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道:“朕想立的人,白芩。”
白芩?
誰是白芩?
別說晏玉衡,就算在生意場上打滾的陸隱見,一時也沒反應過來,白芩到底是誰。
皇帝羞於說出口,最後還是站在一旁的李高,低聲提醒了二位,“太後娘娘。”
晏玉衡:“……”
陸隱見:“……”
兩人如被雷劈,一瞬間酒被嚇醒了大半,動作整齊劃一,沒有半點拖泥帶水,掀袍跪在了地上,額頭觸地,一聲都不敢吭。
“瞧把你們嚇得,適才還說要替朕分擔,如今瞧來,你們都是诓朕,應付朕?”
此話一出,陸隱見和晏玉衡又被嚇得連連道:“微臣惶恐。”
陸隱見先回過神來,言語誠懇,“微臣對陛下忠貞之心,日月可鑑。”
兩人消化得也差不多了,皇帝用起了激將法,抬手道:“愛卿,都起來吧,就當朕今日什麼都沒說。”
兩人哪裡敢起來,知道皇帝這是要把他們當槍使,今日必須得表明自己的態度。
晏玉衡自來是個沒主見的,跟著晏長陵時聽晏長陵的,跟著陸隱見時聽陸隱見的,平日裡話本子看的多,什麼都能理解,選擇了保命要緊,“太後娘,不……白氏德音孔昭,端莊賢淑,先帝尚且能立其為皇後,陛下也能。”
這什麼屁話。
陸隱見深吸一口氣,還未來得及吐槽他亂上添亂,皇帝突然喚了他的名字,“陸愛卿呢,你如何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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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如何想?
此時他要是敢批判皇帝一個字,明日怕就會被貶官,發配出京城。
還有幾日就是他大婚了,雲歸還在等著他,他不能在這時候自找死路,心一橫道:“微臣附議。”
就算被內閣的人噴死,他也認了。
皇帝松了一口氣,看向李高,李高也替他高興,笑著同皇帝道:“陛下,奴才就說陸公子與晏郡王,定能體會陛下的苦心……”
又上前緩和了氣氛,“兩位大人,快快起來。”
就在陸隱見視死如歸之時,晏玉衡突然磕磕碰碰地道:“不過,太後畢竟身份特殊,陛下想要封太後為皇後,沒免不得會被世人指責,與其硬碰硬,臣倒是有個更好的法子。”
“什麼法子?”皇帝忙問。
若能輕松解決,誰願意千夫所指。
晏玉衡張了張嘴,不太敢說,求救地看了一眼陸隱見,陸隱見無語了,這時候他看自己有何用?
他能有什麼法子,倒是說啊。
晏玉衡心中暗道,這還不是為了他。
他要是得罪了那幫老臣,日後能有好日子過?
再一次在心裡嘀咕,這時候要是晏兄在多好啊,可話已經說了出來,不得不鼓起勇氣,磕頭道:“假,假死……”
生怕皇帝誤會,趕緊解釋道:“不是真死,是假的,假的,太後歿了,陛下隻是迎娶了太後家族中一位,容貌像極了太後的宗親妹妹。”
第78章
假死。
這想法簡直荒謬。
眾人皆被晏玉衡的話,怔住了。
可細細一想,雖說荒謬,卻也不失為一條好計謀。
就算臣子們懷疑是皇帝耍了心思,可誰能拿出證據?隻要太後與皇帝兩位當事人不承認,誰敢說她的身份有假?
皇帝鎖起來的眉頭,慢慢地舒展開,對跟前這位宗族中的弟弟,難得露出了贊賞之色,“晏弟,快起來……”
—
快下鑰了陸隱見意與晏玉衡才出宮。
走之前晏玉衡緊緊地抓住李高的手,醉意都掩飾不住他的恐懼,“總管,救命啊。”
對這位小郡王,李高還真是無可奈何,按理說他姓晏,應該同皇帝更親近才對,可不知為何,每回惹了事,他頭一個來找的卻是自己。
不是讓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便是讓他想辦法替他兜著,最常見的一句話便是:“總管救命……”
商王府一個躺在病床上,即將入土的老王爺,確實教不了自己的兒子。
當年商王是如何躺在床上一病不起的,他和皇帝心頭都清楚,許是存了幾分愧疚,一年前,他跪在自己面前哭天喊地,求他透露點試題的時候,李高也不知為何,突然生出了幾分憐憫之心,與吏部出題的考官暗示了一篇策論,果然試題出來後,便是那一篇。
最後雖輸給了晏長陵和陸隱見,但卻超過了趙缜。
要不是三人身份特殊,皇帝把第四的趙缜提了上來,封為狀元,他晏玉衡也能中個前三。
事後晏玉衡千謝萬謝,跑到他跟前,抱著腿又哭了一場,“總管,救命之恩,晚輩定當湧泉相報……”
從那之後,他見了自己,確實像看待自己的恩人一般尊敬。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今夜他一番亂攪和,把自己的計劃全然打亂,李高心頭有氣,可又不得不安撫道:“小郡王放心,你今夜立了功,陛下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怎會罰你。”
晏玉衡搖頭,“總管別說笑了,我一時害怕,為保命想出來的昏招,是效忠了陛下,可我對不起晏家的列祖列宗啊,尤其是皇爺爺,百年後,我拿什麼臉去見他,我這分明是闖了禍啊……”
李高使了好大的勁,才把人交給了他的小廝。
送完了兩人再回到殿內,皇帝也醉得不成人樣。
今夜是去不了太後那了,醉醺醺地躺去了床上,擺在眼前的一道難題得到了解決,很是高興,見李高跪在地上替他褪著鞋襪,體貼地道:“最近你也沒歇好,下去吧,好好睡一晚。”
“奴才不累。”
“哪能不累。”皇帝回憶起了當年,“你啊,就是個勞苦命,當年朕許你榮華你不要,偏生要跟著朕到這宮裡來受苦。”
“陛下,奴才哪裡是來受苦的,奴才能在陛下跟前伺候,是多少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再說,奴才本就是無根之人,若非陛下收留了奴才,奴才恐怕早就沒命了,如今這條命留著,便是陛下的。”
皇帝一笑,“朕還沒感謝你,你倒是感謝起朕了。”
當年他替自己擋的那一刀,要了他半條命,若是刀子落在自己身上,那可是正中心髒。
也不知道是不是醉了的緣故,皇帝傷懷感恩了起來,關心地問了一句,“你可找到當年那個欺辱你的人了?”
