那張字條。
——皇帝不是你的父親,他會殺了你……
太子緩緩地放下了自己稚嫩的胳膊,沒去看身後的皇帝,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對面的薛閔。
薛閔牽住了他的手。
李高也松了一口氣,這回不再耽擱了,直接道:“殺。”
“等等!”適才被白明霽踢開後又合上的門扇,再一次被人從外踹開,兩道人影夾著風雨走了進來。
同白明霽進來時一樣,也是一人挾持著一人,“我勸老朋友,最好先別動手。”
沒來得及撤回去的幾隻羽箭,被陸隱見用彎刀擋在了地上。
眾人因這一聲,回頭往門口看去。
來人頭上戴著蓑笠,看不清臉,但嗓音熟悉,且他手裡挾持的人,並沒有任何遮擋,一張素白的臉,暴露在了眾人眼前。
孟挽。
李高眉心幾番抽動,那張一貫平靜的像是張假臉的面上,出現了冰裂的痕跡。
薛閔頓時大驚失色,衝了過去,“放開她!”
“不著急。”那人手裡的刀子逼在孟挽的頸子前,走到了殿內,抬起下顎後,眾人才看到了他的臉。
刑部侍郎裴潺。
“裴大人,這是何意?”李高勉強彎起唇角,笑問道。
第83章
裴潺沒立馬回答,單手解下了鬥笠,扔在一邊。
一路過來,他身上的衣裳已湿透,湿噠噠地滴著水,眼睛也被雨水泡泡出了一條條隱隱血絲,但他絲毫沒在意,手裡的刀子穩穩地對著孟挽的脖子,把人拖到了李高對面,這才看向他,揚唇一笑,“這話,不是該我問李總管嗎。”
三番兩次地被人破門,屋內的太監如臨大敵,個個都摸向了腰間的佩刀。
另一邊晏玉衡,陸隱見和皇帝則長長松了一口氣。
白明霽看到裴潺時,也愣了愣,但很快他便盯住了他身前的孟挽。
兩輩子的恨,足以讓她的目光殺死她。
晏長陵知道她的心思,道:“讓他們先清算,咱們不急。”
從兩人進來開始,李高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在孟挽身上,見她一身狼狽,臉上身上全是雨水,發絲也凌亂不堪,由此可想,落入裴潺手裡後,沒少遭罪。
這一幕又讓他想起了兩人曾經經歷過的苦難,面上的那道冰裂愈發明顯,笑不出來了,對裴潺也沒了好臉色,諷刺道:“你是說白二娘子嗎?就因為她替你梁家翻了案子,梁重尋梁公子,就要報復我了?看來,你也是個痴情種。”李高眸子一涼,“但白二娘子,是被誰害死的,你不知道?”
裴潺被他點出身份,也沒什麼意外,倒是回答了他的話,“因為我,查到了你的秘密,你要滅口,是吧,顧、馬、夫。”
他一字一頓,顧馬夫幾個字說得格外地清晰。
皇帝已是第二次聽到人對叫李高出了另外的名字。
顧馬夫?
是誰。
梁重尋又是誰。
皇帝此時才意識到,自己這個皇帝當得有多失敗。
兒子,心腹,臣子……
沒有一個是真實的。
目光再一次看向了坐在外圍,一副置身事外,隻顧陪著自己媳婦兒的晏長陵,彷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初來京城,被世家孤立,無處安身,無人相信的境地。
那時,他被孤立之時,是晏長陵回頭給了他一個微笑,把手中的一個橘子拋給了他,介紹道:“晏長陵,字雲橫,屬相為虎,小你兩年,晏兄嘗嘗,京城內的柑橘甜不甜。”
而今日,晏長陵卻很少看他。
此時正握住了白明霽的手,附耳與她說了些什麼。
白明霽臉上的殺氣,因他的話慢慢地平復了下來,乖乖地呆在了他身旁。
皇帝早就知道,像他那樣的人,無論走到哪兒,都像是一座大山,替他身邊的人撐起一片天,遮風擋雨。
他也曾替自己遮擋過。
突然回憶起,那日晏長陵從東宮的牢獄內出來後,問過他一句,“陛下心裡是不是也當真懷疑過,我晏家私藏了兵器?”
答案是肯定的,他沒有懷疑過。
但如朱家所說,晏侯府的勢頭確實有些過了,他若是不做些什麼,去從源頭上證明晏侯府的清白,往後晏家隻會被更多的人排擠。
也會被太子不喜。
最後那句他沒說出來,但對他保證道:“朕從未懷疑過晏侯府。”
晏長陵又問:“若是這回,朱國公的人當真在晏家軍營搜出了兵器,陛下會如何做?”
這個問題,皇帝從未想過。
他知道,無論是晏侯爺還是晏長陵,他們都不可能會謀反。
可他了解他們,世人不了解,朝中的臣子更不了解。
他們隻會相信眼下所陳列出來的證據,或者說,那樣的結果,是朝中多數人正在盼著的結果。
當年晏侯府替他平定外亂,說服世家,扶持了他登上了皇位,功不可沒,他心存感激,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但對於一個帝王,還有那些忠於皇權的臣子來說,晏侯府的作用在那時便也用完了。
若當真出現了那個局面,牆倒眾人推,他該如何去與臣子們抗衡,拿什麼去抗衡。
一旦輸了,便會朝野動蕩,他這麼多年的努力,都會付之東流。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但覺得這事兒,絕不可能會發生,便道:“怎麼可能?朕連你們都不信,還能信誰。”
也就是他猶豫的那一剎那,晏長陵便笑了笑,同他道:“陛下,有朝一日,若當真容不得我晏侯府時,讓我一人擔著吧,放過其他人,別動他們。”
皇帝至今都不明白他那句話的意思。
可晏侯爺之死,讓晏長陵對自己有了怨恨。
若非他下令搜查晏家,晏侯爺也不會吃了朱國公一槍,不會走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