再風光的太監,也是個奴才,總會低人一等,但凡有些家底的男子,都不會選擇進宮淨身。
何況他還是被人強迫,私下人實施了腐刑。
皇帝歪著頭看到他那張臉,覺得甚是可惜,若非被人行了腐刑,他也該是妻妾成群,兒孫滿堂。
“回稟陛下,找到了。”
皇帝好奇道:“可有報復回來?你如今也算是宮內第一總管了,手中的權力雖不能濫用,但斷子斷孫之仇,朕還是允許你報。”
李高垂目道:“多謝陛下,對方早已辭世。”
“看來那句惡人自有天收,說得沒錯。”皇帝輕嘆了一聲,“既如此,你就安心地陪著朕吧。”說完便一頭倒了下去。
等皇帝徹底睡熟了,李高才出去。
今日夜裡皇帝沒去太後那,也不用人再盯梢,李高吩咐底下的人好生伺候皇帝,自己回了直房。
天色已黑,李高提著一盞燈籠,沒乘撵橋,一路從明陽殿走到了敬事房,近段日子天色好,夜裡月光明亮,李高腳踩著地上的銀輝,任由自己的身影鋪灑在身後的夾道內,每隔一段距離,夾道兩旁便放置著一盞燈,昏黃的光暈連成了一片迷沱的光廊,人行走其中,很容易恍惚,不知道是不是適才被皇帝提及了過往,那些早被封存在李高腦子深處的回憶,慢慢地爬了上來。
……
“懶|□□想吃天鵝肉,說得就是你這類沒有自知之明之人,你簡直痴心妄想。”
“滾吧!我留你一條命,已是菩薩心腸了,好自為之!”
耳邊突然充斥著一陣嘲笑和謾罵聲。
“這種登徒子流氓,就算趕了出去,怎能根治得了他的毛病?說不定還會去禍害別家娘子。”
“閹了吧。”
“哈哈哈,對,閹了,把他那玩意兒拿去喂狗,從今往後有心無力,再也沒用武之地,才能杜絕後患。”
……
劇烈的疼痛,穿梭了八九年,再次傳到身上,依舊清晰無比。
皇帝問他,仇報了沒有。
當然報了。
權力是個好東西。
當年曾質問他算個什麼東西的人,如今已是一捧白骨。
剩下的路,隻差最後一步,他便能告訴那些人,卑微的人不會永遠卑微,也有可能爬起來,與自己所愛之人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一陣疼痛太密,李高呼吸急促,額頭上布了一層密汗,臉色比地上的月光還白,身旁的小太監察覺出了他不對,忙上前扶了一把,“總管怎麼了,奴才還是回去備頂轎子吧……”
李高穩了穩心神,擺手道:“不用了,沒幾步路。”
回到直房,太監薛閔已等候多時,把手裡的一封信交給了他,順便稟報道:“內閣的那幫老臣,已經得到了風聲,想必明日早朝,便會在朝堂上鬧起來。”
李高坐上軟塌,飲了一杯茶,額頭上的細汗也被路上的夜風吹幹,心頭的那陣波動也平復了下來。
這事兒若是能提前一日,一切都能按照原計劃來,可今夜皇帝偏生召見了陸隱見和晏玉衡。
那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晏郡王,這回再一次充分發揮了他攪屎棍的作用,竟然給皇帝出了一個假死的點子。
當真是條好計謀。
明日就算那幫老臣鬧起來,皇帝也不會怕了,太後歿了的消息一出來,還能倒打一把,說是那幫臣子逼死了太後,以此為由,更換內閣血液。
李高頓了頓,回復道:“透個風聲出去,讓他們別輕舉妄動。”
“主子,這……”
這可是皇帝自斷後路,最好的時機。
李高打斷,“別亂了分寸。”
薛閔縱然還有話,也就此打住,安靜地退了出去。
薛閔走後,李高才展開了手裡的那封信,目光落在紙上後,隻是一剎那間,原本平靜的目光猛然一顫,臉上的血色快速褪去。
隻見信紙上赫然寫著三個人的名字。